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 我們先進屋吧!萃玉,廚房里還有食材嗎?我們一天沒吃到熱菜熱飯了,你給我們上點中原風味!有雞的話給朱雀烤一只。"
"吃烤雞咯!棄, 你累不累?我把雞腿都讓給你。"朱雀把身上的包袱通通扔進了屋子, 自己縱身一躍, 跳到臥榻上, "我也好累。”
"還是這副狼性子!"萃玉笑著去了廚房, 不棄和綺羅來來回回好幾趟終于把車上所有的東西都搬進屋子。
等幾個人吃飽了肚子,已經月上中天。孟曜還沒回來,萃玉眼珠一轉, 抱出來一大堆異族服飾,“大小姐, 這些都是二殿下親自給你挑的衣裳, 你看看, 有沒有喜歡的?”
不棄因為身材的緣故,于衣飾上頭向來不用心。但一見到這些色彩斑斕的漂亮的衣服, 女人的天性還是爆發了,興奮地把朱雀攆了出去,一件一件試穿。
"這件夷狄白袍好看,嗯,萃玉, 你給大小姐梳兩條辮子。哎, 我從府里帶過來的那對明月耳鐺放哪里了?"綺羅翻箱倒柜, 衣服裙子、腰飾耳飾攤了滿滿一地。
萃玉給不棄梳好辮子, 又為她帶上白色絨毛帽子, 推到鏡子前,“大小姐……”
不棄被她的半句話嚇一跳, 望著鏡子里那個渾身雪白毛茸茸的自己,感覺還行啊,嗯,有點萌。
帽子和辮子的搭配很顯臉型,最主要的是,這衣袍寬大,像森系衣服一樣掩飾身材。
“大小姐,你這樣穿太好看了!”綺羅立時驚嘆道。
“我也要看,我也要看!”
屋外的朱雀吵嚷著就要跑進來,綺羅利索地越過去插上門栓,“我們姑娘家換衣服,你哪兒涼快哪兒躲著去!”
不棄看著鏡子里的人影,捂住嘴吃吃地笑起來。
"哈,耳鐺在這兒!"綺羅笑盈盈地把一對彎月形的白玉耳鐺戴在不棄的耳垂上,"嘖嘖,主上見了你,一定被你迷倒了!”
不棄得意一笑,想象著孟曜吃驚的樣子,轉頭道,"只有我一個人換多沒意思,你們全都換上吧。”
"那你說我穿波斯人的還是胡人的衣服好看嗎?”
不棄捏了一把綺羅的小蠻腰,嘻嘻一笑,“你身段這么好,當然要穿露得多的波斯舞娘衣裳才行。”
萃玉拍手,“我這就派人出去買!”
“啐,你們倆聯合起來作弄我,我可是良家女子。”綺羅伸手便與她們鬧成一團。
"你們三個好沒好啊?我要看棄換新衣服!"朱雀在屋外喝了半天的西北風,終于忍不住大叫了一聲。
"沒有!"屋里的三個女人異口同聲。
"你們再不開門,我就要踹門進來嘍!我真的要踹啦!"朱雀在窗子外邊晃來晃去,把門窗弄得吱嘎響,仿佛真要破門而入。
"好了,不欺負你了--"不棄摸了摸自己的帽子,望著鏡子里的自己喜不自禁。
綺羅嘩啦一下打開了門,"狼崽子,你說不棄姐姐好看嗎?”
朱雀看了一眼不棄,臉上的笑容突然凝滯了,目光中閃過一絲奇特的光亮。
"怎么?不好看嗎?我就知道你們倆騙我?"不棄整個人有些發窘,果然男女審美觀有差異,這裝扮在自己眼中算得上可愛,對男人來說還是波斯舞娘更有吸引力啊……
"他一個狼崽子,懂什么是好看!"綺羅不屑地擺擺手。
院門外突然響起了一陣馬蹄聲。
孟曜回來了?
不棄心中狂喜,拎起裙裾就跑了出去。明月在小院里灑滿了銀輝,見到他,要說什么?要做什么?其實除了那個吻,兩個人什么都沒確定,不棄的臉熱得發燙,一顆心碎得七零八落。
身后有人用力地推了她一把,不棄踉蹌了兩步,跌出院門,扎進了一個結實的肩膀。
甜甜的蘭芷香氣帶著一絲酒氣盈滿鼻尖。不棄抬起頭,眼前的紅衣男子一臉錯愕地盯著她,目光微微一撇,便在他身后見到了那位手抱胡琴,輕紗覆面的美人。
"你怎么在這里……"紅衣男子的聲音微微發抖。
美人抱著胡琴往后退了兩步,然后頭也不回地狂奔而去。
"蕊姬--蕊姬--”
"大小姐,這是什么人呀?"綺羅原打算給孟曜和不棄制造私人空間,早早地把朱雀和萃玉一起留在屋里,聽了半天聞得陌生男子的疾呼,這才走出來問個究竟。
不棄看著追出去的紅衣男子,一時不知道該說什么,凡是萃玉面露愧色拍了拍腦袋,“都怪我,一見到大小姐就開心得什么都忘了,今夜三殿下說好要用這院子的。”
用院子做什么?泡妞嗎?小紅什么時候換口味愛女人了?也對,依蘭城這么熱鬧,孟琛怎么可能不來呢?
