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曜并不接她的話,反倒神色泰然地從袖中拿出一個手爐,“此處是水牢,又在地下,雖是初夏,夜間還是涼的。”
不棄斜睨了他一眼,心道挺沉得住氣,“主上大駕光臨,難道不是來殺我滅口嗎?”
“這墻上寫了些什么?”孟曜依舊自說自話,目光被不棄劃在墻上的表格吸引了,扶手站在那里,只見中間寫了個一,四周寫了二三六,然后畫了許多蝌蚪一樣的符號——都是寫的英文單詞和阿拉伯數字。表格中,得分最高的就是孟曜,哪怕他今晚不露面,不棄也已經知道他的身份。
“你管我!”不棄想起他的身份就來氣。女人的第六感是個神奇的東西,從第一次見面,孟曜便彬彬有禮、從無半分錯處,但不棄就是越來越反感他,果然,這家伙就是藏得最深的。
“我來,是想告訴小妹一聲,你所說的神秘信件已經在刺客的房中找到了。馮大人今早臨時得了圣諭去外地調查一宗貪腐案,因著路途遙遠,不離也一起去了。”
"找到了就好。"不棄松了一口氣,這事的第一步算是走好了,又聽見孟曜后面的話,心中更是安心,等馮爹和馮哥回來,也許這件事已經結束了。
"小妹恐怕還要在東宮待上一段日子,等馮大人他們回來再做打算。"
"沒關系,這兒的人居環境還不錯。"不棄扯了扯防蚊蟲的紗帳,連這帳子都是宮廷御用的云錦織成的呢。
"我會盡量想辦法,讓太子……"
孟曜正說著,不棄猛然抬頭,“你能不能想想辦法,救救云袖呢?”
“等你出獄時,我再來接你。”孟曜萬年不變的微笑臉,朝不棄行了一禮便離開了。
“喂,你怎么這么無情?”不棄跟隨他沖出牢房,扯住他的衣袍。
“小妹,”孟曜彎起嘴角。“太子只允了我一炷香的時間。”
“云袖為了你……”不棄義憤填膺,正想怒叱孟曜,卻發現自己的身子開始發冷,她努力想要使自己鎮定下來,可身子卻越發抖得厲害。
"縣主,你怎么了!"一直縮在水牢陰影中的云袖突然開口了,她的聲音里充滿了焦慮,聽得出來她非常擔心不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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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袖,我只是想告訴你,你愛錯了人,你信錯了人,你不能拒絕那人的要求,只可惜,我也不能眼睜睜看馮家受人誣陷,只能讓青霏幫忙坐實你的罪名。我很喜歡你,喜歡你的歌,喜歡你的故事,但是我很抱歉救不了你……"
"是我連累你在先……怎么能怪你。"耳邊傳來云袖哽咽的聲音。
"如果這只是一場夢那該多好,等夢醒了,我們都還住在馮府,你陪著我減肥,教我跳舞,為我唱曲兒……"不棄突然覺得有些累,恍惚間仿佛這里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場夢。
"縣主……"
“小妹……”
云袖和孟曜的聲音都越來越低,越來越模糊,不棄聽得有些不太真切了,只覺得耳邊一直有嗡嗡的響聲,渾身似煙熏火燎般難過。
……
不棄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不在地牢中了。錦被聞起來滿是陽光的味道,身上穿的也是萃玉一針一線縫制的睡衣。
回家了?不棄支起身子坐起來,想開口說話,嗓子卻干裂得冒煙了。她身子乏力,扶著椅子站起來,想去拿桌上的茶壺。剛碰到茶壺蓋,腿一軟,連人帶壺一起摔到地上。
“大小姐,你醒了?”
萃玉麻利地放下手里的托盤,對身后的小婢子說:"快去稟告二殿下,說縣主醒了。"
說完快步走了過來,眼中盡是心疼,小心地扶著不棄坐好,倒了半杯溫熱的清水喂到不棄嘴里,"大小姐,先喝點水,您是不是餓了,想吃府里廚子熬的粥還是派人去王記買點包子?"
“粥。”
很快有婢子端了熱粥食盒進來,萃玉便為不棄布菜。
她在馮府相當于總管,往常不棄的衣食住行都是由云袖伺候,眼前的豆粥明明已經熬爛,吃起來卻很哽噎,“我昏迷的時候都發生了什么事?云袖,她……”
“你足足昏睡了兩天三夜,二殿下向太子求了恩德,準你回馮府養病,還派了不少衛兵把馮府圍了起來。”萃玉另拿了一個勺子,撥了一些晶瑩的醬菜到不棄的碗里,“太醫說,那地牢臨著暗河,所以寒氣很重,你身子虛,哪里抵得住這樣的寒氣。蘇小姐過來探了你一回……”
“朱雀呢?他怎么樣了?”不棄忽然想起來,進局子前,她把朱雀鎖上了,交到了青霏手里。
“你是說那狼崽子嗎?”萃玉的臉一下子就白了,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樣。
“朱雀他并不是狼,以后我會慢慢教他說話、教他讀書寫字……”考慮到自己也是一個古文盲,不棄改了口,“跟他一起學習讀書寫字。他其實本性很善良。”
“他來的時候把隔壁老李家的黃狗都咬死了。”萃玉尖叫著反駁道,“小姐,你不會真把他養在家里吧?”
