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不石面帶憂色,低垂著頭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兒才擡頭道:“爹爹認爲,姐姐和四十九名‘青雲衛(wèi)’能敵得住嶽寒山麼?”
華天雄道:“拼殺對戰(zhàn),靠的便是膽識勇氣,哪有總能事先知曉勝負的?敵不敵得過,自是打過纔會知道。如果還沒開打就害怕了,就算手段再高,也非輸不可!我看絳衣那丫頭,膽識都比你要強得多!”
華不石聞言,凝目望向碼頭前空地之上,卻見楊絳衣站在劍陣中央,指揮一衆(zhòng)“青雲衛(wèi)”迎敵,神情鎮(zhèn)定如常,絲毫不見慌亂。
華不石忽然眼睛一亮,道:“多謝爹爹提醒。今夜之戰(zhàn),不用爹爹出手,嶽寒山再強,孩兒也決意要用‘青雲劍陣’與他一戰(zhàn)到底!”
嶽寒山折枝爲劍之舉,不僅讓劍陣中的一衆(zhòng)少年產生畏懼之心,也同樣影響到了華不石。其實他與那些少年一樣,亦是從未曾與嶽寒山這等宗師高人正面對陣,故此纔會憂心忡忡,以致失去信心。但是正如華天雄所說,如若身爲主帥的人都畏懼敵人,麾下一衆(zhòng)欠缺應敵經驗的少年又怎麼能還有勇氣與對手拼殺?
今夜一戰(zhàn),是“青雲劍陣”的首次應敵,儘管對手嶽寒山十分強大,但是如若因爲畏懼而退卻,那麼四十九名“青雲衛(wèi)”的信心將深受打擊,今後再次面對強敵時,就更加不能鼓足勇氣應戰(zhàn),只怕這些少年的武學之道,也就此終結,再難有什麼建樹!
每一名武者的成長,都必須歷經許多次搏命拼殺,受傷流血在所難免,甚至有可能因此而喪生,也只有如此,才能抵達真正的高手之境。華不石本是江湖門派出身,自是深知此理。
如果此時派人支援,或請華天雄出手的話,這些少年便會知道,他這個主事之人也認定劍陣敵不過嶽寒山,他們最後的一點信心也將失去,劍陣就會真正變得不堪一擊!
想明白了這個道理,華不石臉上立時就恢復了鎮(zhèn)靜,臉上的憂鬱也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堅毅的神色。
沈瀅兒見華不石再不提支援之事,問道:“華大哥,難道我們不派人下去幫楊姐姐麼?”
華不石道:“剛纔爹爹說的不錯,勝負之數,只有打過才能知道。嶽寒山折枝爲劍,看似輕敵之舉,好象已經穩(wěn)操勝券一般,其實他對破陣也一樣毫無把握,否則就不會使出這等攻心之計,先前我們全都被他迷惑了!”
他微微一笑,又道:“只有姐姐沒有受他的矇蔽,依然鎮(zhèn)定自若,看來我的膽識,確是比不上姐姐!”
其實以華不石的心機智謀,本也應該從嶽寒山故做大方的舉動,早早看出他的真實用意。只不過念及楊絳衣可能會遭遇到危險,華不石的心中便有些慌亂,以致無法做出正確的判斷。所謂關心則亂,便是這個道理。
此時,在塔下的碼頭前,楊絳衣已調動了七組“青雲衛(wèi)”,將嶽寒山圍在了中間。七組少年的七個劍陣,又形成了一座更大的青雲大陣,四十九柄長劍寒光閃閃,殺氣騰騰!
一身儒衫的嶽寒山只拿著一根柳條,長袖飄飄,孤身站在劍陣之中,舉止穩(wěn)若泰山,氣定神閒!
今夜“葛家堡”一役最爲關鍵的一場對決,終於開始了!
※※※
碼頭上的決戰(zhàn)開始之時,俞千里和百里蔭各自所乘的兩條小船也撞在了一起!
兩船一碰,便靠在一處,百里蔭厲嘯一聲,身形順勢而起,朝著俞千里飛撲而至,手中的長劍劃出一道劍芒,刺到了俞千里的咽喉!
百里蔭乃是“衡山派”的大長老,湘境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劍法宗師,俞千里只不過“惡狗門”的第三代弟子,若論身份名氣,和百里蔭實在千差萬別。可是,百里蔭卻一聲不吭地搶先出手,絲毫不怕別人說他“以大欺小”,和嶽寒山折枝爲劍,顧做大方的舉動恰恰是兩個不同極端!
這便是百里蔭的處世之道,驕橫無理,不顧一切,殺伐果決,不留一點餘地!
一聲清鳴聲中,俞千里的“殘月”劍出鞘,已橫擋在他的身前!兩劍相交,迸出了點點火星,俞千里的身形已暴退出丈許,從船頭一直退到了船尾。而百里蔭則步步進逼,長劍亦是長驅直入,橫斬俞千里的腰間!
俞千里原本並不想退,卻不得不退!
