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寧寧側頭向發聲處看去，董凌云的目光依然含滿了痛苦和絕望，那痛苦讓夏寧寧覺得自己的心再一次抽搐起來疼痛起來，那是一種銳痛過后麻木的鈍痛，但更深更重，是那種壓抑的無法發出呻吟的痛；那絕望讓夏寧寧覺得就像掉下懸崖清醒地知道粉身碎骨的結局時的絕望，沒有出路，沒有拯救……她的目光碰上去，想要收回的時候卻再也不能了，她知道她沒有繼續冷酷下去的必要，過去的已經過去，想要用冰冷拒絕過去？那只不過是讓自己顯得沒有修養而已，不用了，沒有必要，已經過去了那么久，現在是現在，過去是過去，既然中間沒有鏈接，又何必耿耿于懷？
“是你……”夏寧寧覺得沒有必要裝不認識或者說刻薄的話，所以坦率地回答了。本來她還閃過一絲害怕自己聲音不對的念頭，但回答以后她發現她鎮靜的很，自然的很，原來過去真的過去了，就那么徒留一道淡淡的影子不起任何作用了，她發出了微不可聞的嘆息。
“是我，寧寧。”夏寧寧突然開口竟然讓董凌云有一種受寵若驚的感覺，“寧寧，謝謝你還認得我。”
夏寧寧淡淡一笑，目光望向了遠處：“認得，也謝謝你認得我。”是……在肯定，但這個肯定已經毫無意義，或者說可有可無，認得怎樣不認得又怎樣？
董凌云一下子語塞，怎么就說出了那樣一句話呢？分明是在說自己很不值得她記住，他的心一下子沉下去，其實……也是，自己這樣的人，值得她記住嗎？
“哦，你到這兒是有事嗎？”夏寧寧微笑著問，雖然是禮貌的問話，但口氣淡的就好像一縷青煙。
在看到董凌云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他有事，只是她永遠不會想到他是為她而來，他想看她一眼，想和她說一句話。在夏寧寧的意識當中，他和她已經沒有絲毫的關系，他和她也已經不會有任何瓜葛，他們就像兩條道上跑的車，各有各的行程，各有各的目的地。
董凌云渾身一顫：“是……有點事情，我……我在等一個人。”
“哦，那你留步，不然你等的人會找不到你的。”夏寧寧對跟她往前走的董凌云說，“再見。”
無話可說，就不如干脆利索地結束，夏寧寧說完，加快了步子往前走，她不想再往旁邊看一眼。
因為愛過，所以見了面不可能無動于衷，也因為恨過，所以見了面無法喜形于色，能夠做到平靜是最好的。夏寧寧此時又感覺到自己平靜如水，這讓她很滿意自己的表現。
程偉還等著她呢，所以她不能耽誤太多時間。
“寧寧……”董凌云卻無法做到夏寧寧那樣坦蕩，他覺得自己正在遭受凌遲，如果能夠痛快地讓自己死去，那么也是一種解脫吧，可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只能忍受著著一刀一刀的痛，痛的他咬著牙絲絲地吸著冷氣。
這一變色的
聲音讓夏寧寧嚇了一跳，她緊張地向他看去，脫口而出：“怎么了？”看到他沒有血色的臉，夏寧寧不由自主地急了，“你怎么了，不舒服？”
“沒有。”看到夏寧寧緊張的臉，聽到她關切的聲音，他突然如同被釋放了一般，“我很好，只是……我想問問，他……他怎么樣了？”他不敢說別的話，也覺得只有這個話題夏寧寧才不會拒絕回答。
夏寧寧突然想起李丹說是董凌云幫她把程偉送到了醫院，那個時候她就想過是他的，可也想過是不是同名同姓的另一個人，現在看來果真是他了，忙說：“他好多了，明天就出院，謝謝你關心，也謝謝你……救了他。”對這件事情，夏寧寧真的覺得應該感謝董凌云，所以她說的謝謝是真摯的。
董凌云搖頭苦笑：“他沒事就好。”
“那就這樣吧，不要讓我耽誤你的事情，我——先走了。再見。”夏寧寧說完匆匆加快了腳步。她覺得沒有必要說更多了，他們也已經說了太多。
董凌云不得不停下了腳步，說了“再見”兩個字，然后看著夏寧寧離開。盡管不舍，還能夠有什么辦法？見了她一面，而且還和她說了很多的話，已經是他設想以外的了，已經可以了，他該滿足了。實際上他也很滿足了，可是，更深的遺憾卻也從心底蔓延而來……