“老李家那條狗見人就吠,確實聒噪了些。”
“那狼崽子是在老李家偷雞的時候,被黃狗發現了,”萃玉義憤填膺地伸出十只手指,“足足咬死了十只雞,我還賠錢把雞全買下來了,方才你喝的雞粥就是他叼回來的。”
不棄:……
“蘇小姐本來想等到你醒來,后來二殿下說狼崽子身上有些臟,讓蘇小姐帶他去溫泉洗一洗……”
萃玉絮絮叨叨地聲音聽起來很舒服,不棄似乎又回到從前的日子,沒有皇室秘辛、沒有殺手和主上,只有馮爹的見笑、馮哥的霸道、萃玉的嘮叨和云袖的溫柔。不棄終于展露出許久以來的第一個微笑,這個孟曜,居然還懂得消毒。
“藥好了。”說曹操,曹操就到,不棄定睛一看,孟曜一身紫色深衣,端著一只白色的瓷碗,站在門口微笑。
“你來做什么?”不棄的好心情到此為止,沒好氣的埋頭喝粥。
孟曜慢悠悠的走過來,放下手里的瓷碗,里面的藥湯稠乎乎的,看起來就很苦,“我和不離親如兄弟,他不在家,我自然要替他照顧小妹,何況……”
孟曜特意拖長了最后的兩個字,不棄知道他故意吊人胃口,等自己問,哼,偏不問。
直到孟曜拖長音發完況字的韻尾,不棄也沒有抬頭,萃玉見狀,便好奇道,“何況什么?”
不棄瞪了萃玉一眼,算了,萃玉一直都是大哥的忠仆。
“何況人人都知道你我曾共處一室,關系匪淺,我自然……”
“人人都知道?萃玉,你知道嗎?”
“我……”萃玉遲疑著要不要回答,不棄“哐當”一聲放下粥,“我吃飽了,頭好暈,藥你放這兒,我想喝的時候自然會喝。誰知道你會不會下毒滅我的口。”不棄嘀咕了幾句,便鉆進被子里,蓋住頭。
萃玉收拾了一下空碗,先退了出去,孟曜沉默地坐了一會兒,也走了。
直到他們都離開,不棄也沒有睡覺。
因為云袖,她很厭惡孟曜,可為什么馮哥會跟他好,還有在東宮被抓jian在床的事,她不會真的因此嫁給孟曜吧?
劉采薇原本是要設計青霏嫁給孟曜,孟曜真的心甘情愿放棄手握兵權的蘇家,轉向毫無根基的馮家?
孟曜要造反要殺兄弒父,她都可以接受,但他不能接受一個冷血殘忍的人。他今天這樣視云袖為棄子,將來有一天會不會讓馮哥做他的替死鬼呢?她不愿意自己,也不愿意珍視的人與這樣的孟曜打交道。
就在不棄胡思亂想的時候,門外有腳步聲漸漸靠近,她連忙用被子蒙住臉,閉上眼睛裝睡。
果然有人推門走了進來,他走到床前,似乎撩起了紗帳。站了一會兒,索性在床榻前坐了下來,輕輕地掀開不棄蓋在臉上的被子。不棄心知是孟曜,緊緊閉著眼睛。
"如果醒了,咱們就一起進宮。"孟曜的聲音綿綿的,雖然不精神,卻很好聽。“皇帝要親審這件案子。”
他說的皇帝,不是父皇。在他的心里,從來都容不下一份柔情罷!
“云袖呢?她怎么樣了?”
“還活著。”孟曜輕輕說了這三個字,仿佛在說起風了、葉落了、秋天到了,一樣稀松平常。
看著他坐在床邊,不棄覺得很難受,這種感覺就像是《動物世界》里,吐著信子的眼鏡王蛇盤踞在樹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受驚的獵物,隨時會露出它的毒牙,對獵物發起攻擊。
“不棄,你在害怕什么?”孟曜的聲音忽然低沉下來,沒再叫她小妹,“你看,你的身子在發抖……”
不棄再也忍不了了,猛然掀開被子,“既然知道,你還不滾出去,我討厭你,我恨不得殺了你。”
孟曜先是一愣,但馬上恢復了毫無破綻的笑容,伸手抓住不棄的手腕。不棄瞪著眼睛,只覺得撲面而來的氣息很溫暖。
“不棄,你這么聰明,難道不知道,我只能進,不能退?”
他的聲音清冽,他的眼睛平靜,他整個人像一面冰涼的鏡子,照得不棄心中寒冷。
的確,處在他的位置,退一步便是萬丈深淵粉身碎骨。孟琛尚有一位正宮皇后的母親,他的母妃殺害了文淑皇后,不但太子和孟祭,連皇帝也恨他入骨;他自幼為文淑皇后守護陵寢,能夠活到今天不知經歷了多少常人難以想象的痛苦。
“我累了。”不棄閉上了眼睛,重新縮回被子里。
孟曜小心地掖著錦被的邊角,“等你休息好了,我們再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