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辭遠微嘆:“是你派她們去的?”
九月完全不敢相信宮門前的侍衛竟然會對兩個丫鬟下重手,心里又是自責又是憤怒,更多的是為這個皇權霸業的階級時代感覺到深深的無力,她終究也只是一個凡人,做不到完全的八面玲瓏做不到完全清楚一切的風吹草動。
她根本沒想到稱心和如意會被打。
見九月不回答,只是沉默的坐在桌邊,放在桌上的仍舊烏黑的手緊握成拳。
她的臉也是烏七八黑的,比花貓還像花貓,但她的雙眼此時卻黑的發亮。
“月兒,你心性耿直,重情重義,由今日可見,你無論是對自己的丫鬟還是對自己的母親與妹妹皆是真心以對,但你所處的是元恒皇朝隱藏在平靜之下風起云涌的亂世之初,這世上有許多你無法預想得到的禍事,任何事情,都不要太自信。”
九月是被樓辭遠的這番話驚的回過神的,她震驚于只有十七八歲的樓辭遠會說出這樣的話,更震驚于樓辭遠今日看自己的眼神中竟比曾經多添了一絲溫和與耐心。
“我以為你只是一個病怏怏的被安王保護在圍墻之下的病弱世子,真沒想到,你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九月看向他。
樓辭遠卻是笑著輕咳了一聲,抬起手輕握成拳放在嘴邊,又咳了兩下后,輕聲道:“皇族之人沒有人能真正的離開這些紛爭,我與我父王,只是能避則避,但并不代表我們不知道這一切。”
“那丞相府與安王府聯姻的事,你和安王也是知道這其中原由的?”九月之前竟然會把樓辭遠當成一個心凈無塵的小鮮肉,真是太小看他了。
然而樓辭遠并沒有正面回答她的話,只看著她肩上那件被染紅的衣袍,溫和的說:“月兒,就如你所說,皇上是我的爺爺,我是樓氏嫡系子孫,除非我躺進棺材里,否則,我便始終都是踩在這片血腥的紅塵里,注定會隨之沉浮,無法輕易擺脫。”
九月頓了頓,盯著樓辭遠眼中那絲溫和的淺笑。
仿佛能看見,很多很多年前,那個滿是綠草清香的高墻內,滿園的綠藤青花,巨大的榕樹之下,病弱纖瘦的小小少年跪在木盆前,為他那已經年老去的母親打理妝發,母親發間那一縷縷泛白的發絲被個子小小的少年握在掌心,直到年華漸遠,少年逐漸長大成人,手中再也握不到那些如雪的銀絲。
就如同他所說,這個世界本就是一片虛幻空花,太多東西在眼前遮蔽了人的雙眼,在這皇族中人的人生里,在這血腥紅塵中,由年少直到如今,一身的病仍未煺去,可在這流水般的日子里,縱使腳下布滿荊棘,卻仍要一步一步的走下去。
所以,這皇族之中沒有一個人是真正的簡單。
九月凝視著樓辭遠:“卷入這亂世紅塵不是你的錯,不過世子,你可有害過人?”
樓辭遠輕笑,看著她的眼睛:“怎樣算是害過人?”
“比如,將一個無辜的生命棄于荒山野嶺之中,比如為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或者因為自私自利的原因而謀財害命,或是……”
“沒有。”樓辭遠輕笑著回答,似是覺得她舉的這種例子有些不切實際,笑的有些無奈。
他的眼神很是干凈和澄明,九月注視了一會兒,輕輕點頭:“沒有就好。”
“月兒難道是怕被卷入這些紛爭之中?”
“我不怕,我怕的是這一世活的不夠瀟灑自在,我怕的是經常看不透人心而逐漸將自己也封閉起來,走的越小心,活的越拘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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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剛有絲蒙蒙的光亮,從窗外飄進來的味道都是濃郁的燒焦味兒。
沉塘已經幫九月將身上幾處燙傷的地方上過藥也幫她換過了衣服,九月因為身上的疼痛而睡不著,在窗前枯坐了兩個時辰。
房門“嘎吱”一聲輕響,去而復返的沉塘端著水盆進來,見九月還坐在窗前,輕聲說:“四小姐,丞相爺叫郎中去診治過,二夫人暫時沒有性命之憂。不過聽郎中說,二夫人不知是怎的竟然中了*之毒,所幸這毒的服用量并不是很大,勉強保住了性命,但昨夜二夫人在落亭院中被煙火困住太久,濃煙吸進了太多,這會兒還在昏迷著。”
沉塘走過來,在九月身后站好,將九月背上的衣服輕輕動了動,免得她衣服里的紗布與受傷的皮膚徹底的沾連到一起。
九月忍著背上的痛,側頭看了看沉塘:“你怎么不在我娘身邊伺候著?”
“二夫人身邊現在有霜染伺候,丞相爺這一夜也是難得的一直房里陪著二夫人。”沉塘溫聲說:“對了,六小姐除了腳底被燙傷了一些之外,沒有其他外傷,不過六小姐年紀小,似是被嚇的不輕,李嬤嬤一直抱著她哄著她,但六小姐還是一直在哭……”
“綰綰才十歲,再怎么說也還是個小孩子,我現在這樣也沒辦法去安慰她哄她,你們多陪陪她,不用管我。”九月轉過頭:“沉塘,你一會兒回我娘那里的時候,順便去稱心和如意房里看看她們兩個怎么樣了,我柜子里有外傷的藥膏,你都拿去給她們。”
“四小姐您就別再記掛著別人了,稱心和如意今兒也算是命大,遇見了安王和世子,安王殿下發話讓丞相爺叫個郎中去給她們診治和上藥,現在那兩個丫頭都已經上過了藥,早已經睡下了。”
“那就好。”九月松了口氣:“此事錯在我,實在是我想的不夠周到,沒料到她們在宮門前會被打到半死。”
“眼下傷的最重的還是四小姐你,你就別再為這些事情費神了。”沉塘繼續小心的將九月背后的衣服整理了一下,在她肩上輕輕撫了撫:“四小姐,您這背上是舊傷未愈又添新傷,恐怕是真的要仔細的養些時日了。”
“安王和世子離開了沒有?”九月沒有回沉塘的話,只站起身回頭淡問。
沉塘見她竟然站了起來,驚訝了片刻才答道:“安王與世子沒有離開,丞相爺已叫人安排他們在府中住下。”
九月轉眼,看向窗外。
今天的黎明,格外的干爽清透,沒有一絲一毫的霧氣,估計是因為落亭院的大火燒了一整夜使這丞相府里的空氣有些干燥的原因。
既然這一切都已經出乎她所意料的達到了最可觀甚至超限的效果,如果不繼續達到目的,他們所有人的傷都白受了。
慕清蓮,你準備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