“他不是喜歡男人嗎?怎么還帶女人回來?”綺羅撇撇嘴。
"誰知道!"不棄拉了綺羅的手轉身往屋內走去,想到孟琛錯愕的臉,心情有些不是滋味。
剛要回房,追丟了美人的孟琛卻回到了小院,不棄想了想,邀他坐下。
"我見馮不離天天飲酒作樂,便知道你沒死,既然命大躲過去了,干嘛還來這是非之地?"孟琛坐在桌子身前,喝了口涼水,神情有些恍惚。
"有人的地方總會有是非……"不棄很難得說了一句有哲理的話,“你呢?他是回了后陵,你怎么出京的呢?”
他?孟琛看著不棄頭上的絨球隨著她說話的頻率一動一動的,心里忽然有點重,聲音亦隨之艱澀,“你們在皇國寺出事,朝華不肯回宮,母后讓我去皇國寺保護她和李氏女。”
大概是剛才跑得太急,孟琛到了這會兒額頭還滿是細汗。不棄看在眼里,悶聲問道:"蕊姬是什么人?”以自己對小紅的了解,他不至于對一個女子這么失態。
"這個問題,還是問你的他吧。”孟琛突然面色一改,沉聲道,“我還有事,先走了。”
不棄心里一滯,一緊,最終卻是一舒,淡淡看著孟琛走出門去。
“大小姐,明天我們還要逛依蘭城呢,早些睡吧。”綺羅替不棄打來了洗臉水,拿帕子沾了沾,又擰一擰,替她擦臉。
不棄點點頭,“朱雀呢?”
“早就睡死了。”
不棄輕嗯了一聲,換了便宜的睡衣,又給躺在角落里呼呼大睡的朱雀蓋了一條薄被,最后才爬上了床榻。
她吹熄了屋里的燈火,把窗戶輕輕地推開一條小縫。月色中,孟琛負手而立。
他竟然還沒走。
墜花煙初次相見,鳳棲園肆意戲弄,每次相見,不棄總覺得他為人乖張,卻不失真性情;但剛剛在屋里,他的恭敬,他無奈而惶恐的語氣都讓不棄覺得,小紅和夜色中匆匆離去的蕊姬一樣,蒙著一層讓人看不穿的面紗。
孟琛好直直地盯著窗戶,一動不動。最后,紅衣一動,消失在月下。
不棄重新躺在床鋪上摸了摸已經勻速跳動的心臟,突然覺得釋懷。
沒多久,院門外又傳來越來越清晰馬蹄聲,難道小紅又回來了……
不棄猛地驚醒,一骨碌爬了起來,正要大喊,忽然想起她們剛進院子時黑暗中那些聲音,連自己都察覺到了,他們豈會不知?她心中忽然涌過一陣狂喜,飛快地披上外袍,從窗欞的空隙里偷偷地往外看。
明亮清透的月色下,一個澄澈如月光的長衣男子慢慢走近不棄的屋子,樹梢上原本停著的一只夜鶯,被來人驚醒,吱吱地叫了兩聲撲展著翅膀飛走了。男子抬頭看了一眼,月光在他干凈的面龐上投下了一片朦朧的光暈。
他在院子里站了一會兒,突然轉身。
"你這就要走了?"不棄猛地一下把門打開,沖了出去。
"既然你留我,我就不走了。"
不棄瞪了孟曜一眼,他半瞇著眼睛咧嘴一笑,像極了狡猾的狐貍,“你早就知道孟琛今天會帶女人過來?”
這家伙,一定是故意的,絕對是故意的……
"孟曜,你說,你是不是早計劃好的,你早料準了我會在這里遇見孟琛!"看著孟曜微翹的嘴角,不棄忽然有一種被人捉弄的感覺,實在忍不住不發飆。
"你在依蘭城又沒什么熟人,我讓你見見老朋友難道不好?"孟曜攤手,很是無辜。
"孟曜,我愛見誰就見誰,你為什么做這種奇怪的安排?你管得著嗎?"不棄袖子一挽,恨不得馬上問候孟曜全家。
“你終于也對著我發脾氣了。”孟曜笑。
不棄瞪著眼前這個莫名其妙的人,狠狠吐出一個詞,“你有病!”