程偉又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勢，因為時間有點長了，他覺得雙腿麻木。上次夏寧寧出去給他買這種云吞的時間沒有這么長，程偉記得清清楚楚，可這次夏寧寧還沒有回來，他不由有些焦急，她怎么了還沒有回來？焦急的情緒出現，程偉又感覺到難過，現在連她走這么一點時間都覺得漫長，以后呢？以后無法和她在一起的時候，該怎么辦？
董凌云……
夏寧寧想過這一生再見到他的時候必須要高傲，必須要活的很好，必須讓他自慚形穢。可是……，真的沒有想到他們正式的一次見面竟然是這樣，她不愿意讓她看到自己落魄或者倒霉，那樣的話……他是不是會得意？夏寧寧也知道董凌云不是那樣無恥的人，可她就是忍不住那樣想。
她還想到，就算讓他看到自己是一個人，也是一個傲人的自己，可是，沒想到卻是用這樣的方式和他碰面，自己沒有光彩，有的是他的恥笑吧？自己的男朋友被別人給打的住院，想到程偉一副狼狽的樣子出現在董凌云的面前，夏寧寧感覺到一種說不出的恥辱，她突然特別恨，恨程偉，恨程偉不爭氣，更恨李丹，如果不是李丹強逼程偉跟她一起走的話，會有這種事情嗎？都是李丹惹的禍，當然了，是程偉下賤，不然怎么會發生這樣的丑事？她的心緊緊地結成一團，……為什么總是在董凌云面前出丑？當初被他拋棄兩個人就不要再次面對了，就算無意間碰面了也應該用一個更高的姿態，沒想到是如此狼狽，她真恨，恨來恨去還是恨自己沒有長眼睛，碰上了薄情寡義
的董凌云，還要再碰一個可能仍然是薄情寡義的程偉？而且還是一個讓她在那個不愿意看到的人面前出丑的人？不過現在她還無法證明程偉究竟是什么樣的人，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慢慢觀察，夏寧寧越想越覺得悲哀，她真想一走了之，可心里百轉千回又覺得不能，一方面她仍然愛著程偉，另一方面程偉是對自己有恩的人吧，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何況他對自己是救命之恩，現在是他需要她的時候，她絕不能那樣做，就算再多的委屈也不能。她極力壓制紛亂的思緒邁進路旁的飯店。
服務員熱情地迎上來：“小姐請坐，請問您需要什么？”
夏寧寧沒有在餐桌前坐下去，伸手把保溫桶遞給服務員：“請給我來一份云吞，我要帶走。”
“好的。”服務員滿面笑容把保溫桶接過去，轉身走往廚房。夏寧寧愣愣地看著服務員離開，然后走往收銀臺，她拿出一張五十元面額的鈔票遞給了收銀員說“一份云吞。”
“好的。”收銀員仔細看了看她遞過來的鈔票，確信是真的之后，把零錢找給了她。夏寧寧夢一般接過零錢裝到包里，然后仍然把包挎在肩上，默默地轉身往外邊走去。她的腦子里很亂，仿佛塞進了太多太多的東西，沒有一絲空閑所以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又仿佛整個腦子被掏空了一般，她不知道要干什么。
提著保溫桶的服務員走出來看到剛剛走出門的夏寧寧，忙緊跑著追出來：“小姐，您的東西……”
茫然的夏寧寧突然聽到有人喊，轉過頭來才看到舉著保溫桶的服務員，她如夢初醒，忙返回去，接過保溫桶歉意地笑：“謝謝，我忘了。”原來……他還是影響了她的情緒，夏寧寧一時間為自己悲哀。
“沒關系。”服務員熱情地說，“歡迎下次再來。”
夏寧寧點點頭，沖服務員笑笑，然后轉身而去。
那個服務員看著夏寧寧慢慢離開的背影，嘴角扯出一個諷刺的笑：“干嘛啊，丟了魂似的。”哼了一聲，也轉身回了店中。
董凌云站在街道對面的一個角落，把這一幕盡收眼底，他癡癡地看著夏寧寧提著保溫桶慢慢返回醫院，直到再也看不見了才收回目光，然后又從兜里摸出一顆煙來，默默地點燃……
沒有夏寧寧的房間突然變得很大，大的幾乎空曠，程偉感覺不到四周的墻壁，仿佛自己置身在沒有邊際的曠野，四周枯黃的衰草死氣沉沉撲倒在地，是那種了無生機的氣息，壓抑、窒息，他感覺到胸口也被這些枯草堵塞，沒有一絲縫隙，所以呼吸越來越困難，繼而有冰冷的黑水帶著死亡的氣息一點點從腳下上升，上升……漫上他的腳，漫過他的腿，一直抵達他的胸部，漸漸漫上他的脖子，他閉上眼睛等待被吞噬的那一刻，但殘留的意識里是夏寧寧沒在身邊，他想看她一眼，哪怕是最后一眼，寧寧……他的心發出了哀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