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靖不曾想到身後會有什麼東西,頷首笑道:“如此則煩勞你了?!?
顧惜惜已然反應過來,心中驚濤駭浪不止,臉上卻要裝得若無其事,咬咬牙,微笑道:“這麼一攪,差點忘了呢,我吩咐他們做了梅花糕,不知道謝大哥喜不喜歡?”
“梅花?”他又是怔了一怔。
顧惜惜笑道:“是啊,看從前王府中似乎種了很多梅樹,感覺很適合謝大哥的風姿,所以想謝大哥可能酷愛梅花吧。也不知有沒有猜錯呢?!?
他的神色明顯又是暗了一暗,強笑道:“謝謝你,惜惜……你果然是善解人意呵?!?
顧惜惜抿了抿脣,含笑垂下了眼。
這麼說,酷愛梅花的人……其實是他?
他自小不喜奢華享受,有次歸京卻特意帶回了外地的兩個大廚,別人問起時他只道“她最喜歡雲福齋的糕點,京城中的口味畢竟不正宗”。
又如,他爲了不納姬妾,甚至不惜頂撞老頭子;他生性不喜花草,卻在府上種了無數株梅花……
越王的話在腦中沉沉迴旋以及謝靖脫下外衣之後那隱約卻觸目驚心的吻痕——忽然間什麼都明白了。原來,原來這三人之間竟是如此詭異的關係!難怪了,傳說中應該對妻子情深意重的青王,表現得卻是如此淡漠,理應最是幸福的青王妃,爲何始終帶著說不出的哀怨與寂寞……
以及他。
原是那般清雅溫柔,白衣似雪的人呵……似乎生來便是爲了寬恕而存在,似乎永遠那樣溫和從容地微笑著,然而微笑的背後,卻是誰都看不到的孤獨與屈辱……
猝不及防之間,竟當真有一種叫做難過的心緒涌上心頭。
翌日出房,正穿過曲廊,竟見小媚與綠意站在池邊,看不到小媚的表情,卻看得到綠意臉上隱約的怒意,不由一怔。
幾人之中向來以綠意最爲溫柔,平日總笑面迎人,會出現這種表情,難道竟是與小媚起了什麼爭執不成?
匆匆趕上前去,綠意一擡眼看到她,原本要說的話忽然便停了下來,小媚亦是同時住嘴,卻以讓顧惜惜聽著了最後一句“別以爲你乾的那些都沒人知道——”
“怎麼了?”顧惜惜驚道。
“沒事?!眱扇送暤?,只是小媚還神色略帶不忿:“我還有事,先走了?!迸ゎ^便走,看也不看綠意一眼。
顧惜惜心中擔憂,問綠意:“到底怎麼了?”
綠意苦笑道:“我也不明白,自從那次之後,小媚便似乎有意無意針對我……不知道她到底是發現了什麼,呵?!?
顧惜惜再次無言,良久道:“嗯,等下我找個時間問她一下吧?!?
綠意點點頭,又忽然止步道:“對了,本來正想過來告訴你——惜惜,你猜得果然沒錯,根據昨日在漾思那兒過夜的一青王府的侍衛酒後所言,青王妃命人伐去了府中所有的梅樹,青王得知後勃然大怒,兩人似乎有過爭執?!?
百感交集,一時無言。
是夜。顧惜惜好容易方纔找了機會,重新與小媚促膝而談。原先以爲當時是礙於人多口雜不便開口,然而小媚此際雖然神色猶豫,卻依舊咬定只是青王妃向她打聽顧惜惜的情況而已。顧惜惜無奈,又說了幾句,便意興闌珊地起身離開了。只是沒走幾步,卻又聽她在身後喚:“惜惜……”
“哎,怎麼了?”她訝然回首,小媚一向爽朗,很少這般吞吐。
“若你發現我們樓中……有姐妹背叛了大家的,你會怎麼做?”
如遭晴天霹靂,顧惜惜一時說不出話來,良久方正色道:“小媚,你這麼說可是發現什麼了?”
“也沒什麼……”小媚搖搖頭,彷彿掙扎了良久,“只是覺得最近發生的事情,未免都太巧合了些?!?
聯想到之前的某些事情,顧惜惜點點頭,凝眉,“的確,可是看來看去,還是不相信會有自己的姐妹能做出這種事……說不定這正是對方的計謀,要我們先亂陣腳呢,我們這樣妄自猜測,豈不正中了他們的下懷?”
小媚垂下了眼瞼,低聲道:“是啊,原來你也這麼想……”
顧惜惜一笑離去,只是爲她掩上了門,才轉身,笑容便不見蹤影。
背叛?抑或……只是反間?
肖天望之事,那日由於橫生枝節,因而至今未曾對她們說過,這麼一想,竟隱隱有些慶幸的感覺——意識到自己的這種想法,她忽然又打了個寒噤。
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居然真的開始對她們都有了戒備?本該是最信任的那些人啊!
