“啊,啊——”打坐的槍神猛然間躍起,雙手在身上用力撲打著,仿佛有幾百只蟲子上身了一樣。
“好了,好了,你們都醒了,真是太好了。”我精神一振,終于盼來了柳暗花明的時刻。
“蟲子,蟲子……”槍神甩掉外套,脫得只剩內(nèi)襯的衛(wèi)衣,但雙手仍然在全身上下快速抓撓著、撲打著。
她身上沒有蟲子,而是思想中“有蟲子”。她遭到這柜子的圍困,完全沒有任何準備,才會變得驚慌失措。
這本來應該是個皆大歡喜的結(jié)果,但我卻高興不起來。看冰夫人和槍神的表現(xiàn),一定曾經(jīng)在思想深處遭遇了不平常之事,以致于清醒過來以后,身在此處,心卻不知所往。
“我要見總統(tǒng)先生,有要事匯報。”冰夫人繼續(xù)向外走。
我張開雙臂攔住她:“等一等,剛剛發(fā)生了很多事,你暫時不能出去。”
“我要——”冰夫人抬手,抓住我的手臂向外推。
“不要吵,不要吵……”槍神叫起來,之后她突然說了一段話,但既不是中文也不是英文,而是另外一種奇怪的多音節(jié)文字。
“你說什么?”我立刻望向她。
我曾接觸過古梵文的聲音文獻,所以判斷得出,她說的很有可能是一段古梵文。
梵文流傳至今,混亂偏頗之處太多,尤其是讀音方面,幾乎沒有完全正確的讀法。所以,即使是在印度、尼泊爾、藏地的高僧,也極少使用梵語誦經(jīng),所有口口相傳的經(jīng)文,全都用古藏語、現(xiàn)代藏語來傳授。久而久之,除了印度北方邦一帶還在大量使用古梵語溝通之外,全球其余地方,古梵語已經(jīng)絕跡。
“我說的是……什么?我不知道,剛剛我只想說,發(fā)生了太多事,我得找個人記下來,否則就全忘了。但是,大家不要吵,我的腦子很亂,必須安靜,必須安靜。”槍神回答。
我沒有過度驚慌,槍神陷入幻象之后,目睹了藏地天葬臺一類的東西,才會聽到、說出古梵語,這是完全有可能的。
“我要出去,放我出去……”冰夫人在我和槍神對話時停了一停,馬上又叫起來。
“你,不要叫——你不就是躺在石臺上的那個女人嗎?”槍神指著冰夫人,忽然臉色大變,“你的……你已經(jīng)是……鷹群來了,鷹群來了,你就要被……天哪,你明明已經(jīng)死了,為什么還在這里?”
冰夫人也變了臉色:“是你?竟然是你?你就是那個握著刀砍殺……砍殺我的人?”
我橫在兩個人中間,雖然不知道她們在一起經(jīng)歷了什么,但能模糊猜到,應該不是一段愉快的經(jīng)歷。
“對,是我,是我。”槍神用力點頭。
“那是幻覺,那是幻覺!”冰夫人狠狠地叫起來,白森森的牙齒從嘴邊凸出,如同一頭逼急了的母獸。
“你已經(jīng)死了——”槍神轉(zhuǎn)向我,“她已經(jīng)死了,絕對不能放她出去。她體內(nèi)藏著一個詭異的靈魂,會帶來大災難的,一定要攔住她。”
直到現(xiàn)在,面對一個能說、能動、能思考、能表達的冰夫人,我仍然相信,過去那個冰夫人已經(jīng)死了。
我跟冰夫人接觸的時間不長,但對她的觀察卻很仔細。畢竟電隼遭到挾持的那段時間里,我以為她將臨危受命,登上北方大國帝位,所以希望能深入了解她,然后幫她順利接權(quán)。
現(xiàn)在,我眼前站著的是“冰夫人”不假,可她的行事方式與從前的“冰夫人”迥然不同。
“閉嘴,閉嘴,我沒空跟你們啰嗦,讓我出去,我要見總統(tǒng)先生……”冰夫人憤怒地吼叫起來。
“你是誰?”我盯著她的眼睛問。
“我是冰夫人,這還用問?”她回答。
“你急著見總統(tǒng)有什么事?你和北海女王之間到底達成了什么協(xié)議?”我問。
本來,這些問題對她而言都是小事情,可以順口說出,不必有任何遲疑。而且,她說得越詳細、越準確,就越能證明她自己的身份。
“我……我……我……”連續(xù)三聲過后,冰夫人居然啞口無言,眼珠連轉(zhuǎn),似乎在斟酌答案。
“什么都答不出了吧?”槍神冷笑。
“你問她,同樣這些問題拿來問她,她也未必知道。”冰夫人指向槍神。
我覺得自己應該能信得過槍神,便轉(zhuǎn)頭看著她:“你是誰?你還是原先那個槍神嗎?北海女王交付你的任務究竟是什么?”
