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宸宮的偏殿接見她,殿中一方長桌,兩側衆宮女侍立,手捧精緻白瓷餐具。
見她緩緩走來,皇帝坐於御椅中未動,淡笑著開口道:“皇后這邊坐,陪朕一起用膳。”
路映夕盈了盈身,才面帶笑容地走到他身旁落座。
侍膳宮女動作伶俐輕巧地擺上碗碟銀筷,然後領著其他宮婢安靜地退下。
對著滿桌熱氣冒騰的美食,皇帝卻並不動筷,優雅地擡手示意道:“皇后無需拘謹。”
路映夕頷首,口中溫婉道:“皇上先用。”
“皇后如此步步小心,可會覺得辛苦?”皇帝一手支著下巴,笑睨著她。
“宮規不可廢,臣妾只是謹遵禮法。”路映夕微微一笑,彷彿聽不出他話中的諷意。
“若要說宮規,皇后難道不知,如果沒有朕的命令,不可進入無憂宮?”皇帝優雅挑眉,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臣妾昨夜悶得慌,就四處走走,一時好奇……”路映夕並未否認,只作懊惱狀,再道,“是臣妾的過錯,還請皇上恕罪。”
“皇后對冷宮很有興趣?”皇帝也不責怪,慢悠悠道,“若是皇后有興趣,不如朕特準皇后去冷宮住上一段時日?”
聽聞此言,路映夕只好站起身,單膝跪地請罪:“臣妾莽撞,請皇上網開一面。”
“朕只是說笑罷了,皇后莫驚。”皇帝脣角噙著一抹戲笑,瞳眸中泛著微光,似深思似譏誚。
路映夕沒有起身,低眸柔聲道:“臣妾對冷宮好奇,其實是因爲賀貴妃。賀貴妃如今身子尚弱,若要遷去樑城行宮,怕是更不利休養。”她說得委婉,沒有言明遷居行宮實則如同住進冷宮。
“那與冷宮又有何關係?”皇帝瞇了瞇眸子,不疾不徐道,“難不成皇后希望朕將賀貴妃打入冷宮?”
路映夕微擡眼,明知他故意扭曲她的意思,卻也不能惱怒,只能溫言懇求:“皇上,讓賀貴妃留在宮中可好?”
“皇后爲她求情?朕倒不知,皇后與她何時有了這般深厚的交情。”皇帝以指節輕敲桌面,神情看似漫不經心,“如果朕答應皇后這個要求,不知皇后準備如何感謝朕?”
路映夕不禁好氣又好笑。那是他的妃子他的女人,現在卻好像成了她的責任?
“皇后怎麼還跪著?”皇帝忽然詫異地道,似此時才發覺她未起身,“地面涼寒,皇后快快請起。”
路映夕暗自扯動嘴角,垂首站起,坐回原位,出聲詢問道:“皇上想要臣妾做些什麼呢?”
“朕打算修葺無憂宮,皇后認爲如何?”皇帝突然轉移了話題,“這冷宮,雖然目前無人居住,但或許將來有嬪妃犯了錯,將會搬進去。朕總覺得,即便是冷宮,也應像個人住的地方。”
“皇上宅心仁厚,臣妾自是沒有異議。”路映夕淺笑回道,明眸中流轉清寒光澤。他是要她管理修葺無憂宮的事吧?一是爲了便於查探密道,二是……暗指將來會搬進去的人是她自己?
果不其然,皇帝順著她的話道:“既然皇后也贊同,那麼這件事就勞煩皇后多費心了。”
“皇上同意讓賀貴妃留在宮中了?”路映夕亦同樣打蛇隨棍上,“臣妾先代賀貴妃多謝皇上隆恩!”
皇帝隨意地點了點頭,幽眸中掠過深沉的思緒。如霜遲早要送走的,但路映夕既有所動作,他就先看看她到底意欲爲何。她籠絡賀氏,僅是爲了建立個人勢力,還是爲了兵權?若是後者,她也未免太天真。
“皇上。”殿門外,一道低沉有力的嗓音忽地響起。
“何事?”皇帝舉目看去,見範統一臉冷峻肅穆,便站起向他走去。
路映夕靜默,望著皇帝步出殿外,與範統越行越遠,消失於視野中。她這才徑自開始用膳,飲完燕窩,再慢條斯理地夾菜。皇帝似乎不喜歡被人伺候著用膳,與她的習慣頗相近。但是她不得不懷疑一點,這張膳桌如此之長,桌上珍饈如此之多,縱使皇帝的手臂再長,也夾不到桌末的那幾碟菜吧?
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填飽肚子,漱口之後,她也不等皇帝返回,踏出殿門,揚長而去。
出了宸宮,卻有一人阻攔下她。
“範俠士?你不是在與皇上議事麼?”她揚眉覷他,笑意盈盈。
“範某有話要與皇后談一談。”範統繃著臉,褐眸灼灼,如烈焰炎炎。
“是皇上授意?還是範俠士自己有話想說?”她饒富興味地看著他。這人是她在皇宮裡看到最不擅遮掩心思的一個,面冷,心卻不見得冷。
“範某有話說,與皇上無關。”後半句,他加重了語氣。
“在這裡說?”她瞥向不遠處當值的宮婢太監,笑問道。
“請皇后移步後花園。”說完,他大步先行,脊樑挺得筆直,頭也不回,彷彿這樣就可以避嫌似的。
路映夕笑著輕輕搖頭。後花園,多麼曖昧的地方。這人是個直腸子的硬漢,卻也是人情世故方面的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