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著一層濛濛的薄霧,眼看城門就在前方,可是我跑了很久,依然離城門很遠,以前都是做馬車出城到江邊,沒想到,走路卻是這麼長的一段路。
太陽慢慢升上了天,而我跑了一會,沒多久卻發現,一雙腳如同灌了鉛一般,越來越沉重,還是沒有到城門口,一股錐心的疼痛從腳底散發開來.
我停滯了腳步,才發現自己的腳早已走出了血泡,泡又被走破,黏糊糊的血水在淺色的軟履上濡成一朵朵暗紅的紫色。
我驚訝地看著自己的腳,痛得自己都不敢去碰,立刻將軟履脫了下來,當我想把軟履再穿上時,那種錐心的痛楚已經讓我無法忍受。
於是,我索性扔掉了鞋子,光著腳丫慢慢朝城門走去。
炎炎的烈日高懸當空,沒有敢擡頭看一眼太陽,只覺得到處都耀眼,空中、地上,都是白亮亮的一片,白裡透著點紅,由上到下整個像一面極大的火鏡,每條都是火鏡的焦點,彷彿一切東西就要燃燒起來。
紅色的光如火箭般射到地面上,地面著了火,反射出油在沸煎時的火焰來,我的腳也好像要被這樣的溫度烤熟了一樣,疼痛難忍。
可是再艱難的路,我也要堅強地走下去,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回宮!
我拖著滿身疲憊的傷痕,慢慢地走了好一會兒,終於走到城門口。
此時,我已感到頭昏腦漲,自己所有力氣都被抽掉了,輕輕撩開額間遮住眉眼散亂的頭髮,清楚地看見城門上的兩個大字——江陵。
我抽了口冷氣,過度緊繃的神經這個時候放鬆下來,連意識也變得有些模糊了,卻又一種天崩地裂般的眩暈感,可不管再眩暈,我的腦海裡卻清清楚楚的明白一件事,我回到西樑,回到江陵了!
我邁著踉蹌的腳步一步一步靠近城門時,很多人對我指指點點,還有的人在竊竊私語,一個女人大聲道:“這女人是誰啊?
“不知道,你看她的模樣,披頭散髮,真嚇人啊!”
“對啊,滿身的血跡,真邋遢,不知道是不是大牢裡的犯人?”
“我看不像,她可能是一個瘋婆子,還光著腳,你們看,真恐怖!”
我知道他們在說我,我不知道自己現在的模樣有多恐怖,一時間痛楚像朝水一樣涌來,幾乎讓我快失去知覺了,連視線都變得模糊了起來,我真想倒在地上,但是,殘留的一點理智告訴自己,我不能倒,不能——
我緩緩走進城門時,被一個侍衛攔住了:“你是幹什麼嗎?”
我已看不清他的模樣,只是拼盡最後一絲力氣拉著他的手臂,有氣無力的道:“我是公主,我是歆懿公主,我回來了,快把我送回宮!”
他用力甩開了我的手,戲謔地說道:“滾開,你個瘋婆子!”
“我真的是西樑的歆懿公主!”
“也不撒潑尿照照自己的樣子,你是公主,我就是玉皇大帝,快滾!!”
“哎呀,這個瘋女人,居然說自己是公主,就是,我看她真的是個瘋子!”
“是啊,我看這個女人是想做公主,想瘋了吧!”這些人七嘴八舌議論道。
我顧不上這些閒言碎語,又上前一步死死地抓住那個侍衛的手不放,哀求道:“我真的是公主,求求你,把我送回宮,我真的走不動了,求求你!”
那人一時情急,狠狠地甩開我的手將我推在地上,摔得我一身驚痛,眼前都開始發黑了,感覺自己再無力氣爬起來……
“啊——”他用腳狠狠地踢了我幾下,渾身都痛得發顫,我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死死拉住他的衣角:“不要打我,好痛啊!不要……”
“知道痛了吧?”他厲聲道:“起來!滾出去,你還想裝死嗎?”
“我好痛!我好累……”
那人聽得一驚,急忙伸手拔刀,就聽蒼啷啷幾聲,鋼刀出鞘,寒光一下子照在我的臉上,刺得我的眼睛發痛。
“你再不滾出江陵,我立刻殺了你?!”
