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伊娜沒有跟我繼續強辯,而是按照我的吩咐,在小樓後面緊急停車。
“多保重。”喬伊娜放開方向盤,回過頭來,雙手摟著我的脖子,在我左臉上深深地印下了一吻。
“你也一樣,抓緊時間趕回兵營,向冰夫人和加波夫將軍彙報。”我說。
我跳下車,輕巧地越窗,落在一樓的大廳裡。
大廳裡已經沒有人,也沒有輪椅。看來,卓婭已經推著輪椅進了無限迴廊。
喬伊娜鳴笛三聲,一個人駕車遠去。
從她身上可知,很多人並不缺乏戰鬥力,而是缺乏組建統一戰線、同仇敵愾戰鬥的勇氣。如果我沒去救她,很可能她就被蟲子嚇破了膽,腿腳發軟,連開車的勇氣都沒有了。
人必先自救而後人救之,如果她沒有膽量自救,我怎麼指揮都沒有意義。
“願上天保佑這個好女孩吧。”我在心底爲喬伊娜祝福。
回到兵營,最起碼她的個人安全能夠保證。我希望世界上每一個好人都得到好報,因爲她們付出了善心和勇氣,就應該收穫未來的好運。
我踏上樓梯,飛奔到第一個轉角處,立刻聽見了卓婭的聲音:“地王,做決定吧。”
“一切成空吧。”這是那老人的聲音。
“就像從前的空中花園一樣?”卓婭問。
“是啊,只有虛無的纔是永恆的,以古巴比倫的智慧,連盛開著鮮花的四季花園都可以建在空中,還有什麼是不能做到呢?”那老人說。
衆所周知,“空中花園”代表了古巴比倫最高的文明與智慧。那個花園建築在公元前六世紀,當時古巴比倫文明在迦勒底人帶領下再次進入鼎盛時期,當時的巴比倫國王徵集全國的能工巧匠,爲美麗的王后建立了世界唯一的“空中花園”。
古巴比倫國王被稱爲“世界四方之王”,號召力非同凡響,所以才能建起這種力壓中國長城、埃及金字塔的偉大建築。可惜的是,“空中花園”的結局並不美好,最終消失得無影無蹤,沒有留下任何文字記載和圖畫描述。
我一步跨上樓梯,看見卓婭和那輪椅就停在前面的轉角處。
隔著二十級臺階,我和卓婭對視。
在她眼中,我看到了冬雪般凜冽的決絕光芒。
“你們要採取行動了嗎?不管怎麼樣,我只請求一點,給這個國家留一點情面,老百姓是最無辜的,而大部分統治者登基之後的初衷,也是爲了民族和百姓服務——”我急切地直抒胸臆。
人類曾經遭遇無數次歷史性的大災難,每一次都有幾萬、幾十萬人喪失生命,如同水庫中淹沒的蟻巢。我有理由相信,古巴比倫空中花園的消失,也同樣讓百姓成爲了殉葬品。
“我們沒有駕馭一切的力量,現在只求結果,無暇考慮其它。伏馱的邪惡力量已經卷地而來,我們只能使出最後的殺招迎戰。”卓婭說。
“最後的殺招就是毀滅一切?”我問。
“只有清場,讓一切重新萌芽。”卓婭說。
我不禁苦笑,之前電隼的人在莫高窟那邊也對江湖人物做了“清場”的決定,結果,匯聚莫高窟的江湖人馬都在一夕之間化爲烏有。
現世報,來得快。只隔了幾天,就輪到流鬼國的人對北方大國“清場”了。
“這樣不公平,這樣不公平!”我憤怒地揮舞雙手,大步跨上樓梯,面對面盯著卓婭。
當然,我也知道,卓婭不過是聽命行事,沒有權力做任何決定。要想改變契卡鎮的命運,就得跟那老人談。
“地王已經決定了。”卓婭說。
“我跟他說,讓我跟他解釋,我一定有辦法讓他收回成命。”我大聲說。
輪椅就在旁邊,我的話自然是說給老人聽的。
卓婭俯身,在老人耳邊請示。
那老人低著頭,並不看我。
卓婭聽完了老人的吩咐,馬上直起腰來:“如果你能說出放過契卡鎮的理由,我們就收回成命。”
我沒有理由,我甚至不是這個國家的公民,而只是適逢其會,主動承當起了巨大的責任。
“我在找人,港島來的顧小姐。在契卡鎮,我曾聽到了她的聲音。當然,她是消失在中國的莫高窟的,就是在112窟的反彈琵琶圖前面。我懷疑,莫高窟與契卡鎮有著某種深刻的聯繫。懇請地王高擡貴手,等我找到她,再做其它決定,可以嗎?”我說。
這不是個好理由,但卻是真實的理由。
“在伏馱的攻擊下,沒有人能倖免於難。”卓婭說。
“至少現在我還有機會。”我說。
“不,你錯了,你根本沒有任何機會,流鬼國與伏馱的戰鬥已經開始,以契卡鎮靺鞨神廟爲核心的戰鬥羣波及周圍數百公里,之後這裡將變成一片萬能寂靜之地,再也無法恢復生機。給你多少時間,你能完成自己的尋找之旅?半小時?一小時?十小時?一百小時……你也不知道,我們都不知道。在這個星球上,未知的事物遠遠多於已知的事物。你看,那麼多高山和大海,就是爲了劃分疆域,讓一個種族在適合自己生存的環境裡繁衍生息下去。高加索山以北就是流鬼國的地盤,任何不屬於流鬼國的生靈,都必須化爲烏有,才能保持流鬼國的純粹性。”卓婭搖頭,語氣越來越冷漠。
“空中花園是怎麼毀滅的?”我換了個問題。
只有找到大毀滅的起源,纔能有針對性地應對。
“極寒、深凍,在大地震動中突然化爲粉末,就是這樣。低溫改變了世界的分子構成,彼此間失去連接結構。外力一來,立刻分崩離析。外面那些蟲子看似兇惡,只要溫度下降至攝氏零下六十度左右,蟲子也會化爲粉末。”卓婭回答。
我立刻找到了生存的辦法:“按照這種理論,任何人只要扛住攝氏零下六十度的低溫,就能僥倖不死?”