槍神胸有成竹地微笑起來:“我當然是原先那個槍神,北海女王交代的是機密,我們必須小聲交流,以免隔墻有耳。”
她的聲音越壓越低,身子向前探,離我越來越近。
陡地,她的雙手同時手腕上翻,將兩把黑黝黝的軍用匕首同時刺入了我的小腹。
兩處劇痛同時傳來,我急忙后撤,身子抵住了保險柜上嵌著的壇城。槍神動作太快,我雖然一察覺情況不妙就后退,但卻沒能避開這低刺的兩刀。
槍神以“槍”命名,自然擅長用槍而不是匕首。
看她的刺殺手法如此嫻熟,就知道她在貼身格斗上下過很深的功夫。
“你的死期到了。”冰夫人與槍神異口同聲地說。
突變之下,我毫不慌張,只是覺得,小腹傷口與背后的玄鐵一樣冰冷。
“外面才是更美好的世界。”冰夫人向保險柜外指著。
“我想說的是,世界處處美好,只不過,在雪域待的時間太久了,早就應該換個地方,呵呵呵呵……”槍神的聲音忽高忽低,忽男忽女,詭異到了極點。
“殺了他?”冰夫人問。
“留他在這里吧,等他的血被壇城吸干,自己就死了。壇城干涸了那么多年,也該有活人鮮血供養(yǎng)了。在雪域,一佛一神,一花一果都需要鮮血供養(yǎng),那是規(guī)矩,也是雪域的法度。”槍神說。
血沿著褲腳滴落,隨即被壇城吸走,不留絲毫血痕。
我當然知道雪域的法度,那法度就是——“血養(yǎng)化身、法外生法”。在很多閉塞極端的生活環(huán)境中,連燈火都是鮮血滴瀝匯集而成。
血是人類賴以生存的液體,一切神氣、營養(yǎng)、活力、精神都要依靠血液在機體中的運行來傳輸。當人血進入壇城或者其它法器中的時候,就把一個人的生命貢獻出來,使得雪域一切都有了生機。
我一個人的鮮血自然無法供養(yǎng)保險柜內(nèi)外的壇城,但只要這保險柜存在,后續(xù)就會有無數(shù)無辜者涌入,墜入“供養(yǎng)”陷阱。同時,眼前這兩個人逃出去,將會給北方大國帶來更大的禍亂。
“喂,我知道你們是誰了——”我提氣大叫。
兩個面向門外的人一起回頭,雖然外表是冰夫人和槍神,但我確信,那兩人的生命已經(jīng)結(jié)束,同我一起站在保險柜里的,只是兩個陌生人。
“真的?”槍神大笑起來。
“怎么可能?”冰夫人搖頭。
我挺起身子,慢慢地站直,氣沉丹田,雙腿暗中蓄力。
“說說看吧?”冰夫人陰森森地說。
“雪域深處,葬禮最盛行之處——如果你們來自那里,我就猜到,一定是古象雄之國的獼猴種人。”我說。
象雄古國是喜馬拉雅山脈有歷史記載的古國之一,今人發(fā)掘到的文字表明,象雄最初的祖先為獼猴與魔女的后代,故此,其國人的一支自稱為獼猴種人。
該段歷史在中原的《隋書》中也有記載,并且,書中還有“獼猴種人擅以血供養(yǎng)壇城法事,擅移魂變化”的記錄。
“很對。”槍神點頭,“不過,你的認知不可能傳送到外面去,外面的人對獼猴種人一無所知,我們可以自由自在地做任何事,呵呵呵呵——”
冰夫人也隨著槍神一起仰面大笑,對我完全沒有防備。
我等的就是這一刻,當她們的笑聲達到最高點時,我突然側(cè)滑,貼著保險柜左側(cè)沖了出去,一躍到了柜外,然后反手大力關(guān)門。
砰地一聲,保險柜的門關(guān)上,然后我倒旋鑰匙,將保險柜鎖住,倏地把鑰匙拔出來。
只有這樣,才能永遠杜絕后患,將雪域來的獼猴種人扼殺于保險柜中。
“嘭嘭、嘭嘭”,兩人在里面猛敲柜門,發(fā)出怒不可遏的吼叫聲。
我定下神來,緩步后退,坐在臺階上喘息。
“開門,開門,放我們出去,開門……”冰夫人的叫喊聲隱約傳來。
“人類經(jīng)受的苦難太多,實在是承擔不起意外的打擊了。”我搖頭苦笑。
北海女王處心積慮謀劃,目的就是打開保險柜,借著它的神秘力量返回歷史的某一刻。很可惜,這保險柜如同一個巨大的圍城,城外的人想沖進去,城里的人則想沖出來。于是,保險柜變成了一個交換門戶,兩邊的人只有通過它,才能達成目的。
我不是北海女王,沒有那么多的欲求,只想一點一點平息災難,讓這世界多一些和平歡笑、鮮花陽光,少一點陰霾屠戮、戰(zhàn)亂廝殺。
“這保險柜就像所羅門王的銅瓶一樣,既然收容了魔鬼,就不應該留在人間。最好的辦法,就是把它運到海上去,丟到太平洋最深處的海溝至暗之處,永遠不見天日。”我喃喃地說。
地球的表面構(gòu)造十分值得玩味,珠穆朗瑪峰雖高,不過才8848米,而太平洋上的馬里亞納海溝,則深度萬米有余,證明“海深”勝過“山高”。
保險柜來自藏地雪域的極高之處,只有將其拋至海底,才是它的真正歸宿,也是消弭意外災難的最佳策略。
歷史上的無數(shù)例子表明,人類災難都是由統(tǒng)治者的好奇和欲望開始,最終受害的,仍然是普羅大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