鐵器上隱隱的血腥氣刺激得我哆嗦了一下,這一刻,真的是命在旦夕了,我用力的咬著下脣,皮膚被咬破,血染上了舌尖,我擡起頭來說道:“不要……殺我!就算是死,我也不會離開江陵,你殺了我,也會沒命的!”
周圍的人這一刻呼吸都屏住了,不敢置信一般地全都盯著我看,我已經沒有力氣站起身了,只能狼狽的趴在地上……
“你們在這裡幹什麼,出了什麼事?”
這個聲音響起的時候,那種熟悉感越來越甚,我竭力想擡起頭看清楚他的臉,一時間我已失去了任何力氣,爬在地上擡不起頭。
那侍衛卑謙地說道:“回將軍話,這個瘋女人冒充公主,想進城,還讓……”
然後,我就聽到一陣腳步聲響起。
雖然周圍的人很多,可那腳步聲卻顯得比任何人都急,都沉重,帶著一種無法忍耐的急促和按捺不住的悸動,周圍的人都退開了。
“芷嫣!”
一片雪亮的光,晃動著出現在眼前。
我只覺得呼吸一頓,下一刻,自己已靠在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一隻顫抖的手輕輕撩開我凌亂的髮絲,驚呼道:“芷嫣!!真的是你!!”
聽見這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我的心才正真地放了下來,一時間諸多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了上來,我拼著一點力氣艱難地睜開雙眼,看著這張溫柔的面孔,眼中的淚水奪目而出:“是啊,我回來了,亦峰。”
薛亦峰那雙有力的大手將我抱得更緊些了,觸碰到我滿身的傷痕,聽見我發出了一聲痛呼,他雙眼通紅,輕輕將我抱了起來。
“你們這些混賬!!膽敢以下犯上!”
“將軍饒命!屬下不知!”
“立刻準備馬車,送公主回宮,如果公主有什麼閃失,你們每個人都將人頭不保!”
聽著薛亦峰一聲令下,旁邊所有的人都震懾住了,難以置信地看著這一切,隨後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有一些人竊竊私語的聲音,我懶懶地閉上了眼睛。
我從昏昏沉沉中醒來,只聽見馬車碾過的聲音,臉頰在他那溫熱的胸膛上摩挲著,緩緩擡起頭,盯著他那雙猶如淺潭的雙眼,就在這一刻,那雙眼帶著無比驚惶的表情看著我,平和的聲音有些顫跡:“芷嫣!你怎麼樣?”
我蒼白的嘴脣面前的抿出了一絲淡淡的笑意,軟軟地垂下頭倒在了他懷裡,身體一陣一陣的刺痛涌了上來,讓我感覺每吸一口氣都那樣痛,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用手緊緊地抓住他的胸襟:“亦峰,是你嗎?這次我不是在做夢吧?”
薛亦峰將我攬緊了些,那雙眼中透露出憐惜的表情,輕聲道:“是我,芷嫣,你沒有做夢,你回來了,你終於回到江陵了。”
感覺他的聲音越來越顫抖,我一頭撲進了他懷裡,“哇哇”地大哭了起來,有許多話想告訴他,卻又無從說起。
薛亦峰的身子僵了一下,也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是輕輕撫摸著我的秀髮,那幾乎哽咽的聲音喃喃道:“哭吧,你想哭就哭出來,這樣會好受些。”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流淚,只是被他緊緊的抱在懷裡的時候,我才感覺到這具胸膛還是溫暖的,堅實的,一靠進去就好像永遠不會離開我一樣。
在他懷裡幾乎傾盡了我所有的淚水,所有的苦楚,所有的委屈……
昏天黑地的哭了一陣,我也不知自己是什麼時候昏睡過去的,這次我又做了很多亂七八糟的夢,在一片靜謐中睜開了眼睛,卻沒想到一睜眼就對上了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睛,溫潤的臉上還帶著一抹淺笑正注視著我。
我一時間還不甚清醒,只看著燈光裡熟悉的輪廓。
“你醒了,好一點沒有?”皇兄的語氣柔中帶著深深的關切。
我終於清醒了過來,對上他一直淡淡的,卻彷彿盪漾著笑意的眼睛,有些乾澀的開口:“皇兄……我好多了……”
“都傷成這樣了,還說好?”他接口道,溫熱的掌心印上我的額頭,劍眉微微一蹙:“額頭好燙,你又開始發燒了?”
