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五日,天晴。金陵城南城的新安會館中,七八名徽商匯聚在會館后面的一處院子中。
小廝、奴仆們上著茶水,冰塊。正當酷暑,廳中依舊有些炎熱。
徽商們討論辦報的聲音有些熱烈。這幾日以來,作為國朝最活躍的商人群體之一,他們已經意識到報紙的“魔力”。
坐在圓桌邊的蕭幼安笑著道:“諸位員外,且聽在下一言。報紙,咱們不是不能辦。但是辦的好不好,讀者愛不愛看,這就沒準了。大家的銀錢也不是大水趟來的。按照金陵簡報的發行規模,一年虧損幾萬兩銀子,想必大家也難受。還是先等一兩年吧。”
一名商人皺眉道:“等一兩年我們再辦報,先機可就給國子監的報紙占光了。”
這是市場占有率的問題。一旦讀者接受了一份報紙,成為習慣,再看其他的報紙的概率就很小。
現在雖說沒有這樣的理論性的東西,但是這些徽商都是人精,見多識廣,并不妨礙他們去理解這樣的事情。
一直沒怎么說話的汪幼鴻插話道:“諸位,這有個成本問題。我們只消在金陵簡報上將自己的東西廣而告之就行。花費也不過十兩到百兩銀子不等。我們汪家打算支持金陵簡報。”
汪家和賈環關系好的事情,徽商圈子內的人都知道。畢竟,賈環的香水就是通過汪家的渠道鋪貨出去的。
幾名徽商互相對視了一眼。有幾人熄了心思,也有人想要冒險的去博一把。好東西,誰不想摟在懷里呢?
試想,若是自己有一份報紙,給自己的生意打廣告不費錢。給朋友、伙伴的生意打廣告,這又是多大的人情往來呢?再加上這是文化產業,能提升自己的社會地位。
這很對崇尚儒商文化的微商的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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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稿?”
中午時分,和安街賈環的家中,后院客廳里剛剛吃過午飯的眾人聚在一起聊天。
黛玉好奇的看著賈環,問道。
賈環笑著點頭,“報紙的內容想要保持新鮮活力,有東西可寫,需要吸引投稿。金陵簡報準備開辟一個文學版塊。妹妹的詩詞、文章寫的不錯,可以試試。當然,要取一個筆名。”
閨閣女兒的文字當然不好傳出去,很容易引起風波。但是,只要是讀書人,誰沒有將自己的文字出版的夢?黛玉換個筆名就行。稿件走他的手,不會泄露。
蘇詩詩離開金陵后,黛玉現在有變得“無所事事”。她的身體調養的還不錯,賈環希望她能做點事情。有一份工作,才是正常的生活狀態。
黛玉聽懂賈環的解釋,躍躍欲試的道:“好啊。”
賈環就笑。紅樓原書中賈元春省親,黛玉幫寶玉做了一首詩,里面寫道:盛世無饑餒,何須耕織忙。現在,以黛玉的眼界,怕是不會再寫這樣的詩了。
當今天下,盛世是盛世,但要說沒有饑餓、災害,那是在吹牛。國朝定鼎百五十年,繁華的近乎腐朽。
當然,我大清和康麻子那種不要臉皮的吹捧,不在此列。
裴姨娘笑著搖搖頭,報紙一出,她們這些女子了解事情的途徑又多了些。當然,報紙的第三版給三爺拿掉了。她亦不阻止黛玉,笑道:“三爺,那豈不是我也可以試試?”
