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紐約飛往香港的航班飛機,發(fā)出震人耳膜的轟鳴聲,掠過九龍城的上空,徐徐地降落在啓德機場的跑道上面。
白雪習(xí)慣性地擡手掠了一下長髮,才隨著旅客們走出機艙,禁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略帶著海水鹹味的空氣,讓她感覺到那股熟悉的新鮮。
白雪拉著行李箱,熟悉的空氣,熟悉的街道,也因爲(wèi)機場距離她舅舅的金銀首飾店不遠(yuǎn)。她就想慢慢地走,因爲(wèi)走在香港的街道上,就會讓她想起楊楚生。
“舅媽!”白雪看見站在櫃檯後面的舅媽就喊。
“哎呀,來了,快點進來!”舅媽因爲(wèi)有客人在,只能是笑著喊。
白雪見到她舅舅,慢慢走下樓梯,又是大聲地叫。
這次回到香港,是學(xué)校放春假,也就十天的時間。白雪坐不住了,雖然那邊有同學(xué),但她還是要回來,因爲(wèi)有一個想法,這邊離楊楚生近了點。
舅媽等著客人走了,才走到白雪面前,笑話說“胖了點,也更漂亮了。”
白雪笑著往樓上走,推開她房間的門,舅媽的話也讓她照了一下鏡子。確實,她也能看出自己胖了一點,一張鵝蛋臉,看起來也更加柔和。
“舅舅,楊楚生的那些樓花,還沒有賣吧?”白雪走下樓梯就問。
她舅舅正在泡茶,擡起頭說“還沒有,不過也賺得不多。”
白雪點點頭,不管怎樣,楊楚生當(dāng)時說的,不到樓盤真正完工的時候,就不要賣。
她舅媽卻又在嘆氣,看來她到美國半年,還是忘不掉那個楊楚生,才一來了,就聽到她說出這個名字。
白雪的嘴巴動了幾下,是想問有楊楚生的消息沒有,不過還是沒有開口。問他們,還不如到九龍城裡,問十四娘。
“舅媽,我出去一下。”白雪站起來說。
“你纔到,要到那裡?”舅媽還沒開口,她舅舅倒急著問。
白雪垂下眼簾,小聲說“隨便走走。”
舅媽朝著看向她的老公使個眼色,她想走走就讓她走吧,她的估計,還是因爲(wèi)楊楚生的關(guān)係。
白雪拉開行李箱的拉鍊,最上面的就是那個她每天都會吹的口琴,雖然剛剛回來,也感覺有些許的疲倦,但她還是想到海邊走走。
傍晚的馬路,已經(jīng)盡顯出這個不夜城燈光的絢麗。徐風(fēng)夾帶著溼溼的空氣,本應(yīng)該是讓人感覺到春天的清新,但白雪的心裡,卻越發(fā)的感到沉重。
她還不知道,楊楚生從九龍城回去後,等待他的是什麼命運?那封滴著她淚水的信,他是否收到了?現(xiàn)在他又在那裡,還在不在紅光大隊。
心的焦急,也讓白雪加快腳步,往九龍城那邊走。在她認(rèn)識的人當(dāng)中,也就只有十四娘,最有可能知道楊楚生的消息。
熟悉的九龍城,白雪還沒走進當(dāng)時她跟楊楚生逃過來的時候,在警察的重圍中,衝進去的那個出入口,不由得又放慢腳步。
白雪的杏眼,止不住泛起一層晶瑩,太熟悉了,一切都跟他們來時一樣。當(dāng)時的楊楚生,就是在她站著的地方,跟警察拼在一起,讓她們能夠跑進去。
半年多的時間,九龍城裡還是一切如故,一個個小攤子還是擁擠在一起,裡面都掛著晦暗的燈泡。儘管是傍晚,但人也跟白天一樣擁擠,走路之間,稍不注意就會撞到別人的肩膀。
“十四娘!十四娘!”白雪走到那個沙河粉攤子前,沒看見人就大喊。
呆了!攤子裡,正在忙著招呼客人的一箇中年婦女,聽到叫聲擡起頭,那裡還有十四孃的蹤影。
“哎呀,你不就是楊楚生的那個……”這女人看見白雪就愕一下,也認(rèn)出這個當(dāng)時楊楚生走了以後,這個跑到這裡,哭得讓她也陪著流淚的小姑娘。
“大姐,十四娘呢?”白雪焦急地問。
“小姐,十四娘幹別的去了,這攤子就是她轉(zhuǎn)手給我的。”這女人說完了,還又問“你吃飯了沒?”
白雪呆了一小會,才又問“那她還住在這裡嗎?”
“還在,不過那一間,這九龍城裡我也說不出,你去問西邊那個包租婆吧。”這女人說完了,又招呼起兩個新來的客人。
白雪連個招呼也不打,趕緊往包租婆那邊跑。還好老遠(yuǎn)就能看到開著一個窗口,放著香菸架的屋子裡面,包租婆那個肥胖的身體。
“嘻嘻!”突然響起兩聲有點猥瑣的笑聲,兩個瘦得讓人擔(dān)心,皮都包不住骨頭的小青年,站在白雪的跟前。
“真靚!”一個傢伙看著白雪的臉,然後眼睛直往她比半年前還高一點的胸前瞄。
“大姐!大姐!”白雪怕得急忙大聲喊。
兩個傢伙回頭往後面瞧,看見包租婆正伸著三屋下巴的脖子,往這邊瞧,嚇得急忙一彎腰,趕緊跑爲(wèi)妙。
“大姐!”白雪跑上去又喊。
好傢伙!這包租婆清明才一到,就已經(jīng)只穿著短褲和寬帶背心,看到呼呼在喘氣,站在她面前的白雪,張開嘴巴,眨巴幾下眼睛。突然張開雙手朝著她就抱,轉(zhuǎn)兩個圈才放下。
“小姑娘,看到你,我就想起那個楊楚生。”包租婆往椅子上坐就說,一雙圓滾滾的大腿往另一張椅子放。
“大姐,你有楊楚生的消息嗎?”白雪急著問。
包租婆轉(zhuǎn)了兩下粗粗的脖子,“嗨”地嘆口氣說“我也在打聽他呢?”