“皇兄,我沒事!”立刻我的臉上溢出了兩行淚,哽咽道:“亦峰呢?”
我慢慢地想撐起自己的身子,他見我一動,立刻扶著我的胳膊將我按了下去,輕輕用手撥動了我額間的髮絲,一臉心疼的看著我,輕聲道:“別動,你滿身是傷,而且現在又開始發燒了,好好歇息,乖!”
“亦峰呢?”
“他把你送回宮,就回府了。”
一時間我有好多的話想告訴皇兄,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環顧了一下四周,燭光搖曳,照耀在那些雕欄玉砌上,鏤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點點細碎的燭火,身下是一張柔軟的木牀,身上是一牀錦緞被褥,銅鏡置在木製的梳妝檯上,滿屋子都是那麼清新那麼熟悉,這是我的寢宮——夜明宮。
我又怔怔地看著皇兄,他臉上有些倦怠,眼圈周圍有一團陰翳,急忙道:“皇兄,我想見父皇,父皇爲何不來看我,難道他不知道我回來了?”
他的表情怔了一下,臉色驟變,一臉的愁雲。
我頓時感到不安,突然抓住他的手,緊張地問道:“你怎麼了,宮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快告訴我?”
他沉默了一會兒,輕輕嘆了口氣,道:“父皇,他已病得臥牀不起。”
我的心猛地驚了一下,驀地掀開被褥欲要下牀,他卻攬住了我:“芷嫣,你不要激動,父皇那邊我會看著的,你現在有傷在身,先照顧好自己,好嗎?”
說完,他便垂下了臉,看著他難受的表情,一時間我明白了他的意思,如今他身邊最親的人都抱病不起,我想象得到他所承受的痛苦和壓力,父皇的病已經讓他分身不暇了,我不能再讓他爲我擔心。
我握著他的手,捏了一下:“皇兄,父皇的事就交給你了,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皇兄苦澀地笑了一下,用手輕輕捏了一下我的鼻尖,道:“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如今你回來了,天大的事都由我幫你頂著,懂嗎?”
我淡淡一笑,道:“我知道了,你好好替我照顧父皇。”
“你放心,我會照看好父皇的。”
皇兄走了之後,我又躺在牀上淺睡了片刻,熟悉的房間,熟悉的味道,讓我睡得很香,很甜,讓我感覺這一切都是一場夢,好像我從來沒有去過北魏,那些痛苦不堪的事也從來沒有發生過,還有那些令我悲痛欲絕的人也從來不曾認識。
如今,夢醒了,我還是躺在夜明宮的牀榻上。
“公主,吃藥了?”一個悅耳的聲音響起。
我擡眼一看,一個十六七歲的小姑娘站在我牀榻邊,一雙迷人的水眸不轉睛地看著我,小嘴不點而赤,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看起來有幾分妖豔。
我心微微一顫,皇宮裡何時來了一個這麼美麗的宮女?
她的笑意還未散去,就對我微微頜首:“公主,奴婢叫楊小憐,公主喚我憐兒便是,太子殿下吩咐我來夜明宮伺候公主,以後奴婢就是公主的侍婢。”
我又瞅了她一眼,驀地想到了芯兒,她離開後,我也沒有使喚的侍婢了,皇兄一定是想到這一點,所以又撥了一個宮女給我。
我淡淡一笑,道:“行了,你多大?家在何處?”
她低著頭,回答道:“奴婢今年十七歲,是江陵人氏。”
我會意地點了點頭,這丫頭還算機靈,立刻將碗遞給了我。
“公主,該喝藥了。”
聞到這藥味我有點想作嘔,還是欣然接過藥一口喝了下去,她立刻遞了一張絲帕給我,接過絲帕擦了擦嘴角,她又將一個涼果遞到我嘴邊。
我擡頭看了她一眼,這丫頭也太伶俐了,她怎麼知道我喝了藥會吃涼果?
