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楚生那個樂啊,那個土堆,他一個人挖了整整一個星期,又挖了七八件東西,其中還有另一隻手鐲,就成了一雙了。然後那一付木棺,他還是沒動,估計裡面的東西可能會更多,只是以他的想法,算是對這位入土了幾百年的死者一種尊重吧。
這年代公社也有一支專門集中收埋這些東西的隊伍,人家要怎樣埋,就不是楊楚生的事了。這整個事讓他一直想笑,水雞叔還表揚了好幾次。
走了,一對手鐲和兩件比較小的黃金器件,這哥們就往一本選集裡面藏。從縣城坐客車到濱海市,六七十公里的路程,最少能遇見十個地方在檢查。檢查的內容沒有什麼,就是投機倒把。公安也可以查,市管和治安組,還有打資辦也能查,特別後面那三種人,他們敢在車裡對乘客進行搜身。
是不是,車裡滿是汽油味的破解放牌客車,纔出了車站最多也就兩公里,就被擋下了。這年頭就是簡單,兩哥們陰沉著臉一上車,想知道是那個隊的,就得看他們的紅袖章,原來是打資辦。
“打開,包裡放著什麼?”一位哥們相當有洞察力,一上車就往每個人的臉上瞧,第一個就走到楊楚生跟前。反正看這傢伙的一雙眼睛,透出的目光最亮,夾帶著一點資本主義的精光。
“是書,紅寶書。”楊楚生還不爽,解開綠色軍用書包的兩個鏈釦,先掏出一本知青光榮證。
“是知青。”這哥們說著也露出點笑,知青當然不會是資本主義,也當然不會搞投機倒把。不過還是看一下知青光榮證了,立馬就看著楊楚生,不是笑,而是在眨眼睛。
“嘿嘿,你就是楊楚生。”這哥們將光榮證還了,突然還掏出一包紅金香菸。這可是一個標兵,打資辦還舉行了三次學習他的討論會,是他們學習的好榜樣。
不會吧?楊楚生接過香菸就樂,想不到他這個標兵,還鮮活到打資辦了。只是有點搞笑,整個車廂裡,肯定就他一個在幹著違法勾當。
終於到了,城市那種滿大街自行車的鈴聲,在這年代聽了就有一股親切感。
“媽!”楊楚生還沒進門,就看見他的媽挑著一擔滿是黑印的竹筐,肯定是到煤炭公司買煤。
“楚生,你回來了。”他的媽高興呀,放下竹筐,看兩眼兒子,然後“嘖嘖嘖”三聲,曬黑了。
“媽,我去吧。”楊楚生將書包放進家裡,出來了就說。
“行,媽是請假的,我就上班去。”這位母親將兩張煤炭證交到楊楚生手裡,還有十塊錢。
楊楚生挑起竹筐,這城市的居民區,其實比農村也好不了多少,同樣也是七彎八曲的小巷子。
怎樣買掉那些黃金,當然得找有錢的人家。這年頭一些經濟比較好的,有餘錢還是會買些黃金的。
楊楚生走過兩條巷子,往一個院落裡面走。這是他一位同學的家,這位同學的爸最有錢。
楊楚生還佩服這位同學的爸,這年代誰敢在家裡開個小作坊,他就敢。專門給人家做“忠”字牌。就是用纖維板滑的一面,用絲印印上領袖的頭像,頭像的下面是一個大大的忠字,下面再搞一個手柄,碰上有什麼遊行慶祝活動,這種忠字牌是少不了的。
還有另一種就是寶書檯,說白了就是跟人家安裝在家裡牆壁上,那種放祖先香爐的那種。不一樣的是上面肯定會用金粉寫上寶書檯三個字,寶書檯,也就是專門放這些選集和語錄用的。這年代,這兩樣東西,每家每戶都要有,有的家庭還有好幾塊忠字牌。
這種東西生意好,而且還不會被抓,反正就知道,這位同學家裡最有錢就是。
“楊楚生啊,回來了。”這位同學的爸一見就大聲喊。
楊楚生也不多廢話,就照直說了。
“你拿來這麼多黃金?”同學的爸當然會懷疑了,搞不好是贓物呢。
“是在一個古墓裡面拿的。”楊楚生小聲說。
這種情況可以信,現在還少,兩年前農村真正的大平整運動,挖掉的古墓,可以說是不計其數,也經常有聽說在裡面撿到什麼的。
“行,你拿來看看吧。”這位同學的爸還是問了一些了,感覺楊楚生說的也有點真實,答應了。
親孃的,楊楚生買完煤回來了,鼻子一邊還是黑的,這年頭就買一百市斤煤粉,也得排了一個多小時的隊。也顧不了洗臉,將那些黃金拿給同學的爸,兩個手鐲和另外兩小件,總共就是九百多塊錢。
老天爺啊!九百多塊,楊楚生爽得分不清東南西北,一出同學家的門,突然眼前一個黑黑的影子,然後“砰”一下,額頭就往門外邊的一根杉木電線桿撞。
“媽的!”楊楚生罵了一句,擡腳還朝著電線桿踢。這雖然有點暈,但眼前浮現出的花紋,都是十塊錢面值鈔票的圖案。
這哥們心怦怦地跳,先隨著巷口往馬路跑,在糖菸酒公司門市的外邊,就有人在偷偷賣高價煙。好傢伙,一包大前門黑市的要一塊五。買!