“那十四娘呢?”白雪又問。
包租婆想了一下,拿起一本有點髒的本子,看一下,突然還笑“就在你們當(dāng)時住的那一間。”
“謝謝了!”白雪這一謝,也進緊走出包租婆的屋子,當(dāng)時他們剛來時,住的那一間籠子房,她還認(rèn)得路。
“十四娘!”白雪拍著薄薄的木板門就喊。
“吱呀”!門一打開,白雪就先聞到一股酒味,然後是十四娘那張本來就嬌豔,喝了酒更加豔麗的美臉。
“哎呀,白雪!”十四娘還清醒著呢,突然大聲喊,張開手就來一個抱,然後就是笑啊!
白雪的臉在紅,心也在跳,這個小房間,也跟她們當(dāng)時住的一模一樣。看著有點髒的地板,半年多前,她就跟楊楚生在上面,抱在一起,也是她人生第二次,將她的身體給了他。當(dāng)時的瘋狂,兩人的汗水滲合在一起,流淌在地板上的情景,讓她呆呆地,眼裡又開始在溼潤。
“來,白雪,來了好,喝酒!”十四娘原來是自己一個人在喝,這時候的天氣,這種鳥籠似的小房間裡,也讓她只穿著最貼身的小三角形,還有背心。
“十四娘,有沒有他的消息?”白雪擦一下眼睛又問。
“呼……”十四娘長呼一口氣,高大的胸前也一個大起伏,搖搖頭,伸手拉一下白雪說“坐下吧。”
白雪坐下了,看著這個她一輩子永遠(yuǎn)也不會忘記的小房間,柔和的鵝蛋臉上,有兩行熾熱在往下流。
“嗨,別想了,人生嘛,跟你們一樣的,多了去了,要不然,怎麼會有牛郎織女的傳說呢。”十四娘一說,擡起手,“噼”地往雪白的大腿就拍,那隻很有福氣的蚊子一下就扁。
白雪擦了一下淚水又問“那封信,他收到了嗎?”
十四娘眨著美眸,也只有搖頭了。
白雪也在搖頭,本來她還想再寫一封信,跟上次一樣,到海那邊寄給楊楚生。但現(xiàn)在還能寫嗎?也許一封信,又會害了他。
“不知道他在那裡?”白雪低著頭,小聲地說。
十四娘拿起扇子,邊煽著風(fēng)邊說“難說,十有八九,現(xiàn)在還在什麼地方關(guān)著呢。”
房間裡本來就熱,這樣的氣氛,讓人還感覺有些沉悶。十四娘站起來,穿上褲子就說“走吧,到外面透透氣。”
白雪點點頭,這一趟回來,就算是白來一趟了。
走出九龍城寨,雖然空氣變得新鮮,但白雪的心頭,感覺更加的沉悶,擡起頭問道“十四娘,怎麼你一個人住在那?”
十四娘笑一下,但很明顯這是苦笑“我那老頭子在上個月被人砍死了,現(xiàn)在我那攤子也轉(zhuǎn)手給別人了。”
白雪深吸一口氣,感覺身邊的這位姐姐,也是充滿坎坷。小聲又問“那你以後打算怎樣?”
“我打算跟人合股,聽楊楚生的,辦一個服裝廠。”十四娘說著,也擡手整了一下被風(fēng)吹亂的頭髮。看白雪低頭在摸著口琴,又嘆口氣說“他說過,幾年後會回來的,已經(jīng)過去了一年了。”
白雪的嘴角,浮起一絲悽楚的笑,看著被燈光映照出五顏六色的海水,呆呆在出神。他說過幾年後會回來的,那是一種願望。她相信他說的話,但他並沒有那種自由,要能來,爲(wèi)什麼要等到幾年後。
“嘩嘩譁”!海浪,輕輕地拍打著停泊在港灣裡的船舷。一大一小兩位美女,都站著望向海的那一邊。同樣的,兩人的頭髮都被海風(fēng)吹得有點散亂,但沒有誰,想擡手整理一下。
同樣癡癡的眼神,但心境卻是不同,一個是人生中,難以碰到的知心友情,一個卻是一生中,唯一的情人。
風(fēng)吹起,十四娘轉(zhuǎn)臉看著將口琴放在嘴裡的白雪。琴聲未起,卻又是熱淚兩行,沿著俏麗的臉龐,粉白圓渾的下巴,掛著兩顆淚晶。
琴音響了,還是那一曲,只有白雪跟楊楚生才能意會的曲子。
十四娘不懂音樂,但能從白雪的淚水中,和那琴聲裡,感受到她的傷愁,也感覺她的心,跟春夜一樣,漸漸地發(fā)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