她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笑道:“公主,這個是太子殿下讓我爲你準備的,殿下說公主最怕吃苦藥,所以特意爲你準備了涼果。”
我怔怔地看著她,說不上爲什麼,心裡卻有一種隱隱的不安,她一說到皇兄臉上泛起了一抹緋紅的光,其實像皇兄那樣俊逸不凡,溫文爾雅的男子,女子見了難免會心生愛慕,可是,皇兄是太子,很快就會成爲西樑的皇帝,而皇兄愛的人是子綺,想必很快他們就會成婚,這個丫頭……
想到這裡,我不禁搖了搖頭,淡淡道:“憐兒,你要記住自己的身份,尊卑有別,不要對有些事,有些人,做出非分之想,明白嗎?”
她臉色大變,嚇得跪在了地上,顫抖道:“公主教訓的是,奴婢知道了!”
看著她跪在地上不停地顫抖著,我突然有些不忍了,覺得自己剛纔說的話太傷人,難道奴婢就沒有資格追求自己心愛的人嗎?
人的確有貴賤之分,但是在愛情的面前沒有,只要兩情相悅便足夠了。
“起來吧。”我輕聲道:“你要記住,在這宮裡,奴婢們做對了事不一定有賞,但做錯了事就一定會被罰,我希望你記住本宮的話。”
她低著頭,一副可憐樣兒,怯懦道:“奴婢知道了,奴婢會謹記公主的話。”
“本宮想沐浴了,你去爲本宮準備花瓣浴。”
雖然換上了一身乾淨的衣衫,但是總覺得身子不舒服,一想起那晚那個流氓對我施暴的情景,我就害怕,想立刻將身子上所有的污垢全部洗淨。
她愣住了,輕聲道:“公主,太醫說過了,你身上有傷,沾不得水,如果你想沐浴,奴婢爲你打熱水來,替你擦擦身,可好?”
我點了點頭,她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道:“奴婢現在就去爲公主打水。”
五日後,我身上的外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而這段時間裡我感覺特別苦悶,只有皇兄偶爾會來看看我,不知爲何,突然覺得很孤獨。
今日我準備去看望父皇,讓憐兒爲我準備好了花瓣浴,脫了衣服讓她扶著我進了那個大浴桶,水溫被她反覆的調過,不冷不熱的,十分舒適,整個人慢慢的跨入水中,熱水從腳尖一點一點浸泡到全身的感覺,的的確確是讓人放鬆了許多,那些被熱氣薰染出的花香,瀰漫在空氣中,縈繞在鼻尖,倒也讓人心神舒暢。
我閉上眼睛靜靜地享受這美妙的感覺,腦海裡卻反反覆覆地出現了那些不愉快的過往,讓我心中一震,立刻張開了雙眼,我緊張地環顧了一下四周,緊繃的心安穩了下來,這是江陵,這是我的夜明宮。
“咚咚咚……”一陣敲門聲將我喚醒。
剛纔我讓憐退下了,房子裡只剩我一個人,誰會來我的寢宮呢?
我高呼道:“門外是誰?有何事?”
“公主,是我,屬下來看望公主,可以進來嗎?”是亦峰的聲音。
我驚慌地大喊道:“亦峰,你在門外等一等。”
一時間,我手忙腳亂地穿上內衫,從浴盆裡爬了出來,一個不小心踩到地下的水,重重地滑到在地:“啊……好痛……”
聽見我痛呼了一聲,“嘭”地一聲,門被人撞開了。
薛亦峰立刻撞門而入,走進內堂後,見如此情景,他霍然轉過身子,低聲道:“公主,對不起,屬下以爲你有什麼事,所以……”
還好自己穿了件內衫,要不我又被……
我已痛得撐不起身子,羞澀的說道:“你真是蠢,難道讓我一直睡在地上嗎?”
“公主的意思?”
“還不快扶我起身?”
薛亦峰愣了一下,轉過身時臉上已經泛起一片雲紅,緩緩伸手將我抱了起來,而他的目光卻不敢直視我,我也羞澀地低下了頭。
輕輕將我放在了牀上後,他背轉過身子,問道:“你怎麼樣?是不是很疼?”
“不要緊。”
“需要找太醫來,看看嗎?”
我急忙用被褥蓋住了自己的身子,輕聲道:“不用,不礙事的。”
他微微點了點頭應了我一聲,尷尬地走出了房間。
我很快地將衣衫穿好,慢慢的起身走到門口,一打開門,外面那道微薄的陽光立刻襲向人面,我的眼睛有一點接受不了那燦爛的光線,輕輕地瞇上了。
等我再睜開眼的時候,才猛然發現,薛亦峰一臉羞澀的站在門口。
他臉上的紅雲似乎還未散去,透著一絲暖暖的陽光,顯得他那張臉有了一絲光澤,俊朗不凡。
我尷尬地一笑,低聲道:“亦峰,你進來吧?”