楊楚生坐在馬路邊,一連抽了三根,打算要拿多少錢給家裡。這哥們決定拿兩百塊,要拿再多,在市機械廠當個政工小幹部的爸,可能還一慌張,向派出所報告。
“媽,這錢你拿著。”楊楚生將兩百塊錢舉到他的媽面前說。
這位母親一隻手往胸口放,嚇著了,大著舌頭問“這這這,這錢從那裡來?”
“嘿嘿,是我在農村養鴨子賺的。”楊楚生也不得不騙了,他的父母才應該上山下鄉,真正的五穀不分。
這當母親的多高興,別人家的孩子當知青,回來了不是哭就是啼,都說怎麼苦,他們的孩子卻還能賺錢,而且賺的是大錢。
兩百塊,夠一家人高興了一個晚上,楊楚生的弟弟還在讀高二,這時候也沒有高三,即將要高中畢業了。這傢伙的頭腦也被洗得又紅又赤,還打算準備當知青。
他的爸看著兩百塊錢,臉上的表情相當複雜,好像這意外的一筆錢,讓他們這個窮,但感覺特別光榮的無產階級工人家庭,有著向資產階級的萬丈深淵墜落的危險。只是看著四個孩子的衣服,左右前後補了最少有十六處,還是不怕被資本主義毒害了。
也可能楊楚生是重生者,骨子裡就有一種花錢的愛好。錢就是用來花的,反正留著三四百塊錢準備逃往香港的時候用,其他的就花。
這哥們跑到百貨公司,看手錶,一塊瑞士產的梅花牌手錶就三百多塊。
這年代別說是瑞士手錶,就是一塊上海牌手錶,馬路上走的人,一百個人還找不出一個能戴上。
瞧他的樣子,看手錶都看得兩眼發呆了,兩個女銷貨員,連正眼看他一眼都沒有。反正這年代,百貨公司的女銷貨員,有一個特殊的表情,就是翻白眼。瞧這位傢伙分明就是從農村剛剛回來的小知青,還看什麼手錶。
人家銷貨員看的人也多,這手錶櫃檯,每天都有人看,人家也就是過過癮,一個月也賣不出兩隻。楊楚生來的時候,就有一對青年男女剛走,那位男的看了好一會,說的話也讓兩位銷貨員笑,就是等著買吧。反正現在這個皮膚被曬黑了的同志,也是等著買吧其中的一個。
“拿塊上海牌手錶。”楊楚生一說,一隻手放在玻璃櫃臺上,身子還斜著的。這造型,相當有架勢。
“要買的才能拿?”那位小的女銷貨員,歲數應該也就十八九,說著再送上一個白眼。
楊楚生朝著這女銷貨員瞧,也給她一個白眼“我就想買,怎麼著?”
這女銷貨員撇了一嘴巴,不過還是拿了,將那塊手錶往櫃檯上輕輕一放說“一百二十五,你有嗎?”
這上海牌手錶,那是三轉一響中的一轉,高級啊。要是手腕上戴上這東西,袖子挽高一點,就是嘴巴歪一點,找個對象也不難。
“這不是錢嗎?我的錢是假的呀。”楊楚生掏出一疊十塊錢面值的鈔票,說著又笑。看到那位女銷貨員的眼睛,從白眼迅速向中間擠,一秒鐘之內,就變成鬥雞眼。
看來,不管是無產還是資產,一齊都是向錢看的。
“嗯,一百二十五,算仔細了。”楊楚生將錢往櫃檯上放。
那位成熟的女銷貨員,嘴巴已經裂開了有兩三分鐘,拿起錢就數。
“應該這樣,先上鍊條。”這女銷貨員的服務態度驟然間來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到現在她能看一下買手錶的同志,原來長得相當精神。
人家銷貨員的手指就是柔軟而且白,從楊楚生手裡拿過手錶,因爲要小心點,手跟手碰了好幾下。
楊楚生還挺內行的,拿起手錶往耳邊捂,那聲音聽起來,比他吹的那首《知青之歌》的口琴聲,確實好聽得多。
這女銷貨員又笑一下“放心,上海產的東西質量肯定好。”
“男同志還是配鋼鏈吧。”這女銷貨員的服務態度,也是這年代超一流的水準。說完了拿起一條手錶鏈,當然還要兩塊錢。這樣她的服務態度,楊楚生沒有表揚那叫冤枉,反正這些人,就連續一年沒有一分錢營業,工資也照常。
“譁”!楊楚生手腕上戴著上海牌手錶,果然精神了好多。他自己還來不及感覺,走出百貨公司,日光一照,手錶上的光芒好像帶著磁性一樣,“唰唰唰”不知道有多少眼睛都往他瞧。
這哥們裂開嘴巴就笑,要是能騎上一輛鳳凰牌自行車,那就是超級豪華的了。
楊楚生是準備回紅光大隊,畢竟那些鴨子他還是放心不下。他是號召人,也是一種責任。只是要回去了,帶什麼東西最好呢?就是豬油。現在怎麼著,這哥們將那包大前門往上衣口袋裡放,讓人家能看見唄,現在他就大前門再加上戴手錶,瞧瞧賣豬肉的,還敢不敢讓他排隊。
越想越好笑,楊楚生覺得,他應該算是知青富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