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箏與陸嫀謝了恩,琴絲箏絛扶起二人,臉上均掛了欣喜,同住浣花臺,便意味著二人儘可相互扶持,只是不知素淺那裡如何,沈玉箏便牤忙地差了人去問。
一面便又想起身邊貼身使喚的婢子來,陸嫀是小門小戶出身,尚爲庶出,原本在家時就是看人臉色,此番進宮應選亦被正房太太冷嘲熱諷了一番,自是未帶貼身丫鬟的。然而在這宮中,若是身邊人不可靠,便猶如行走在深淵巨谷旁,稍有不注意便會跌落萬丈懸崖,粉身碎骨,雖然得了皇上的寵愛,賜了宮人,終究是十二監(jiān)送來的,保不齊會有許多耳目混雜在裡面,沈玉箏便與陸嫀商量,看那琳瑯很好,生的踏實穩(wěn)重,不似其他狐媚惑主,只是未做細活,手腳不甚靈便,若是一番調(diào)教,倒像是個看可以成大器的。
陸嫀聽了這話有禮,沈玉箏便喚琴絲,“將琳瑯喚了來,只說我要將她尋一個好去處。”
過了片刻,琳瑯跟在琴絲身後慢慢的走了進來。快走幾步跪於沈玉箏面前,沈玉箏緩緩地喝著微冷的抹茶,看著上頭的花梨木雕花飛罩,只默默地不說話。她知道,在下人面前,沉默往往是一種很有效的威懾。果然,琳瑯低眉垂首,連大氣也不敢出,整個堂中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也聽得見。
茶抿了兩口,沈玉箏才含著笑意命她起來,緩緩地說,“你可曾做過對不起我的事?”
站在地下的琳瑯神色陡地一凜,口中道:“婢子決不敢做半點對不起小主的事。”
她臉上的神色十分坦然,不像是撒了謊的樣子。沈玉箏知道,這世上通常有兩種人,一種人更精明些,手腳靈活,可是心思也同樣不安分。另一種人雖然手腳粗苯,心思卻實在純良,對人說一不二。琳瑯,無疑是屬於第二種。
沈玉箏很滿意。合著小蓋碗,倒也不看她,只緩緩地說:“今後,你就是麗寶林的人了。在任何主子名下當差,伶俐自然是很好的。不過……”沈玉箏擡頭冷冷地掃視了一眼,說道:“做奴才最要緊的是忠心,若一心不在自己主子身上,只想著旁的歪門邪道,這顆腦袋是長不安穩(wěn)的!當然了,若你忠心不二,麗寶林自然也會厚待你。琴絲,將昨日那一對水翠樣的碧玉鐲子賞了你琳瑯姐姐罷。”
這一招恩威並施是否奏效尚不能得知,但現(xiàn)下是鎮(zhèn)住了她。沈玉箏知道,嫀兒心底單純,軟弱善良,今後若要管住下人老實服帖地侍候辦事,就得現(xiàn)在由自己制住他們,她不能讓嫀兒成爲軟弱無能被下人矇騙欺哄的主子。
終是打聽得來了消息,素淺被安排在拾翠殿,與孔丹青共處一室,只是姚素淺入宮晉封比孔丹青晚了些,又不敵孔丹青身後有容妃撐腰,孰料卻是個主位。孔丹青受了這等委屈,要委身於姚素淺身下,自是心中不大爽快,恐怕連身後的容妃也要幫襯著自家庶妹排擠起來,沈玉箏和嫀兒不禁爲素淺著實捏了一把汗。
按照祖制,宮嬪殿選完畢是要去拜見太后的,因沈玉箏與孔寶林,並墨才人皆是越級晉封,並未通過殿選,也要隨新晉宮嬪一同拜見。
這,將是沈玉箏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去見這個書寫了頗多傳奇的女人。
早起梳妝,換上一件淺紅流彩暗花雲(yún)錦宮裝,這顏色喜慶又不惹眼,將膚色襯得愈發(fā)的細膩玉潔,是怎樣挑都不會出錯的。天色漸冷,琴絲拿了銀白底色翠紋織錦的羽緞斗篷爲沈玉箏披上,那上面砸了孔雀的翠羽,沈玉箏很是喜歡,顏色幽藍髮綠得可愛。
但今日不同往日,沈玉箏將那羽緞斗篷取下,自去換了一件藕荷色家常斗篷,半新不舊,只是風毛略顯得舊了,模樣還是極好的。今日是去拜見太后,沈玉箏愈發(fā)連手爐都未曾帶去,在越是充滿傳奇而權(quán)力盛大的女人面前,越是要拿出謙卑恭敬的姿態(tài),能屈能伸,方得始終。
昨夜下了一場大雨,沈玉箏幾乎未曾深眠,只聽那淅淅瀝瀝的雨聲敲在瓦楞上,直直響了一夜。晨起的陽光下,太后的居所頤寧宮的琉璃磚瓦,白玉雕欄在晨曦映照下熠熠輝煌,使人生出一種敬慕之感,只覺不敢逼視。
隨班站立在花團錦簇的后妃之中,沈玉箏忽然覺得緊張。
皇上亦在屋內(nèi),康公公特有的尖細嗓音和堆著笑的神態(tài)一如既往,顯然已經(jīng)喚到了沈玉箏的名字,沈玉箏想盡力掩飾住心中的緊張,收起剛剛的神色,深深地吸一口氣,再擡頭,已然換上了一副落落大方的笑容。
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刈呱锨皟刹剑隽校腥蚓胚档拇蠖Y,口中道:“太后鳳體康健,福澤萬年。”
太后的目光落在沈玉箏身上,微笑道:“聽說皇上很喜歡你,擡起頭來我瞧瞧。”
沈玉箏依言擡頭,目光恭順。目光所及之處,竟是餘應雪垂手侍立在太后身邊,也不與衆(zhòng)宮嬪站在一處,臉上兀自帶著驕矜的神色打量著大家,沈玉箏心中大驚,奈何卻是在太后面前,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失宜的,只好把那驚詫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太后的目光微一停滯,恍然間彷彿是在回憶著什麼,身邊的楊舜聶道:“沈才人很懂事,性情也和順,可還合皇額孃的意思?”
原本是誇獎之辭,但不知爲何,此時聽起來卻是像極了在打圓場,也不知爲何,太后的目光總是讓沈玉箏想起那日在仙居臺所見,皇子冕的所說,“像三弟的母親端木選侍。。。”童言無忌,可一個小孩子都看得出來,究竟是有幾分相像的呢?
太后聞言只是略微點頭,復轉(zhuǎn)向沈玉箏道,“你叫什麼名字?”
“臣妾沈玉箏,初次拜見太后。請?zhí)笤偈艹兼蠖Y,臣妾不勝榮幸。”說完朝著太后又是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