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煙花如逆流而上的魚兒,在短暫的人間歷程中竄至生命的最高點,炸出一幕幕令人歎爲觀止的驚豔。
大街小巷,成羣結隊的百姓們欣賞著城樓上放出的煙花,盡情的歡呼、祈福著,把這舊年夜鬧地喜氣洋洋的;爆竹聲聲,鑼鼓咚咚,歡聲陣陣,和樂融融,整個臨安城今夜不眠。
驀然之間,展望向前的視野中皆是人頭攢動,笑著卻陌生,趙真元的腳步在人潮之中越來越緩慢。
熱鬧與自己無關,而心卻不甘寂寞。一遍遍地平復著自己過快的心跳,那些糾纏著自己的問如麥芽糖黏在了一塊兒,理不到起頭抓不住結尾。
他想問朱昔時的話,越想越難以啓齒。
坊區四巷交接處,寬闊的廣場乍眼望去皆是人在遊走不息,讓這除夕夜的年味更加濃厚了。一棵百歲樹齡的黃角樹立於廣場中央,長青的綠葉和皚皚白雪交相映襯,一條條鮮紅色的祈福帶如女子腰間的流蘇般飄飄如練,在這隆冬時節彰顯出生機勃勃之氣。
原以爲要經歷一番曲折才能找到她,可當眼前穿梭不息的人羣散去,趙真元就精準地望見那立於樹下,一身流彩金絲繡花襖的朱昔時。
燈火之中的朱昔時,手執祈福帶,滿臉笑如盈月,一雙杏眼如藏有星河般璀璨生輝;仰著頭,一邊聆聽著顧妙晴的建議,一邊仔細地在黃角樹樹下尋找絕佳的位置,希望一出手便能掛個好彩頭。
流光點綴,她嘴角滿溢的笑意傾瀉而出,笑得是那樣的燦爛,那樣的動人。可在趙真元看來。那笑容熟悉之中又透著陌生,完全是判若兩人;此時矛盾林立的心讓趙真元再也邁不開腳步,只能呆呆地立在不遠處一而再再而三地確認著。
似乎找準了位置,兩女子相視而笑一眼便虔誠地低下頭,緊握著祈福帶許願,不過片刻沉浸,她們就使出全力地將手中的紅緞帶拋起。
拋祈福帶是這一帶的風俗。承載著心願的紅緞子掛得越高。越是靈驗。
看著拋出的祈福帶穩穩掛在高高樹枝上,朱昔時俏麗容顏間露出了滿意之色,不知和顧妙晴攀談著什麼。她目光無意間流轉至趙真元這端,生生演變成了震驚雙方的凝視。
這一眼相遇時間似乎很長,確定了對方後,朱昔時那恣意的笑容如潮汐般從面間褪去。只是那雙燦如星子的雙眸越發雪亮了。
不期而遇的相逢,或許是敏感作祟。趙真元的腳步開始邁動起來,一步比一步倉促,直逼著朱昔時方向而來。而朱昔時此時溺於這尷尬相遇中,腦子裡還沒有半點應對之策。趙真元已經穩穩地抓住她的手。
“跟我走!”
簡簡單單地一句話,讓所有人都感到唐突不堪,可誰都忘了說一句阻攔之言。任由趙真元這般堂而皇之地帶走朱昔時。
等反應過來時,趙真元已經牽著她混入來來往往的人羣中。無從回頭。對這透著怪異的舉動,朱昔時雖然心中漸漸有惱意,可畢竟大過年的,她還是口下留情地問到。
“你想帶我去哪兒?”
可趙真元依舊不說話,悶頭悶腦地拉著朱昔時穿行在人羣中,神色匆匆。等了小片刻,朱昔時感覺到自己是枉費脣舌,便試圖掙脫趙真元的鉗制,可他的手如鐐銬般緊拽著朱昔時不放。
心莫名地一緊,朱昔時臉色間有了緊張感。
“你拽著我想去哪兒?大過年的我不想發火,放手!”
一句高聲的提醒,沒讓趙真元有所收斂,反而大力地朝自己身側一拽,兩人之間貼得更加緊密起來。
家鄉過年有個講究,不妄議不妄言不妄粗,尤其是除夕,所有不吉利的話都要留在舊年,來年纔會平平順順,與人相處和樂。
可趙真元莫名其妙地惹上自己,朱昔時完全是沒轍了,想爆粗卻忌諱著“禍從口出”習俗,也是糾結地鬧心。
七彎八拐下,兩人真糾結進了一條死衚衕。
相比外面的喧鬧,死衚衕裡安靜的太過壓抑,還沒揣測出趙真元帶自己來這鬼地方做什麼,他倒是將她推了進去,自己堵著巷子口一臉厲色地逼近。
一步步不安地朝死衚衕深處退著,地上的積雪踩得“咯吱咯吱”作響,朱昔時的心也是吊在了嗓子眼,滿臉戒備森嚴,怕是他稍有不軌舉止就會引得她大叫。
退著退著,背突然觸到了磚牆,朱昔時那顆七上八下的心也觸礁了。
沒退路了。
試圖沉住氣,可朱昔時那張合的小嘴中怎麼都發不出聲音,生平讓她畏懼的時刻不多,此時算得上一遭!
