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即,季米特心中便涌出了強烈的信心,如果說這個時候有誰能解決黑死病的問題,也就只有那位神秘的歐根伯爵了。
直到今天,季米特還記得歐根當日離去時和他說過的話,早在那時歐根就說過他一定會盡快回到這裡,重新擔擾他的抗災軍統領一職。
現在果不其然,時間只過了不到倆個月,歐根就回來了。
季米特心中燃起希望,腦子也轉的活絡起來,想了想,他立刻對等候在旁邊的衛兵下令到:“馬上在城區張貼公告,告知市民疾病的傳播途徑,讓他們儘量避開人羣聚集的地方,全部離開城市前往周邊的農村,或者乾脆在野外生活。”
眼下這裡的人大多數都不明白疾病的情況,很多人都以爲只要來到城市,和他們的貴族領主呆在一起,領主們就能幫他們解決這次的災難。
這是一種毫無道理的信任,眼下季米特要做的就是讓那些普通市民改變想法,不要在依靠任何其他人,而是依靠自己的力量來活下去。
佛羅倫薩依然會淪陷,疾病在這裡蔓延開來只是遲早的事情,眼下唯一要做的,就是儘快疏散人羣,防止更多的人傳染上疾病。
身爲美第奇家族的情報官,季米特倒是十分清楚,家族中原本在佛羅倫薩居住的大部分貴族早就已經撤離,留在這裡的大都是普通管家、衛兵一類的小人物。
這就是貴族的世界,只要還有退路,那他們就絕不可能因此付出什麼慘烈的代價。
教廷裡的大人物同樣也是這樣,包括那位曾信誓旦旦要和羅馬同生共死的教皇大人,也在疾病攻破防線的前幾天,被他的信徒‘打昏’,帶離了羅馬。
因此真正因疾病而死去的大人物,算來算去,似乎也只有帝國防衛大臣一人而已,說起來有些無奈,然而這就是現實。
季米特爲這些大人物處理過許多類似的事情,他早就已經習以爲常,不過這並不妨礙他對防衛大臣那樣的人物產生敬意,同時他也是非常同情那些無力逃走的普通人。
他雖然是美第奇家族的人,卻是平民出身,後來被有幸加入到美迪奇家族當中,被賜於這個尊貴的姓氏。
然而畢竟,他身體裡還有著一些身爲平民時留下的痕跡,那是一些良善、樸實的美德。
此刻雖然佛羅倫薩已經岌岌可危,他終究還是沒有選擇立即離去,而是呆在這個地方,儘自己所能的引導那些普通人,利用自身的力量來對抗可怕的疾病。
不過他也沒有貪功,每一張張貼的佈告上,寫的都是統領的名字,以抗災軍統領的名義發出這些公告,才能產生足夠的效果。
同樣留在佛羅倫薩的,還有一位歐根的老熟人,那便是馬丁·路德神甫。
神甫的衣袍已經不復往日的光鮮,上邊沾滿了泥土塵埃,那是這些日子趕路所留下來的痕跡。
他的臉上也滿是灰塵,鬍子雜亂無章的長在嘴脣周圍,一看就多日沒有進行過打理,頭髮也是亂糟糟的,上邊甚至還粘連著一根枯黃的草桿。
除了這些意外,他身上最大的變化,卻是那雙四十三碼的大腳板。
他的鞋子不知什麼時候殘破了,此刻腳上穿著的赫然是一雙胡亂編制起來的草鞋,白色的皮膚幾乎已經看不見,腳面變得黝黑髮黃,看上去就像是在地裡忙碌了一輩子的老農夫的腳,腳底是一層新磨出來的血泡,以及一些砂石磨破的血痕。
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爲馬丁·路德神甫在這些日子中,始終在用腳走路。
就在這倆個月裡,他用自己的一雙大腳,從科森扎到羅馬,又從羅馬到佩斯卡拉,到聖馬力諾,最後又到佛羅倫薩,這中間加起來一共幾千公里的路程,他生生用自己的一雙大腳走了出來。
平均下來每天要走的路,在五十公里以上。
在這種情況下,一雙腳被磨成這個樣子,也就顯得十分合理了。
神甫,是一個受人尊敬的職業,他們大都從小生活在修道院中,雖不說是養尊處優,可也是沒經受過什麼大風大浪的人羣。
很難想象在這種生活條件下長大的路德神甫,是如何堅持下來走過這些路程的,可他就是做到了,他並不是沒錢僱傭馬車,他只是想要這樣去做,於是,就做到了。
倆個多月過去,路德神甫的外表看上去似乎相當悽慘,不過相比起來更加悽慘的,是他的靈魂。
此刻,神甫的眼中充滿了迷茫之色,彷彿一個神志不清的精神病人一般,嘴裡始終喃喃唸叨著:“爲什麼,爲什麼......”
他的背上揹著一個書匣,裡邊裝滿了已經寫滿內容的紙本,還有一些空白的本子,留作備用。
他的手上也捏著紙和筆,一旦看到和贖罪券有關的故事,他就會立刻把事情寫在本子上,並加上自己的一些評語。
這本書還是叫救贖之書,不過寫的越多,神甫眼中的迷茫之色也就越多。
最開始,他對這些故事的評語,大都是在讚美上帝,歌頌贖罪券的偉大,救贖世人的功績,就算偶然出現一些問題,他也會洋洋灑灑寫上數百上千字,來爲贖罪券辯解,最後把問題的責任歸結到使用者自身的不虔誠上。
可隨著時間的推移,以及閱歷的增加,神甫心中的想法也逐漸產生了一些變化。
他看到了,他看到很多人在咒罵這可怕的疾病,也看到很多因疾病而身陷痛苦的人民,有些時候,這些人民嘴裡會迸發出一些不敬神的言論:比如說這場瘟疫是上帝的詛咒,再比如說贖罪券根本就是沒用的廢紙等等。
這讓他一度非常的憤怒,只是看的多了,路德神甫也就逐漸平靜下來,並且......他開始反思。
一些有些反叛,有些恐怖的念頭開始在他心裡滋生出來,彷彿不受控制的雜草一般,他越是想去壓抑這些念頭,念頭便越發瘋狂的涌險出來。
他感到自己像是被抓到岸上的魚一般,內心產生了一種強烈的窒息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