只要有足夠的防寒設備,我個人的確能扛住低溫,不至於喪命。
“對,理論上是這樣,但實際溫度更低,其最低點根本無法用溫度計來測量,只能是按照實際溫度下降線來大致勾勒出極寒天氣的拋物線頂端。簡要說,在那種天氣中,連金屬都失去了剛性,最終自解。你不要高估自己的能力,冒險嘗試,只是死路一條。”卓婭說。
“我願意試試,看能不能等到她。”我說。
卓婭又彎下腰,在老人耳邊說了幾句。
“好了,你留在這裡吧,極寒天氣馬上就來。”卓婭說。
“你們呢——”我問。
卓婭推著輪椅向前,不再理睬我。
我跟著輪椅過了轉角,卻突然發現,樓梯在這裡一分爲四,除了腳下踩著的這段,另外還有三個出口,分別是左前、前和右前。
這些樓梯不再是封閉式的,而是建立在一個虛空的環境之中,向四面望去,都能看見不一樣的場景。我向上看,頭頂層層疊疊的,全都是長短不同的樓梯;向下看,也是起起伏伏的樓梯。
這不是小樓,而是一個巨大的神秘結構物,與金字塔的功效近似。
我只看見樓梯,卻看不見一個行人。
卓婭和輪椅就在前方,但我們之間沒有樓梯相連,我根本無法跟上去。
這些樓梯構成了一個巨大的立體舞臺,令人目眩神迷。更爲詭異的是,所有的樓梯雖然是靜止的,我卻能夠明顯地感覺到,它們都是在高速運行著的,或許上面還裝載著人或物體,只不過,沒有人能看見那些,現場只有層層疊疊的樓梯,形同一個無邊無際的立體停車場。
卓婭越去越遠,直到連影子都看不見了。
困在這裡,我知道自己是安全的,因爲這是流鬼國小樓的內部。未來要遭殃的是小樓外面的人和蟲。
只要讀過歷史的人,都知道“清洗”代表著什麼。在很多著名的歷史暴力事件中,都有“清洗”的程序粉墨登場。比如唐朝玄武門之變,比如宋朝陳橋兵變,比如明朝奪門之變,比如清朝雍正帝篡改遺詔事件……當這些非常事件發生後,只有依靠“清洗”,才能掩蓋流血犧牲,成功地粉飾太平。
我不願看到“清洗”的一幕,這個世界本來有它的發展方向、運行方式,不需要外力來粗**涉。後人必須看到完整的歷史,才能窺見其中盤根錯節的秘密,將前車之轍做爲後車之鑑。
“不管怎麼做,大事還是失控了。”我有些累了,在樓梯轉角坐下,沉默地面對外面那個樓梯萬端的世界。
我能想到,“清洗”過後,高加索山南北又將呈現出和諧、平靜、安詳、純樸的情形,外地遷移過來的百姓也會在這樣的環境裡重新開始建設家園、落地生根的過程。沒有人告訴他們契卡鎮、靺鞨神廟、流鬼國、伏馱的事,知道得越少,那些人就會越快樂。
“嗨,睡著了?”有人在我耳邊笑著低語。
我擡起頭,面對的卻是顧傾城的臉。
“我以爲你睡著了,不想打擾你,好讓你多睡一會兒。”顧傾城說。
她當然不是顧傾城,我腦子裡的念頭剛一轉,面前的人就又變成了冰夫人:“龍先生,北方大國的命運集中在這一役,萬望振作起來,爲我們指明方向。”
“不要……不要耽擱時間了,我知道你是誰,你自己也知道。我們來談一談,到底怎樣才能給平民百姓一條活路?”我問。
流鬼國的人擅長根據對手的思想易容變化,這不是魔術,而是事實存在的個人特異功能。
無論卓婭變成誰,都只是外表,而非內心。
www ?тtκan ?c○ 所以,無論她變不變,我都不會再將她藏在心裡。
冰夫人點頭:“好吧好吧。”
她從冰夫人變回卓婭的過程刻意放慢,好讓我看清她臉上那些細小的馬賽克的移動軌跡。
中國江湖向來將“易容”劃分爲一種玄學秘技,除了追求形似,更追求神似。
在卓婭的“易容術”面前,所有中國江湖上的“易容術”都是雕蟲小技,再精進二十年,都未必追趕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