他的表情微怔了一下,跟著我進了屋子。
室內裡安靜極了,我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尷尬,低著頭,問道:“你這麼早來,找我有事嗎?”
他擡起頭看了我一眼,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芷嫣,那日我見到你那樣,心裡一直很難過,你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爲什麼你會變成那樣?你到底怎麼回到江陵的?”
我的嘴脣動了動,卻說不出話來。
只是微微睜大眼睛看著他,這個時候稍微清醒一些的腦子才勉強理清楚了一些事,我明白他很關心我的安危,可是,我也不知從何說起,這一路上發生了太多的事。
見我默然無語,他沉吟了良久,淡淡道:“你知道嗎?”
“嗯?”我擡起頭看著他。
他微微一蹙眉,說道:“元子修派人送了信來江陵,信中說到元子攸駕崩了,而你恢復了公主的身份,即刻回西樑,我和太子一直在等你的消息,隨後元子修派了北魏的使者來到江陵,告訴我們你在路上遇襲,掉下了山崖,不知是生是死,如果你回來了,讓我們通知他,前段日子,穆王爺打探到你的消息,派蕭寂寒去揚州尋你,你怎……”
“行了。”我即刻打斷了他的話:“一切都過去了,以前的事,我都不想再提。”
聞言間,薛亦峰緊追著我不放:“芷嫣,你告訴我,你在北魏究竟發生了何事?”
聽到那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一時間拋在腦後的許多回憶都如潮水一般涌了上來,我按捺不住情緒,深深吸了口氣。
“芷嫣,有什麼話,都可以告訴我?”
我的神色凝了一下,暗暗思忖了一番,不行,我不能讓亦峰知道我和元修的事,更不能讓他知道我和慕容文謙的事,他一定會心痛。
“沒什麼。”我想了想,有些費力地開口:“元子攸駕崩後,元子修當然就做了皇帝,他自然就把我趕走了。”
這句話從嘴裡說出來,突然覺得很自然,好像這就是事實一樣。
他好像緩過了一口氣,又道:“那你摔下山崖,是誰救了你,又去了哪?”
我的心突然痛了一下,腦海裡又浮現出在倚翠樓的那一幕,我所有的自尊都丟在了那個骯髒的地方,只感覺自己的呼吸緊了一下,有點透不過氣來。
我輕輕嘆了口氣,慢慢說道:“是慕容文謙救了我,我跌下山崖後眼睛瞎了,他帶我去神農谷醫治眼睛,後來我隨他回到了揚州,再後來蕭寂寒找到了我,之後,我發生了一點意外,我便自己回了江陵。”
“什麼意外?”薛亦峰突然很緊張地看著我:“你告訴我,蕭寂寒對你做了什麼,他是不是欺負你,所以你才逃跑回來?”
“亦峰……”我愣了片刻,點了點頭:“他狼子野心,說要向父皇提親。”
“然後呢?”他的聲音顯得很急切。
“然後,我自己跑了回來,途中遇到風暴,所以才……”
他一臉憐惜地看著我,臉上那焦急的神色也在一瞬間受傷了一樣,露出了痛苦的神情,輕聲道:“我沒想到,你居然吃了這麼多苦。”
我急忙說道:“沒什麼,我這不是平安回來了嗎?”
“我好恨自己,不能保護你。”他自責地搖了搖頭。
“亦峰,這與你無關,一切都是我的命。”
他愣了一下,仿若又想起來什麼,立刻道:“既然師兄救了你,那爲何他沒送你回來?”
一時間,我的心很亂,連呼吸也亂了。
想起慕容文謙,我的眼睛都紅了,輕輕地垂下了頭。
那隻溫熱的手小心地撫上了我的肩膀,輕輕道:“怎麼了?”
我卻冷笑了一聲,道:“他怎麼會送我?難道你不知道他是個怎樣的人嗎?”
薛亦峰微怔了一下,說道:”芷嫣,你的意思……”
我淡淡說道:“當初他送我回了揚州,沒幾日就住進了倚翠樓,沉浸在軟玉溫香的溫柔鄉里,怎麼還會送我回來?”
