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媒婆仍是一臉的笑,今個兒倒是穿了件八成新的棉襖,腳上一雙出門的棉鞋,也是半新不舊的,進(jìn)了屋子先是朝著伏秋蓮福身見禮,“老婆子見過連三太太,三太太好。”
“您客氣。”伏秋蓮笑了虛扶一把,眸光微轉(zhuǎn)看向冬雪,“給李媽媽倒茶。”又笑,“這樣稱呼您可好?”
“好好好,您叫什么都是老婆子的福氣。”李媒婆笑的很是真誠,很是感激的接過冬雪捧來的茶,對著冬雪道了謝,半欠了身子坐在椅子上,“三太太可真真是心善的,對我們這些個婆子也這般的客氣。”
伏秋蓮笑了笑,沒出聲。
李媒婆坐正了身子,放下手里的茶盅,她笑看向伏秋蓮,“太太可是等急了吧,老婆子這幾天可是跑了不少的地兒,您可是頭回托老婆子辦事,怎么也得給把事辦好,更不能耽擱了伏爺一輩子的事啊,您說是不是?”
“是,媽媽您說的是。”伏秋蓮笑了笑,示意身側(cè)的冬雨把旁邊一碟什果糖給李媒婆端過去,“這是我這個丫頭昨個兒做的,媽媽先嘗嘗。”
“喲,這可多謝太太您了。”李媒婆趕緊道了謝,看著那花花綠綠,各色水果型狀的糖,終究是有些抵制不住的拿起了一顆,一入嘴,甜甜的味道里多了幾分桂花味,冬雨便笑,“媽媽您才吃的這顆是用桂花熬的呢。”
“難怪老婆子吃著有桂花味,呵呵,真甜。姑娘您的手藝可真真的巧,難怪能這么好的福氣服侍舉人太太呢。”
“是啊,我家太太是很好的呢。”
一番的閑話之后,李媒婆在心里略組織了下措詞,笑著看向伏秋蓮開口道,“太太前個兒托老婆子的事,老婆子多少有了個信兒,這是幾家姑娘的情況,您先看看?”
“姑娘?”
“接過來吧。”
冬雨哎了一聲,上前從李媒婆手里接過她遞來的那張清單,只看了一眼伏秋蓮便有些頭疼,這簡直是考驗(yàn)她么?
她對繁體字本就是半猜半蒙的,現(xiàn)在這字又來了一個歪歪斜斜,別別扭扭,如同扭著身子晃個不停的蚯蚓,讓她看的只覺得眼花。
可又不好說自己不識字……
她看了兩眼,心里大約有了個數(shù),笑盈盈的把清單放在一側(cè),喝了兩口茶,略一沉吟她看向李媒婆,“媽媽和我說說,這幾家的情況?媽媽你見多識廣,覺得哪家可還合適?”
“三太太這話,老婆子可就不好說——”頓了下,她憨憨的一笑,一指那清單,“這上頭可都是老婆子費(fèi)盡心思得來的,若是依著老婆子的話,哪位姑娘若是真的能嫁了伏爺,那也都是天作之合的。”
也就是,都合適?
伏秋蓮笑了笑沒出聲。
這天下哪里有什么都合適的呢。
她略想了想,換了種談話方式,“那,媽媽給我介紹下這位周家的情況?”
“周家姑娘啊,三太太好眼力勁兒呢。”李媒婆一聽就笑了,伸手把額前的一縷碎發(fā)挽到耳后,笑咪咪的開了口,“周家這位姑娘乃是為長,因?yàn)橹芗姨缭鐩]了,所以,余下的一弟一妹可是這位大姑娘一手拉扯大的,如今啊,這位大姑娘可是管著整個周家的——若是嫁去了伏家,可不就是伏爺?shù)馁t內(nèi)助?”
親娘死的早,的確是窮人家的孩子早當(dāng)家,只是,她心里略略一頓,看向李媒婆,“那么,這位周家的大家長呢,難道他也不在了?諾大的一個家所以才要個小姑娘來挑?”
“怎么會,這位周爺可是個秀才,呵呵。所以,這周家可算得上是書香之家了呢,和咱們大爺呀,可不是一文一武,般配的很?”
秀才?伏秋蓮便咪了下眼,“李媽媽,你可不許瞞我,這位周家的秀才,他今年有多大了?”
“呃,那個,四十五——”
“他考中秀才多久了?”
“十年——”
好吧,三十五歲中秀才。這也沒什么的,堅(jiān)持到底嘛,她點(diǎn)點(diǎn)頭,看向李媒婆,“那我再問你,這五年,這位周秀才都做了些什么?”
“在家讀,讀書,考,考舉人——”
“十年他考過幾回?”
“三回,據(jù)說,明年兒開春還要去。”劉媽媽說到這里,腦門上多少就帶了幾分的薄汗,拿起袖子擦了擦,她心里就知曉了伏秋蓮的意思,可想起這位周家大姑娘,她又多少帶著幾分憐惜,若是能配給伏爺,這姑娘就不用吃那么多苦了,而且,周家的姑娘的確很好。
“三太太,這位周大姑娘真的人很好,又能干,還穩(wěn)重,而且,打小把一雙弟妹拉扯的極好,一嫁過來便能當(dāng)家作主,主持中饋……”
“媽媽,我相信您的話。”伏秋蓮淡淡的笑著,眼神沒什么力度的瞟了李媒婆一眼,“婚姻可不是小事,我總要了解清楚不是?”
“是是是,您說。”
“這位周秀才,他在這些年里都做過些什么事?這家里,全都是那位周大姑娘的話,她又是如何把兩個弟妹養(yǎng)活大的?”
