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去越王府時彙報完畢,如往常一路想著離開,卻不料猛然一擡頭,竟見到上次遇到的那番邦女子正迎面而來,而她的身畔,卻是那位五夫人。
想來五夫人自從被她挫了銳氣後,眼見靠從前的敵對政策不成,這次換成了和平結交,挽著那女子的手臂,竟是親親熱熱的樣子,只是一擡頭瞧見了她,頓時眼中冒出驚喜光芒萬丈。
顧惜惜心底叫一聲苦,想要避免直接衝突,偏花徑狹窄,躲避又實在不符合她的一貫作風,無奈只能上前盈盈一禮,笑道:“五姐姐,今兒興致恁好,來逛園子嗎?哎呀,想必這位姐姐便是那傳說中的薩……薩如拉公主了?”左右一打量,做驚歎貌,“果然是聞名不如見面,前幾日聽人說公主有多俊俏,惜惜還一直不信,今日一見,才知道單用俊俏這一詞,簡直是把公主貶低了去。瞧過了公主的樣貌,惜惜方纔知道什麼叫做驚豔啊。”
笑盈盈的一堆話說完,那薩如拉公主卻是神色大爲不善,一邊的五夫人更是眉開眼笑好生得意,“公主,你看妾身的確不是胡謅吧?上次她便也是如此,笑得越甜話說得越好聽,接下來的手段也就愈加惡毒……幸虧妾身之前留了個心眼,已經提醒過公主,”轉而對顧惜惜得意道:“你還想靠著上次那手段再來麻痹公主嗎?哼,這次絕不會再讓你得逞了。”
“你、狡猾、最可惡。”薩如拉公主踏上一步,咬字不清的判決纔出口,顧惜惜便心知不妙,想來這北番人思想與中原大相迥異,自己先前那些花言巧語全白費勁了。還沒想好該如何應付,這廂肩上已經被她重重一搡,身不由己地跌倒在地,緊跟著眼前一晃,明晃晃的刀尖已對準了自己的面門。
那薩如拉公主無比艱難地試圖將她的意思表達出來:“以後,讓你、不能、再害人。”刀一揮,顧惜惜情急之中來不及思索,抽出隨身帶著的匕首下意識一格,“當”一聲,匕首被打落一邊。那刀勢一歪,在她的手臂上滑下了長長一道血痕,頓時呆住,連痛都不覺得了。
連五夫人此時亦嚇了一跳。原本以爲那公主只是想殺殺她的威風,威嚇她一下而已,看此情景,卻哪像是開玩笑的樣子?好容易反應過來,她趕緊拉住了那北番公主,“等等,公主,此人雖然惡毒,但也罪不致死,今日這般懲罰已經足夠……”“你們女人,中原的,就是、膽小。”薩如拉公主不屑地哼了一聲,掙脫五夫人的束縛,不屈不撓地再次高高舉起了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驚天動地的慘叫聲自顧惜惜口中響起,而那刀,居然在半空中就被一把劍擋住了,劍主人的聲音在她的頭頂上空響起:“你們這是在幹什麼?”
雖然很熟悉,卻多了絲隱隱的怒意。
場中三人一見他出現,頓時反應各異:五夫人是臉色慘白,不敢再開口;顧惜惜是如逢大赦,卻還是不敢亂動,唯恐一不小心他小王爺劍沒架住,那明晃晃的大刀就往自己的脖子上砍下來了,如此就香消玉殞,豈不太虧了些?
而那薩如拉公主,想是果然不善於察言觀色心思爽直,一見他,面露歡喜之色,指著顧惜惜便一串嘰裡咕嚕的鳥語出了口。
越王軒沉默地聽著。
他居然懂這北番語言!顧惜惜不無驚異地發現。
待她說完,方以同樣的語言答了什麼,神色些微有些陰沉。
顧惜惜緊張地揣測:他會是說些什麼呢?爲他自己開脫?抑或是……斥責她顧惜惜以討取那美人歡心?腦中念頭方未轉完,事情的發展卻是大大出乎自己的意料。
只見那公主一臉震驚,高聲說了句什麼,然後在聽到他的回答之後,恨恨地一把扔掉手中的刀,怒氣衝衝地轉身便走。
顧惜惜未料到會是這般結果,太過驚愕,竟連站起身來都忘記了,直到他向自己伸出手來,方茫茫然將手遞給了他,才一用力,頓時倒吸一口冷氣,好痛!
換作平時,哪怕一些小傷痕都足以惦個半天,此時卻想必是生死關頭太過刺激,竟然渾然不覺右臂上傷口頗深,被他這麼一拉,所有痛覺便統統甦醒過來,一時痛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皺了皺眉,蹲下身來檢查,一邊道:“先去房裡等一下吧,叫人包紮一下。”一邊將她扶起來,微笑道:“還能走路嗎?或者本王抱你過去?”