“不可能。”他詫異地看著我,說道:“雖然師兄是那樣生性不羈的人,但是,他不可能這樣對你,就算看在太子的份上,他也不會讓你獨自上路,何況……”
“夠了!亦峰。”我突然大聲說道:“我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是千真萬確的,莫非我還騙你不成?”
“芷嫣……”
“他是什麼人你們比我更清楚,你們一直瞞著我,是不是?”我喝斥道。
他吸了口氣,困惑地搖著頭,低聲念道:“不會的,不可能,他不是那樣的人。”
薛亦峰那樣驚愕而倉惶,卻依然相信慕容文謙,下意識的維護他,我不由有些酸楚,原來慕容文謙在每個人的心裡都那麼完美,可是,獨獨對我這麼狠!
一想到這裡,我心中的怒火越來越甚。
我咬著牙,嘶吼道:“你就那麼相信他?你知道嗎……”
想起在山間發生的事,我哽咽道:“我一個人坐船渡江,遇到了風暴掉進了江裡,被個好心人救了起來,後來,我自己翻山越嶺回西樑,在山上差點被流氓強暴,所以才弄成那個樣子。”
一時間好像我所有的悲痛與怒火都宣泄出來了,淚水也狂涌了出來,他睜大了雙眼看著我,一把將我抱住:“芷嫣!對不起!我信你!”
我像一隻受傷的小兔子,軟軟地躺在他懷裡大聲地哭了起來,似乎所有的眼淚流乾也不能釋放出我心中的痛楚和屈辱,他沒有作聲,只是將我攬得更緊了些。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就聽吱呀一聲,門被人推開了。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他下意識地鬆開了我。
一個纖細的人影出現在門口,一看見我們,她的腳步猶豫了一下,輕聲道:“公主,奴婢是來爲你梳頭的。”
我急忙擦去了眼中的淚,說道:“亦峰,我們改日在聊?”
他看著我,眼中閃過一絲從未見過的光,點了點走,轉身走出了屋子。
“公主,今日你的精神特別好?”
“是嗎?”
我慢慢坐在銅鏡前,憐兒爲我細緻地梳著頭,看著銅鏡裡的自己臉色蒼白,如此憔悴,父皇見了一定會心疼的。
“憐兒,今日我要去見父皇,你爲我上點妝吧。”
她微笑著應了一聲,爲我描了眉,上了香粉和胭脂,我自己輕抿了紅脣,再擡眼一看,鏡中的人像是換了個模樣一般,好看極了,我輕輕笑了一下。
她睜大了眼睛,看著我:“公主,你好美呀!”
“你這小嘴真會哄人?”
“奴婢沒有哄公主,奴婢說的都是真話啊?”
我只是輕輕笑了一下,沒有再作聲,便起身往壽康宮走了過去,這是我回宮後,第一次走出夜明宮,這裡的一切都沒變。
眼前,一座宏大嚴整的宮殿羣。
太陽從雲層中穿梭而行,灑下輝煌冠麗的光芒照耀在那巍峨高大的樓上,鎏金瓦被陽光所照,反射出赤紅的顏色。
那些已經變得有些陌生,卻深深篆刻在我記憶深處的風景。
看到眼前的情景,我的呼吸都好像停住了。
“公主,你怎麼了?”
“沒什麼,我們去壽康宮。”
穿過御花園,又沿著右邊的大道走了一陣,又過了一道偏門,看到一條長廊,頭頂一片枝葉繁茂,即使在盛夏的中午,也沒有一絲陽光刻意透入,走在其中,自然是涼風陣陣。
一進壽康宮,便看見皇兄守在父皇的牀榻邊,默默無語。
我扶著門框,撐著身子走到父皇的牀榻邊。
皇兄忽然回頭看著我:“芷嫣,你來了?”
我微微點了點頭,望著牀塌上的父皇,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父皇一直老當益壯,是個魁梧、強壯的人,我離開江陵纔不足四年的時間,不至於在轉眼間就病成這副模樣。
我不能忍受,也不相信!那個躺在黃色的錦被下,慘白的沒有一點顏色的臉,消耗殆盡的衰弱軀體,就是我的父皇。
“嫣兒,你回來了。”聽到他的聲音,細弱而遲鈍,卻又包含著慈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