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香未盡,亂灰猶溫。
景太后支肘合眸,凝眉斜身,一身疲憊的倚靠著身側的軟椅,滿心的煩亂在那張素來冷豔沉靜的面容上,一覽無遺。
一陣夜風吹來,徑直吹上那明滅未定的爐中殘香,一霎時,殘明斷盡,折香覆灰。
景太后猛然間睜大了雙眼,似是受了夢靨驚魂,徑直伸手自空中一番虛劃,口中急切的喊道:
“多羅!”
多羅嬤嬤快步上前,一把撐住驚慌未定的景太后:
“太后娘娘,老奴在這裡!”
景太后握緊多羅嬤嬤的手,眸中又是一番深深的惶恐:
“他回來了,多羅!他果然活著回來了!”
多羅含笑瞬目,屈膝跪在景太后身側:
“一場夢靨而已,太后娘娘切莫當真!”
景太后愈發篤定的一番搖頭:
“不是夢,多羅,你和我一樣,心裡再清楚不過!那島主,就是他,對不對?!”
多羅擡手牽住景太后肩頭滑落的披風,輕柔關切穩穩系在身前:
“太后娘娘殫精竭慮,數日未眠,怕是一時失了神!”
景太后神情恍惚的環眸對著身側的金佛,一番瞻仰,旋即輕嘆一聲,緩緩合眸:“既是因果報應,我宦之梵還懼怕什麼!想來這塵世之上,在沒有一處可已讓我逃遁!”
言罷,屈身便是一番虔誠的叩拜。
多羅凝眉立在身側,待得景太后禮佛完畢,旋即靜然上前,將她攙起:
“容老奴多說一句,島主若果真是他,太后娘娘爲何還要容他活命?若要心安,勢必殺之後快!”
景太后嘆聲搖頭:“多羅,我做不到!”
“那就讓老奴來做!”
“不行!”
景太后猛然轉身,緊緊攥住多羅的手:
“我……已經殺他一次,又怎麼忍心……再殺他第二次!既是天意讓他安然而回,想來,你我都不該再將前塵舊恨加在他身上!畢竟那時的他,不過是個孩子!”
多羅眸中生出深深的憂慮:
“太后娘娘,怕只怕,如今的他,已經不是那時的柔弱善良!他若真心釋然前仇,合該摘了面具,用本真的面容,來坦然面對您和聖上!今日太后娘娘放虎歸山,就不怕,有朝一日,他虎行天下,或亂了淵兒的江山!”
景太后言辭閃爍:“或許……或許是哀家多疑了,那面具之下的容顏,根本不是他!”
“是與不是,摘下便知!太后娘娘若有所忌憚,老奴願代爲行旨!”
景太后猶豫不決:
“眼下這般情景,還是不要打草驚蛇爲好!”
多羅嬤嬤暗眸迅轉,須臾擡步沉聲:“老奴有一個辦法,即可免了太后娘娘的後顧之憂,又可探得那島主的真實身份!”
景太后面生不解,多羅嬤嬤附耳上前,又是一番竊竊私語。
景太后聞聲凝眉,一番沉吟思量之後,終究發出一聲長嘆:
“也罷,只是萬事小心!”
多羅頷首而應,正要轉身而去,忽聽得景太后追步叮囑道:
“是與不是,都不要傷他分毫!哀家再不想,一著不慎,全盤皆輸!”
多羅躬身覆命:“太后娘娘放心!”
言罷,就要退身而去,剛走了兩步,似是又想起了什麼,登時回身言道:
“那北遼使者連續三日,以追折慕聖之名,請求覲見,太后娘娘您看,是不是該給他個一定確定的回絕……”
多羅欲言又止,景太后卻凝眉冷聲:
“聖上昏迷未醒,哀家雖然藉著‘冬至長節,百官絕事’爲由,休朝三日,表面上似是穩住了一衆朝臣!可哀家心裡清楚,早有心懷不軌之徒,四處散佈謠言,藉機禍亂人心,搞得我天華城上下人心惶惶!如今,這北遼使者落井下石,藉著尋覓家親爲由,口口聲聲的要覲見聖上!哼,不過是想來一場雪上加霜的好戲,既如此,哀家就陪他玩一玩!”
“太后的意思是?!”
景太后冷眸之中散出一道詭異:
“既是佳節之時貴客登門,哪裡有慢待的道理!傳哀家的旨意,今歲長節,哀家要辦得比往昔任何一年,都要熱鬧!”
多羅心有顧慮:
“可是眼下聖上的身體……?還有,那東楚的國君和皇后,下落無蹤,此時大辦節宴,似乎有些不妥?!”
景太后冷笑一聲:
“多羅,你切莫被那璃洛矇蔽了雙眼!你道他當真會舍了那東楚國君的性命,來做什麼恪盡職守的南川楚璃候?!”
多羅皺眉思量:“太后的意思,東楚國君已然安然!”
“哀家若是猜的不錯,不日東楚便會再次派人,藉著尋帝至由,對我南川,興師問罪!”
景太后不慌不忙的一語平靜,多羅卻在霎時恍然:
“老奴明白了,怪不得前幾日,太后娘娘要親筆行書,以接駕西戎太子回朝爲由,要珂玉郡主搬兵來川!”