顧惜惜搖搖頭,“傷的又不是腳。”扶著他站起身來。
他似是放心地點點頭,回頭看一邊被遺忘的五夫人,淡淡道:“你還沒走,幼蟬?晚上我再來找你吧。”
柔聲說完,也不看她驚懼的臉色,顧自攙扶著顧惜惜離去。
直到到了看不見五夫人的地方,顧惜惜方纔猶疑道:“……爲什麼?”
他看她,“……很出乎你的意料嗎?”隨即又輕佻道,“不過,這種迷惑的表情比平時倒是可愛多了。女人哪,總是太強悍了還是不行的。不過,我倒是奇怪,像你這麼一個驕傲的人,方纔怎麼也會甘心遭她侮辱?”
顧惜惜氣恨,“不甘心我能怎麼著?人爲刀俎,我爲魚肉。”那可是明晃晃的大環刀哪!
他笑了起來,“知道我最欣賞你的什麼嗎?”神色好生曖昧,“就是你那永遠令人意想不到的回答,真真是令人愛不得,亦恨不得。”
此時大夫也已來到,顧惜惜伸手任他檢查包紮,一邊不理會他的插科打諢,仍不屈不撓地問:“可是難道你就不怕她一怒之下投向青王那邊的人?那樣你這麼多天的苦心豈不是全白費了?”
“其實不管我怎麼回答,你自己心裡已經認定了那個答案吧?”他淡淡一笑,“若我爲了取悅她而激怒了你,說不定你便會從此耿耿於懷。一個北番公主的分量,無論怎樣都敵不過你懷玉樓的重要性,所以我纔會舍她而取你——在你心裡,一定是這麼想的吧?”
顧惜惜無語。不錯,目前唯一能想得通的就只有這個解釋了。然而被他這麼一說,倒顯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般,一時開不得口。
越王軒看她神情,知道自己所料不錯,悠然道:“其實你也沒猜錯,爲了一個北番公主而放棄懷玉樓這個盟友,的確是不智之舉,我當然不會分不清輕重。然而,”柔聲道,“惜惜,我還是很高興,能夠如自己真正所願,選擇了你。”
顧惜惜擡頭看他,他黝黑的眸子正凝視著自己,其中依然是亙古不變的慵懶笑意——然而那笑意背後,卻似乎又帶著一些更深的什麼,不由愣住。
開玩笑,像這樣感化得浪子回頭金不換的故事女主角,不都應該是小鳥依人楚楚可憐天真無知型的嗎?什麼時候竟也輪到她——一個鴇母來渡化蒼生了?
或者只是他小王爺又忽然心血來潮了?
“你呵……你就不能多信我一些嗎?”
似是明白她心中所想,低低的,又聽他在另一端似笑非笑嘆道。
顧惜惜自以爲刀槍不入固若金湯的心裡,忽然間便奇異地有了些酸楚,卻依舊沒有做聲。
雖已包紮完畢確認無礙,然而那小王爺卻似乎難得空閒,不知哪來的興致,堅持要親自送她回懷玉樓。顧惜惜懷著心事猜疑不定,卻仍要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越王軒亦只是閒閒地與她說些無關緊要的瑣事,例如他府上幾個侍妾的背景,那管家王德的來歷等等,顧惜惜方纔知道原來那管家是他從小的伴讀,如今更如他臂膀一般,無怪在王府內能有那般權威。
正說話間,他忽然皺眉傾聽,神色微微一變。
顧惜惜一愣,隨即便也發現了問題,那馬車外邊竟是越來越安靜,安靜得離奇。
原本他越王府到懷玉樓這一段路,正是最繁華之地,怎可能如現在這般冷清?想起來適才上車,那車伕只是垂著頭打瞌睡,不用說,自是害怕被他們看穿了。兩人雖都是機敏的人,此時正是各懷心事,且今日他有心與她溫存,並不曾帶得殷甲等人在身邊,因此竟不知不覺中著了道。
由不得顧惜惜不暗歎,想今日定是黴星高照,早知道出門前真該讓紫荷算上一卦……胡思亂想未定,已聽他在自己耳邊低聲道:“對方有備而來,定是人數衆多。所以等下我故意引他們說話,先殺死其中幾個,趁著他們慌亂,你趕緊割斷繮繩,跳上一匹馬逃生……”
“可是,”她猶疑著亦低聲焦急道,“我不會騎馬啊……”
他一愣,聲音不由自主稍微高了些:“什麼?你居然連那都不會?!”