幾個在一旁的丫鬟們都笑起來。說起這個話題。要說識字,晴雯和如意也都被教著認識了不少字。
賈環笑著道:“姨娘想寫也行啊。賺了稿費,請我們大家吃飯。”
裴姨娘知性的一笑,輕捋著耳邊的發絲,“行啊。不過,我倒是想請三爺幫我畫一幅素描的畫像。”
“這沒問題。”賈環笑著點頭,痛快的答應下來。他手頭有幾份通過中散先生等人來約的素描像,但要不了多少時間。
午飯后,客廳里炎熱,但熱鬧。笑語盈盈。陽光照射在庭院里樹梢上,照映著賈環在江南、金陵這一年以來生活的一個縮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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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稿的一幕幕發生在金陵城中各處。金陵簡報主要是約的文學、時事方面的文章。江南士風喜歡抨擊朝政,這方面的文章,報紙是不收的。那是給自己找不痛快。主審的是張承劍、紀鳴等人。
當然,如南京左都御史張經緯張總憲派了族中子弟張良哲送來一份關于朝政的議論文章,還是要刊發的。國子監是不好評論朝政的,但是官員可以。
自六月底之后,賈環便不再過問報紙的事情,總編的頭銜由張承劍擔當。他轉而集中注意力在學習上。
時間在學習中過的飛快。中元節后已是初秋時節。金陵城中秋風起黃葉落。又是一年秋好處。這是賈環來到江南渡過的第二個秋天。
這天下午,賈環應林千薇的邀請,一同泛舟于秦淮河上。
林千薇讓丫鬟晴兒在輕煙樓叫了酒菜,置于舟中,與賈環小酌。丫鬟和船夫都在船艙外。午后的時光中,輕舟悠悠的飄浮在河中。
看著眼前的佳人,素手執壺,淺笑輕酌,明眸酷齒,賈環輕笑著搖搖頭。
他第一次見林千薇的時候,有種看“腦殘粉”的感覺。當然,這年代,精品詩詞對美女的殺傷力確實很大。這有點類似于后世大學那些年以情書泡妞的那個時代。
當然,現在不會。她只是很喜歡詩詞,仰慕才子。他挺喜歡她直爽的性格。相處的十分輕松、愉快。
“你笑什么?”林千薇身姿高挑,嬌嗔賈環一眼,抿嘴一笑。歡快的情緒就點染在船艙中。
賈環笑道:“酒不醉人人自醉!”說完,微微有點后悔,拿起酒杯喝了一杯酒。
林千薇俏臉上浮起微紅,扭頭看向船艙外的秋景,輕笑道:“妾身和賈公子相識這么久,倒是很少聽見你夸我?”
賈環就笑,“也沒有吧?我給你寫的美人詞可是好好的把你夸了一通。”
自閏五月底會金陵,當初得知林千薇住在他隔壁的驚訝,到現在相交差不多有兩個月了。期間,應她的要求,寫了一首美人詞。
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點綴瓊枝膩,香臉半開嬌旖旎,當庭際,玉人浴出新妝洗。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瓏瓏地,共賞金尊沈綠蟻。莫辭醉,此花不與群花比。
造化可能偏有意,此花不與群花比。這就是他和林千薇接觸以來的感觸。
這姑娘氣質高貴典雅,明眸酷齒,又有著模特一般的身材。曲子又唱的好。方才后世,妥妥的天后、女神一般的明星人物。人聰明,性格直爽。
她的直爽不同于史湘云。史湘云是天真爛漫,帶著英豪、俠義之氣。林千薇是“我就是這樣,你又能把我如何?”有一些驕傲。活的是自己的本色,并不在意別人的目光。其實,她人很聰明,但這樣行事,會顯得她很直爽。
林千薇禁不住莞爾,星辰般的美眸瞪著眼前的少年,道:“那能一樣嗎?你夸蘇姐姐不也將她夸到天上去呢?比如:枇杷花底校書人。佳人相見一千年。我想你待我比她更好一點。”
她比蘇詩詩還要小一歲。
賈環失笑的揉揉眉心。這能比么?蘇詩詩臨走前吻了他一口啊。
兩年的時間里,像蘇詩詩這樣的名妓,是不是會突然給人贖身,這說不準。但他現在可是會提前一年回京城。他與蘇詩詩可能就相差兩三個月到京城。
林千薇不滿意的微微撇嘴,有著十八歲女孩子的嬌嗔、靈動,忽而道:“我唱首曲子給你聽,如何?”
“哦?好。”
林千薇清聲唱道:“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豈無他人?狂童之狂也且!”歌喉婉轉如若黃鶯啼叫,音色亮而有質感,十分動聽。
語出詩經-鄭風。白話文的意思是:你要是愛我思念我,就提起衣裳趟過溱河。你要是不思念我,難道就沒有人喜歡我?你這個輕狂的小子呀,狂妄又笨拙。
賈環還是第一次聽林千薇在他面前展示她最拿手的歌聲,不愧是江南大家,達到很高的水準。但是,這歌詞的內容,實在是…讓人無語。
狂童之狂也且!他十二歲的年紀,給林大美人扣一個“狂童”的帽子。令人哭笑不得。
賈環對著案幾對面的林千薇翻個白眼,道:“就不能唱點別的么?”。《詩經》是可以唱的。這就好比林千薇當著他的面,唱了一首愛情歌曲。看著沒關系,愛情歌曲誰不能唱啊?但是,意思就是那么個意思。
林千薇咯咯嬌笑,輕聲再哼了幾句“狂童之狂也且”,這才道:“我看到最近兩期的金陵簡報上增加了詩詞的版塊。還有涉及曲藝的地方。那豈不是我也可以投稿?哦,你家林妹妹的筆名叫瀟湘妃子,姨娘的筆名是廣陵舊人。你說我的筆名取什么好呢?”
林千薇喜歡詩詞,但她本身的詩詞水平有限。
賈環看看穿著一襲白裙,明麗動人的她,再想起她在蘇州時女扮男裝穿著士子裝的妖冶、美麗,惡趣味的道:“東方不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