百里蔭的這一劍附有渾厚的內力,俞千里硬檔一劍,卻發(fā)現對方的真氣襲來,只震得他胸口發(fā)悶,如同被一柄重錘猛擊一般!武功高手將真氣貫於兵器之上用以攻敵,本是常事,但兵刃相交僅在電光火石的剎那,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催運真氣襲擊,若不是內功絕頂的人物,決不能夠做到!
一招之下,俞千里就已知道斷然不能與對方的長劍硬碰,否則定要吃虧。見百里蔭又揮劍斬來,他也不格擋,“殘月”劍探出,反刺百里蔭的前胸膻中要穴!
這一劍不守反攻,形若搏命!百里蔭側身疾閃避過,手中的長劍卻也稍緩了一些,也被俞千里閃躲開來。
只見劍芒飛舞,眨眼之間,百里蔭和俞千里已在船上對拆了十八招,兩個人的劍除了最先的一次交擊,卻沒有再碰一下!
這兩條船並不大,並在一處也僅有丈許長短,百里蔭的劍長三尺八寸,每出一劍,都能形成的長達三尺的劍氣,因此幾乎船上所有的空間,都在他的攻擊範圍之內。饒是如此,俞千里依然是攻多於守,對方的長劍襲來,大多數時候他都以攻代守,反刺對方。
這種戰(zhàn)法自是十分兇險,隨時隨地都處於中劍被殺的邊緣。可是船上空間既小,難做騰挪閃躲,對方的內力又高,不能硬行擋架,這種打法也是俞千里唯一能與百里蔭相抗的戰(zhàn)術!
百里蔭所用的劍法,是南嶽五絕劍之一的“石廩劍法”。對於這路劍法,俞千里也並不陌生,一個多月前在孫家藥園與他交手的衛(wèi)南薰便是百里蔭的嫡傳弟子,所用的也就是這路劍法。
但是,同是一門“石廩劍法”,百里蔭的劍法與衛(wèi)南薰比起來,簡直就象是萬獸之王的雄獅和跛了三條腿的病貓的差別!
百里蔭出劍頗爲迅捷,但是和俞千里的快劍相比,卻仍是慢了許多。然而,百里蔭的每一劍刺出,卻均是罡風鼓動,氣勢驚人,而俞千里雖快,一旦近身進攻,卻立時被他的罡風牽引,難以控制身形,長劍攻到他身前三尺之處,似乎被一股無形之力阻擋,失去了大半威力!
再戰(zhàn)了十餘招,俞千里每每出劍進攻,均被百里蔭的罡風牽動身形,立時就被對方所乘,因此他每出一劍都變得十分謹慎,劍法之中攻勢也越來越少。百里蔭以慢打快,卻已大佔上風,這名“衡山派”的大長老,實在是一個極爲厲害的對手,內功與劍法結合得天衣無縫,竟把俞千里的快劍撤底壓制住!
在百里蔭看來,俞千里的劍法犀利,快如閃電,實是前途無量的少年高手,也是他多年以來難得一遇的勁敵。如果不是“混元一氣功”已經大成,能外放罡氣護身,削弱這少年的劍勢,百里蔭還真是難以應付對方的快劍。而即使佔得上風,要想一舉擊殺對手,也不容易做到。
不過,在交手二十餘招之後,百里蔭卻有了一個發(fā)現,這名少年的劍雖然又快又疾,但是在劍法的背後,卻隱隱有一絲混亂,使得他的劍不夠穩(wěn)定和堅決,以至達不到上乘之境。
這一絲混亂,若非真正的劍法宗師,是決計察覺不到的,只因爲這種混亂並不在招式之上,僅僅存在於劍意之中。但是對於真正的劍術高手來說,這一絲混亂卻可成爲一個致命的弱點。
原來這名少年劍客的劍法,竟會存在這等破綻,既然有這等破綻,那麼今夜就只有死路一條!百里蔭心中竊喜。
俞千里也並非不知他自己劍法的弱點,他劍法中的混亂,卻是源於他的心亂。
昨天夜裡,華不石對他所說的“離世”和“入世”的道理,他始終沒有能夠思索明白。要修“離世之劍”,就註定要一世孤獨,而要修“救世之劍”,卻須捨身衛(wèi)道。在此之前,俞千里一直希望獨善其身,不理俗世,一心修成絕世劍法,可是華不石卻說他無法“離世”,更希望他能修成“救世之劍”。
俞千里雖頗具仁俠之心,但離“捨身成仁”的聖人境界還相差甚遠。
無論是誰,要想明白其中的道理而做了抉擇,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俞千里也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凡人而已。
此時的俞千里,對習劍的目標已產生了疑惑,以往堅如磐石的信念已經動搖,他的心已亂了,劍法當然亂了。
忽聽得百里蔭發(fā)出一聲厲嘯,同時欺身而上,連攻五劍,俞千里左躲右閃,最後一劍終是不能避過,從肋下刺過,劃出了一道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