被他的臉色激怒的顧惜惜亦大起聲來:“那很奇怪嗎?我自然知道自己比不得你那薩如拉公主,弓馬嫺熟能征善戰!”聽到先前私語聲隱隱約約從車中傳出時,由於馬車的隔音效果較好,車外諸人卻什麼也聽不出,只能空自忐忑,加快了行程,此際不由面面相覷。正自迷惑,又聽越王軒道:“好好的說她做甚?不說還好,一說更讓人來氣,哼,倒不想想本王爲了能拉攏她,費了多少心思,被你這麼一攪,什麼都白乾了。”
顧惜惜噎了一噎,難以置信,“你、你居然這麼說?!”
良久,似是緩過氣來,冷笑道:“好,好,越王軒,算我瞎了眼,打現在起咱們一拍兩散,從此各不相干!”怒道,“停車!停車!”
越王軒,“老李,老李,你沒聽到嗎?還不扶顧姑娘下車?”
趕車的與同伴互視了一眼,只是看看馬車雖已出了城良久,卻仍離目的地還有一段距離,無奈打個眼色,眼看只能在這女的下車的瞬間,開口驚呼之前將她滅口了,遂停車,特意側過身子走上前去。
只是才一掀簾,卻見車內那女子卻對他嫣然一笑,心知不妙——還沒來得及開口,心口已是一涼,一柄長劍自那女子身側穿出,快如閃電正刺中他的左胸,連哼也沒哼一聲,他便倒了下去。而他們的目標——越王軒亦是一躍而出,趁著衆人震驚,連著數劍,又放倒了兩人。
與此同時,顧惜惜利落地一把撥開那僞裝車伕的屍體,以手上的匕首割斷了馬繮。那馬剛得自由,嚕嚕一聲長鳴,撒開馬蹄便欲奔馳,顧惜惜急叫道:“快!”
越王軒應聲回身,翻身上馬,手一伸,將顧惜惜亦拉上了馬背,一馬二人往城內風馳電掣般馳去,轉眼間便將這廂刺客拋落了大截。那刺客中似是領頭的,氣急敗壞地吼道:“快追!”
其實不用他吩咐,其餘諸人早已紛紛割斷馬繮,翻身上馬,迅速地掠了上去。沒搶到馬匹的,亦盡力追了上來。
顧惜惜坐在前面,只覺勁風撲面,灌得滿耳滿眼盡是,連說話都困難。她一日經歷兩次生死關頭,只是這次卻不同前次,想來是經驗充足了,居然也沒怎麼覺得心慌,倒是有些異樣的緊張與刺激,努力大聲道:“看出是哪一路人了嗎?”
越王軒一邊握緊繮繩,一邊亦是提高聲音道:“看不出——”
“叮”一聲,及時地一揮手中劍,將路邊躥出來的一人擊退,然而他們的馬畢竟負重,就這麼緩了一緩,後邊衆人已經殺到。那些刺客不成功便成仁,除了在此誅殺了越王軒之外更無活路,因而分外的奮不顧身。
眼見前方明晃晃長槍襲來,而越王軒自顧亦是不暇,顧惜惜雖然臉色慘白,卻仍是敏捷地往旁邊一避,那槍在將及越王軒面門的時候被他險險撥開。只是顧惜惜忘了此刻自己身處馬背,哪容得她隨意閃避?雖然避過了致命危險,自己的身子卻是一歪,往一邊墜去。
她的驚叫聲尚未出口,越王軒已在這驚險時刻手一撈,將她環入臂中,避免了她墜馬的厄運,然而也因此愈發縮短了與追敵的距離。此時越王軒既要控馬,又需分心應敵,一時不慎,但覺背上一涼,已被身後某處襲來的刀劈中。
他低低哼了聲,無暇回頭,反手重重一劃,那人應聲而倒,那人手上的刀卻隨著他撲地,筆直往前一插,狠狠插進了兩人所乘的那匹馬的股上。
原先兩人已經陷入包圍之中,此時不料那馬吃痛,悲嘶一聲,奮力躍起,竟踏過一人的屍體,瘋也似的蹦踏著往旁側的山郊上而去。那些刺客不虞有此,等到再吆喝著追上來,卻又是一段距離滯後了。
此番疾馳又與前番不同。山路坎坷,兼那馬瀕死,不知是否神志有些模糊的緣故,盡挑著荊棘困難之地走。無數樹枝從顧惜惜臉上劃過,她卻無心顧及,又無法轉身察看,只能小心地搖晃背後的人,驚慌道:“喂!你沒事吧,小王爺?越王?”
爲什麼他的身子,感覺竟像是倚在自己身上的?難不成那一刀……
謝天謝地,他仍能掙扎著開口——還好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樣。只是聽到風中他的斷斷續續的話之後,顧惜惜的心,卻再一次涼了。
他說:“……已經控制不住……這馬……現在只能……聽天由命了……”
彷彿是爲了迴應他的話一般,眼前豁然開朗,天高氣爽,晴空萬里,數十丈之前的地方,居然是好大一片斷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