寂靜中,不棄聽到一聲骨節咬緊的喀嚓聲,然后看到孟曜修長的手捏成了拳頭,她全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那你呢?為什么見過孟琛就爛醉在竹林里!為什么為了孟琛哭得像豬頭一樣!"孟曜抿著嘴漲紅了臉,鼻梁上皺起了好幾道細細的褶子,這是不棄第一次看到他那張上等宣紙一樣的臉皺得像泡過水一樣。
"我愛喝醉就喝醉,想哭就哭,你管得著嗎?你又不是我什么人……"不棄沒底氣地小聲嘀咕。
孟曜愣了愣,突然一躍而起朝不棄撲了過來,不棄來不及發出一聲驚呼就被他抱在懷里。
"你剛才說什么?"他一手扶著她的腦袋,另一手將她死死地壓在樹干。
"你又不是我什么人。"不棄扭著頭,倔強地一字一句道。
孟曜低下頭,唇和舌在不棄的臉上流連許久,冷笑道:"你剛才說什么?"
"我剛才--"
"你可要想清楚了。"孟曜細長的手指點過不棄的額頭、臉頰、眉眼、鼻子、下巴,最后落到嘴唇,堵住她沒說完的半句話,“答對了,有賞。答錯了,可要重罰!”
這……活了兩輩子,被調戲得這么慘還是頭一遭。前世的渣男雖然模樣不錯、學歷不錯、家世不錯,但實在是一個乏味的人,所以在遇到白蓮花的時候中了招,這一世嘛……她很確定自己對孟曜的想法,卻不太確定眼下該采取的做法,是該扮小白花對著他又捶又打,大罵流氓,還是昂起頭,像女王一樣狠狠地反擊回去。
“孟曜,你有病。”不棄丟盔棄甲,無力地回應道。
"我真的很高興,你今天沒有喝酒,沒有哭。"孟曜俯身,在不棄眼睛上輕輕印下一吻,手腕稍稍一用力,兩人竟一齊倒在樹下的草地上。
混雜著木槿香味的氣息帶著溫柔的觸感,像羽毛般拂過她的眼睛。"上一回,我看著你醉倒在竹林里,我就很嫉妒,嫉妒孟琛可以擁有你的眼淚。"孟曜把頭輕輕地靠在不棄頸邊,聲音里有著濃濃的懊喪,“我是討厭他,我是恨他,他憑什么比我先住進了你心里。”
"那……要是我今天見了他,還是跟那天一樣,你怎么辦?"不棄幽幽道。
"怎么辦?"孟曜自嘲地笑了一聲,用力抓住不棄的手,“你醉一次,我就抱你回去一次,你哭一次,我就陪你傷心一次,你鬧一次,我就吻你一次!”
這種邏輯,真是強盜呵!不棄想著,心里卻極是溫暖。
兩個人靜靜地躺著,青藍的夜空中時不時飄過一片白云,月亮的光線亮一陣,暗一陣,風中傳來樹葉的呢喃,風中傳來此起彼伏的心跳聲。
“孟曜,為什么會是我?這些對我來說,就像是個夢。”其實比夢還要美吧,她平常多的是奇怪的夢,做美夢的日子屈指可數。
為什么是她?春日宴上她一身灰頭土臉的小廝打扮,卻自顧自占了最好的位置聽美人撫琴,明明是貴女,被人辱罵也不以為意;街頭相見她在街頭有勇有謀的處置小偷,自己主動示好卻被她淡淡揭過;東宮中,她智救孟琛和朱雀,勇氣謀略更令他眼前一亮。
他自認是世上命運最悲慘的人,卻看著她在眾人的嘲笑中安然處之,看著她珍視著身邊的每一個人,看著她身在牢獄微笑依然,他嫉妒云袖,嫉妒孟琛,嫉妒朱雀,他冰涼的雙手,也想要觸碰這樣的溫暖。
可每一次,他想接近她,卻總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被她推得更遠。云袖的死,幾乎徹底斷絕他和她之間的緣分。
孟曜一哂,“那這是好夢還是噩夢?”
“唔,很甜的夢。”
孟曜支起身子,蒙住不棄的眼睛,“那我們都不要醒過來,好不好?”
“為什么要讓我死遁?”不棄撫上他的雙手,終于說出那個一路縈繞在她心里的疑問。她和他的婚姻,主動權一直在他手里,東宮里是這樣,這次也是這樣。死遁了,賜婚自然也不存在了。
孟曜輕輕嘆了一聲,“不棄,你要信我。”
不棄心中千回百繞,轉了話鋒,“說起來,我上回醉倒在竹林里,罪魁禍首不是孟琛,而是你,對嗎?是你逼孟琛來找我的!”
“那你恨我嗎?”
怎么會恨?至始至終,他一直都在。兇險萬分的獸籠里,他始終站在她的身后給她安定;生死難料的天牢中,他微笑著遞上了溫熱的手爐;瀕死的海棠樹下,他死死抓住她的一線生機不肯放手。
不棄燦然一笑,緊緊拉著他那雙完美的手,“如果孟琛不愿意,誰能逼他?人生苦短,哪有那么多時間追悔從前,只能向前……”
話未說完,孟曜便俯下身,堵住她的嘴。
“你們在做什么?你為什么壓著不棄……”朱雀的聲音突然在他們身后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