我可真是瘋了……
這麼想著,那件事情,卻最終仍然沒再對她們提起過。
有了這一心結,處理事情起來便愈加心力交瘁了。未幾,武試終於如期舉行。顧惜惜亦抽空前去觀看,發覺自己當日隨口一語,倒當真說中了——身著戎甲的肖天望,果然看起來分外英武逼人,惹得場外觀戰的那些女眷們指指點點,媚眼留連不住。
那肖天望於比試之時在人羣中看到她,頗爲歡喜,只是顧忌被看破,不便明著招呼。好容易比試完了,謝絕了搭訕的隊友之後欲尋找她,卻不見了伊人的身影,空自悵惘不已。
比試結果,毫無懸念地,肖天望自是順利入選。他朝中有越王暗中輔助,又有從前的威名作底,不多時便身居要位,受到了鍕中將士的好生愛戴,青王亦是對他頗爲看重,因而在他人眼中倒似平步青雲一般。
天氣愈發暖和起來了。才過了清明,窗外的柳樹上便響起了聲聲蟬鳴。這日午餐過後回到房中,看了一會兒賬本,便覺著身子倦怠,強撐著又批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忍不住闔上簿子,躺在牀上小憩了片刻。
聽著窗外的蟬鳴,依稀間似乎還做了幾個怪夢,只是疲倦不欲起。就這麼似睡非睡間,忽然覺得胸口有什麼東西沉沉地壓了上來。正欲驚起出聲,那東西卻忽然開口,發出那熟悉的聲音,只是聽上去有些悶悶的。
“別動。讓我靠一會兒就好。”
睜開眼,她怔了一怔,卻還是放棄了動作;然後方從迷迷糊糊的狀態中慢慢恢復了清醒;良久,卻只是任他靠著,一動不動。
就這麼靜靜地看著他埋在自己胸前的樣子,竟然是前所未見的疲憊——這樣強大的人,也終於在自己面前露出了他軟弱的一面了嗎?
好不容易伺候他睡著,強忍著手足痠麻,小心翼翼地幫他扶到了牀上躺下,又輕輕替他蓋上了被子,自己心裡不免覺得有些可笑——想她顧惜惜,何時會對別人如此小心在意過了?這般低聲下氣,和他的那些侍妾又有什麼差別?
只是看著他沉睡的臉,卻怎麼都抑不住,心裡那一點一點慢慢浮起的柔軟的感覺呵……
他果真睡得很熟呢,不然以平時的警醒,哪能隨便自己這麼折騰?雖然依然是鳳目薄脣,依然是俊美無比的容顏,然而即使在那麼深的熟睡中,他的雙眉也依然是微微蹙著的,不似醒時的那般似笑非笑模樣。
忽然發現,侍寢次數亦是不少,可她居然從沒聽到過他夢囈。
從來不習慣傾訴的人……嗎?
其實,或許他也只不過是個……寂寞的孩子……罷了。
一睜眼,看到的便是牀頂上青翠的流蘇,厚厚的一層,感覺柔軟而安心。鼻端似乎還漂浮著似有似無的淡淡的香味,非蘭非麝,卻似乎有些熟悉。
才發現,這似乎是他第一次注意到這些小小的細節;也是第一次,能在不是自己的牀上這樣安心地躺著發呆。
視線流轉,窗外卻已是昏黑。桌上燃著明亮的燭火,那個女子正伏案支頤,與一堆賬簿奮鬥不休;聽到身後的他翻身的聲音,轉過頭來給與一瞥,隨即又轉過頭繼續埋首奮戰,口中敷衍似的淡淡一句:“醒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亦是淡然道:“是你把我扶到牀上的?謝了?!?
“謝謝就免了吧,”她伸了個懶腰,頭也不回,只道,“只要以後別再莫名其妙跑過來打攪人家午睡就行了——害我還差點以爲鬼壓牀了呢?!?
哎,沒聲音?
換作平時,他不是應該會和她針鋒相對做會兒口才訓練嗎?怎麼這麼安靜?
正在心裡有些虛虛的時候,終於聽到他又開口,只是那句話,卻是更加出乎意料了。
他說:“謝謝你,惜惜?!?
她停筆,轉頭認真地說:“喂,你沒事吧?怎麼變得這麼有禮貌了?雖然這樣是好多了,但是會讓人很不習慣哪?!?
他也不惱,只是這麼專注地看著她,直到她再次感覺寒毛凜立,才微笑道:“剛纔我忽然想到,其實有時候雖然你說話很毒,但其實只是爲了不讓我感覺尷尬吧。就像剛纔那樣,對不對?”
“又自作多情了?真是想不通你自我感覺怎麼會那麼好……”她撇嘴,重新將頭埋入賬簿中。車馬費,胭脂費,真是,她不過是一段時間不在懷玉樓,這些費用就亂成這個樣子……
看準了她只是故意掩藏被人看透的慌張,他不由自主地微微抿脣,也不去戳破她,只是低低道:“似乎是真的喜歡上你了啊……怎麼辦?”
“哎?你說什麼?”再轉過頭,某人一臉茫然地問。
“沒什麼。”他搖搖頭,忽而道,“你就不想問問我忽然過來的原因嗎?”
談及正事,她亦鄭重起來,放下筆,轉身道:“已經讓綠意去問過了——王大管家說,尹妃去世了。”
尹王妃便是他的生母了。他的神色一下子陰鷙了下來,沒再說話。顧惜惜不曾經歷過這種場面,自覺說什麼“人死不能復生”、“節哀順變”之類的話未免過於虛僞,一時間亦想不出什麼話來勸解。只是隱隱又有些疑惑,沉默半晌,終於忍不住脫口問道:“那個……問個問題,沒關係吧?”
他擡起頭來,只聽她道:“你和你娘,也就是尹妃,關係不是……不怎麼樣嗎?”怎麼他看上去竟會如此難過?
莫不是他談笑揮灑的表象之下,其實還掩蓋著他的純真本性,至孝之情?
“……”他微微皺起了眉,似乎一時沒反應過來。
顧惜惜又補充解釋道:“那,她對你而言重要嗎?”
他不假思索,“那是當然——在宮裡沒有她和德妃對抗的話,我的實力就會比三哥弱很多?!?
良久,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