看著越逼越近的趙真元,朱昔時也是卯起勁來:搏一搏,板車變馬騾,看誰拼得過誰!
不想自己剛做出一副拼架的架勢,趙真元卻停在了她一步之遙的地方,不動了。
“朱昔時,你真是好樣的!”
略暗的衚衕,加之心懸著,朱昔時無暇顧及趙真元此刻是個什麼樣的表情,不過這敏感的話題倒是引得她痛快反擊到。
“你有完沒完?要我說幾百遍你才能聽懂人話,我不是朱昔時!”
“你還想裝瘋賣傻到什麼時候!”
突然之間,趙真元的喝斥以排山倒海之勢壓來,立馬壓制住了朱昔時的氣勢。
“這是什麼,你倒是給我解釋解釋!”
手快如閃電般在懷裡一摸,那塊金螭繞雲玉就亮在了朱昔時眼前,她的臉色頓時如霜打的茄子般難看。
這玉佩......怎麼......怎麼會在他手裡?!
“說啊,你平時不是挺會撒大謊的,繼續說個謊耍我啊,怎麼不說了!”
失控的趙真元緊按著朱昔時的雙肩,心癢難撾地吼著。索要著自己想要的答案。而此時朱昔時卻一反常態地冷靜,聽之任之地由著趙真元發泄心中的不滿,雙眼中寫滿了他看不懂地冷漠。
“你有什麼不滿,有什麼怨憤,你大大方方地說啊,爲什麼要騙我?!”
“騙你?!哼......”
一聲比寒風還冷的譏嘲從朱昔時口中發出,頓時震住了處於癲狂狀態的趙真元。
“我騙你財。還是騙你感情?!趙真元。你不覺得自己太可笑了嗎?”
使出吃奶的力氣,朱昔時拂開了趙真元按在自己肩頭的雙手,不退反進地迎上他。
“耀武揚威地拿著這破玉佩跑來我面前。一個勁地問我是不是朱昔時。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趙真元難道你忘了,如今你是你,她是她。朱昔時生生死死與你何干?!”
朱昔時驀地發難,頓時扭轉了場上的劣勢。將趙真元壓制地死死的。他手中的玉佩遞不前,收不回,尷尬地橫在他們之間;朱昔時冷眼掃過這帶著諷刺意味的玉佩,一把將它扯入手心。莫名地冷笑到。
“這東西帶著晦氣一點都不假,沒想到兜兜轉轉居然回到你手裡,夠滑稽的。”
鐵證如山。朱昔時提不起半點心思掩飾,索性把話說開了。免得他們繼續這樣藕斷絲連地糾纏著。
“對,我如今好好地活著,你可滿意了,舒坦了?”
滿心的猜測比不過一句親口承認,十拿九穩的事情此刻由朱昔時當面肯定,那震撼力還是那般非同凡響。趙真元的雙腳如踩在了棉花堆裡,不住地朝後退了幾步,氣勢甚微。
“不對,應該說是心安了,不用再求神問佛求救贖。趙真元,這下真該高興了不是嗎?”
“你......你.......爲什麼不來找我?”
“我爲什麼找你?噢,對了,你欠我一條命......不對,是兩條命,我可救了你兩次。如今看起來真是劃算的買賣,我可救了萬民敬仰的八賢王二次,勞苦功高。”
真心話和違心話,聽朱昔時的口氣就能明辨清楚,趙真元情急之下也是拉著她慌勸著,試圖緩和他們之間的衝突。
“我離開太原時曾許諾,若你日後有什麼難處,我一定傾盡全力相助.......”
“不用了,我也受不起。若當初真想找你幫忙,那我何苦又捏造一堆謊話避著你呢?”
再一次決絕地甩開趙真元,朱昔時毫無動容之色地繼續說到。
“往事不憶,苦悲難斷,何必再斤斤計較?我現在過得很好,很開心,唯獨欠一分安寧,想盡數與過去了斷牽絆。命一生一遭,而我有幸多一次,自然要更加珍惜更加努力地活著;你眼裡牽掛的朱昔時對我而言已經死了,我討厭別人提起過往的自己,好不容易走到今天這一步,我不想再蹉跎。”
“你不喜歡過去的自己我理解,可我們是朋友,是生死之交,爲什麼要連我也要瞞著?西施,我不懂,我真的不懂.......”
“人有太多想不明白的事情,全靠自我的悟性。於你,你是活在朱昔時過去記憶裡的人,和你接觸只會想起那些不堪的過往;我太累了,沒法存著兩個自己活著,所以我只能選擇斬斷過去一切人和事。趙真元,過去朱昔時認識的只是落難富家公子趙小八,而不是身份高不可攀的榮王趙真元;即使你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我也不想再追問,如今你對我只能說是一個僅次於陌生人的泛泛之交。你若真爲了我好,那請你記住了,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咱們素無瓜葛。”
朱昔時的話,幽幽地在這死衚衕裡浮起,又靜靜地埋葬在這方寂靜之中,如一灘死水般無波無瀾。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