景太后長嘆一聲:
“若不是淵兒太過心急,與那自以爲是的鳳凰肆意妄爲,南川又怎麼會到了眼下這般地步!”
“可是太后娘娘,可有把握,控制得了那珂玉?!”
景太后微微一笑:
“哀家自有辦法!”
多羅凝眉頷首,須臾又是一陣不安:
“那,卿蕊夫人哪裡?太后娘娘當真放心讓她來醫治聖上!”
景太后緩緩凝眉:
“不知爲何,哀家總覺得,她比這宮裡的任何一個外人,都更能讓哀家信得過!”
“可是……”
景太后擡手打斷多羅的質疑:
“不管她是不是北遼皇親,只要乾坤玉鎖在她手裡,哀家都正好藉著這個機會,好好的牽制那北遼!再有,她捨命請旨,以保聖上安危爲由,換那島主一命!哀家料定,她不會亂來!”
多羅嬤嬤顧慮重重,但見得景太后一臉篤定,旋即躬身頷首,一番失禮之後,正要緩步走出禪宮苑,忽聽得門外陡然響起了邚青柳焦躁的吶喊聲:
“太后娘娘,我要見太后娘娘!”
景太后聞聲鎖眉,霎時面生殺意。
多羅會意,“老奴這就將邚青柳……”
“讓她進來!”
景太后威聲打斷多羅嬤嬤,“哀家且想看看,她自己要選個什麼死法!”
多羅躬身而退,不多時,只見邚青柳一身焦躁的疾步闖了進來,待見得景太后啜茶而飲,一時間忘了禮數,徑直上前叫喊道:
“太后娘娘,您上當了!”
景太后啜飲一口溫熱,旋即緩緩擡眸,將一陣威嚴徑直射向那亂髮飛揚的邚青柳。
邚青柳見狀,登時一愣,下一刻,急忙撲通一聲雙膝跪地,急切道:
“奴婢邚青柳叩見太后娘娘!只因事出緊急,奴婢一時心急,沒了禮數,還請太后娘娘莫怪!”
景太后瞬目輕吹著杯中熱茶,冷冷道:
“便是天塌地陷,南川還有哀家和聖上,輪不到你一介小小宮婢,假傳聖旨,肆意妄爲!”
邚青柳聞聲霎時白了臉,雖是心中驚懼,可嘴上卻依舊是不知悔改的強詞奪理:
“我……奴婢知罪!但奴婢也是一心想替皇上,一舉剷除那鳳黨餘孽!所以才冒天下之大不韙,太后娘娘您老人家素來明理,想必一定會理解青柳的良苦用心!”
“良苦用心?如此說來,哀家和皇上都要替南川好好謝謝你,纔是?!”
邚青柳聞聲一躍而起:“都是一家人,太后娘娘無須客氣!青柳此番前來,乃是爲了更爲重要的一件事,那匣子……”
邚青柳話未說完,只聽得景太后啪得一聲將手中茶盞,狠狠蹲在案上,緊接著便是一聲威聲怒喝:
“口不擇言的混賬東西!”
邚青柳驚愣跪地,卻依舊死不悔改固執的昂著頭:
“太后娘娘,你倒是容青柳我把話說完呢!”
景太后強忍著心頭怒火,壓抑道:
“邚青柳,不要以爲你知道兩句讖言,便可以處處要挾哀家!似你這般不知天高地厚,又無自知之明的小人,哀家若是真想殺你,你早就死千遍萬遍了!”
邚青柳聞聲不爽,霎時直起了腰身,拼死猖狂道:
“我知道,不就是投鼠忌器嘛!你不殺我,是怕殺了我會激怒了我那無所不知的父親!你怕我父親一怒之下,投敵判川,到時候,一著不慎,全盤皆輸!讓本來最有希望一統天下的南川,因爲你這老太婆的一時氣憤,而成了淪落他國鐵蹄的屈辱之地!”
話音剛落,景太后便怒然擡手,啪得一掌打在了邚青柳的臉上。
一霎時,邚青柳捂著生疼的臉頰憤然怒目,徑直跳身而起:
“老太婆,有本事你殺了我?。〗裉煳疫徢嗔筒环鸥嬖V你,想要顛覆你南川的人,大有人在!你殺得了我一個,你殺得光她們嗎!哼!”
景太后周身怒然,步步逼近那邚青柳,邚青柳被景太后瞬間而生的威嚴,嚇得一個機靈,不由得退步踉蹌,一個不留神,徑直坐在了地上。
景太后暗暗咬牙,瞪著邚青柳發出一聲狠辣:
“臨死之前,哀家讓你說個痛快!”
邚青柳霎時沒了氣焰,鼻子一酸,驚懼的哭喊道:
“太后娘娘饒命,青柳不想死??!青柳本來只是想要告訴太后娘娘,那匣子早就被人動了手腳,嗚嗚嗚……青柳真的是一片好心,想要提醒太后娘娘,千萬不要上當……”
景太后鎖眉頓目:“把話說清楚!誰動了匣子?你又是如何得知?!”
邚青柳涕淚宗流,壯膽擡眸:
“我……我說了,你是不是……可以饒我不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