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如白駒過隙,鳳羽只覺得似是轉眼之間,秋楓紅葉便替代了那滿島的綠蔭。
瑟瑟秋風中,鳳羽素面潔衣,端坐樹下,若有所思的輕撫瑤琴。悠悠琴聲之中,紅楓片片,滿是哀怨的舞動出一生的悲涼,和身不由己的無可奈何。
不遠處,銀甲寒衣靜然而立,一動不動的將融情入景的她,一番端詳。
鳳羽知道,他一如既往的駐足身後,不由得又是一陣心痛,一時間,思緒悠悠,又是一番回想。
卿蕊夫人,這個有著驚世容顏的女子,乃是成元帝亡國前強娶進宮的最後一位妃嬪。只是,大婚之夜,蓋頭尚未掀開,成元帝便成了閬淵刀刃上的亡魂。駙馬逼宮篡位,成元帝作古,一心求死的卿蕊夫人,卻因緣際會之間,被洱雲島的島主救下。無奈,黯然神傷的卿蕊夫人,一心求死,終於有一日,趁著那漫天的海霧,一頭將她驚世駭俗的身軀容顏沒入大海。
而就在那日,震元帝祭天,自海市蜃樓中,得見了這位前朝遺妃的真顏。
也就在那時,已然隱遁江湖的雲谷神醫,卻因爲疊浪激濤中飄來的未亡人,重出江湖。只可惜,那鬚髮皆白的雲谷神醫,雖竭盡所能給了鳳羽一副無與倫比的絕美皮囊,卻愈不了她支離破碎的心。
三個月的時光,匆匆而過。從起初的排斥,到最後的認同,鳳羽終究不再糾結"鳳羽"與"卿蕊夫人"的淵源。她知道,一開始,島主所謂的復仇理論,其實不過是想讓她好好活下去的激將之詞,而鳳羽卻隨著心頭之恨的日積月累,愈發想要真得利用這一身皮囊,來完成自己的復仇大計。
心緒一陣激昂,手下的琴絃,陡然間砰的一聲,靡軟在指下。
島主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輕嘆一聲,緩步上前。
"如果只是爲了報仇,我可以幫你,你沒有必要,非要入宮!"
"不,我一定要手刃仇人!"鳳羽倔強的起身,一臉的決絕。鳳凰的狠辣絕情,徹底激怒了她,還有凌睿王,這個親手將自己推墮地獄的罪魁禍首,每每想起他,她都會恨得咬牙切齒。
"鳳凰,凌睿王,我鳳羽發誓,今生我定要親手將爾等碎屍萬段!"
島主沉默,片刻之後,再次開口。
"你可喜歡,這洱雲島?!"
鳳羽聞言,心頭不覺一陣隱隱作痛。
這裡,她何嘗不喜歡。
雖說只有三個月的時間,可她終是有幸體驗了一番世外桃源的生活。
洱雲島,恍若與世隔絕的世外仙山。山島之上,一派和諧安寧。無論男女老少,莫不安居樂業,各享天倫,似是每日裡都在用淳樸,真誠和善良,演繹著歌舞昇平的盛世繁華。
"若是從前,我定會義無反顧,終身留在這如仙似幻的夢境中,可現下,我揹負一身家仇,已經沒有資格再去談,是否喜歡?!"
"你可以!"他有些激動,嗓音一時間竟有些清朗,鳳羽登時有些恍惚。
其實,他的心跡,她已然猜透了幾分。琴棋書畫,這些她從前素來不屑一顧的"附庸風雅",而今已然成了她籌謀復仇的工具。於是,三個月來,她夜以繼日,虔誠的跟著滿腹才情的他學習。
日復一日的接觸,她驚歎他的靜水流深,深藏不漏。而他,也漸漸被她的秀外慧中,堅忍不拔所打動。
她看得清楚,當她轉眸對上他引以爲傲的詩詞,他眼中的讚歎澄澈明朗如青天烈日一般灼灼;
她心知肚明,當她靜心撫琴,悄無聲息的合上他的玉笛竹簫,他薄脣輕彎,將心底的油然而生的欣賞,一展無疑;
她更是深諳,當她提筆揮毫,潑墨丹青,合著他的笛簫樂律,奮筆疾書,寫意人生之時,他眸中的愛意已然表露無疑。
曾幾何時,月夜荷塘,他教她靜心凝神,釋放心底的壓抑,他以爲她不知,他素來平靜無波的心海,因她的出現,已然興風起浪;
曾幾何時,山巔楓林,他爲她即興而起的翩翩起舞,不動聲色的鳴曲奏樂,他以爲她不知,他的情不自禁已經無以復加到日思夜想……
鳳羽自嘲的輕笑,不由自主的挪離他的身側。便是如此刻,無聲無息的相伴而立,她也能會意他的示好。可是,她知道,她不配。
"我不配留在這裡。這裡的美好,只應該屬於像你一樣的天人,而我早已是墮入泥塘的落英。我自有我該去的地方!"
"你若願意,這裡,永遠都會是你的家!"他的語氣有幾分急切,鳳羽聽著卻又是一番心痛。
"不,我不願意!"鳳羽含淚,"此生大仇不報,鳳羽無以爲人!你不用再勸我了!"
島主的眸中生出幾分落寞,兩人各不言語,又是一番沉默。
過了許久,鳳羽只覺得身側的腳步聲漸行漸遠,一瞬間她的心再次刺痛不已。這世上最可悲的事,不是愛或不愛的兩相糾纏或錯過,而是當你想愛時,你卻沒有了愛的資格,甚或能力。
"三天後,凌睿王的求仙船會路過此地,你若願意,我便送你一程!"
他頭也不回的踏步而去,鳳羽垂淚合眸,強行阻斷那肆意蔓延的心痛。
瑟瑟秋風,寒意漸濃,染血紅楓凌風而舞,再睜開眼,她已然冷豔如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