“周大姑娘有一手繡活,而且心靈手巧,很是聰慧,給人漿洗衣衫之類,春秋兩季帶著兩個弟妹去幫著別人家砍柴,割豬草,淘鳥蛋來賣,三太太您有所不知,周大姑娘人也生的好,又能干,附近不知有多少人求呢。”
“她今年多大了?”
“十七歲。”
本朝女子十六成親已是極限,她卻是十七歲,伏秋蓮笑了笑,點(diǎn)點(diǎn)頭,便把話題給轉(zhuǎn)了過去——她相信這位周大姑娘人很好,而且獨(dú)立自主的女孩子,她也喜歡。
可她喜歡,并不代表就同意她嫁進(jìn)伏家。
就周家那一家子,周老爺四十五歲一分錢沒賺過,埋頭苦讀卻是連番不中,如今,聽著這位李媒婆的意思,是還要再考下去的。
那么,這周家一攤子誰來負(fù)責(zé)?
照顧習(xí)慣弟妹的周大姑娘會狠得下心不理娘家人,那可不她當(dāng)成自家孩子般養(yǎng)大的親弟妹,還有周家的這位家主,四肢不勤五谷不分,這樣的日子還待保持下去……
娶個這樣的女孩子,誰家樂意?
不是說女孩子不能貼補(bǔ)娘家,可也得看怎么個幫忙法,就像周家大姑娘一樣,這十幾年她都習(xí)慣成了周家?guī)讉€人的依靠。
她這一出嫁,周家怕是會亂套。
以后不知道要出多少麻煩。
揉揉眉心,伏秋蓮在心里把這位周大姑娘在名單里給劃了出去——不是人不好,是真的不合適。說她是現(xiàn)實(shí)也好,說她是狗眼看人低也罷,反正,她不能害自己的哥哥和親爹。
李媒婆又說了幾戶人家的姑娘,多是鎮(zhèn)子臨邊村上的,鎮(zhèn)上的也有兩戶,可伏秋蓮仔細(xì)一問吧,得,直接給否了。
都是小妾生的庶出。
倒不是她在意這個身份。
而是她討厭小三!
被社會承認(rèn)過的妾就不是三兒了?
狗屁吧。
最后,伏秋蓮指了三家的姑娘,“媽媽可否能想個辦法把這幾位姑娘約出來看看?”她這個當(dāng)?shù)苊玫募词且x人,得親眼看看啊。
“這——”李媒婆有些為難,語氣也跟著遲疑了起來,伏秋蓮蓮冬雪示意了個眼神,那小丫頭很是乖巧的上前遞了個荷包,“媽媽您別急,慢慢想,外頭天兒冷,這是我家太太給您的潤茶費(fèi)。不值什么,一杯茶錢,還忘您別嫌棄。”
李媒婆道了兩句‘這怎么使得’,在伏秋蓮主仆兩殷殷的勸說下,很是不好意思的收下,暗自掂了掂,心頭便是一喜。
竟是個約有三四兩的銀錠子!
這下,李媒婆哪里還好意思說什么考慮或?yàn)殡y?眼珠一轉(zhuǎn),笑盈盈的便開了口,“大后天兒是咱們鎮(zhèn)上菩薩升天日,多數(shù)人會在自家隨便拜拜,但也有些人坐去鎮(zhèn)西頭的那間小廟,要不,到時侯老婆子安排一下?”
伏秋蓮略一遲疑便點(diǎn)了頭,“也好,只是到時侯要費(fèi)心李媽媽和我在一起了。”她可不認(rèn)識哪家哪家的姑娘,李媒婆跟著,她在暗地里找人查一下,保準(zhǔn)錯不了的。
“老婆子自然是和三太太在一塊的。”李媒婆收了銀子,很是高興,而且她也從側(cè)面打聽了下伏秋蓮的底細(xì),知曉她為人極是和善,又大方,今個兒一看,果然不假的。
看看,這還八字沒一撇呢,出手就是好幾兩,換作有些人家,她整個媒跑下來,都得不了這么些!
而且,李媒婆心里也有幾分期待。
若是自己把伏爺?shù)挠H事給說好了,那伏家的打賞,還能少?越想越開心,李媒婆索性便起身告辭,“三太太若是沒其他的吩咐,老婆子便下頭去安排一下,好幾家呢,總是要時間的。”
“成,冬雨幫我送送。”
“不用不用,哪敢勞煩冬雨姑娘?”李媒婆笑著起身,冬雨卻是笑著開了口,“媽媽走吧,應(yīng)當(dāng)?shù)摹!?
伏秋蓮卻是把走到門口的李媒婆又喚住,“媽媽,把那位周家的大姑娘也請過來見見吧。”
“啊,是,老婆子就去安排。”
頓了下,李媒婆面上有抹欣喜掠過,她是真的很喜歡周家的那位大姑娘,可好些人一聽到周家都搖了頭。
人家怕周家大姑娘嫁去后事情太多。這也是事實(shí),換她兒子娶親她也不樂意,可她又著實(shí)心疼那位姑娘……
剛才聽到伏秋蓮一口拒絕,雖心有遺憾,可卻也說不出什么來,只是在心里給那位周大姑娘嘆口氣罷了。
如今一聽伏秋蓮的話,李媒婆又高興了幾分,不管如何,只要能讓連三太太見上一見,說不得兩人就投了緣,周大姑娘能入得了連三太太的眼?
眼看著劉媽媽走遠(yuǎn),伏秋蓮想了想,招手喚來冬雪,“你去找前面鋪?zhàn)拥恼乒瘢屗ゲ椴槟俏恢芗沂遣皇呛屠蠲狡庞惺裁搓P(guān)系。”不然,為什么她這么想著自己能看中周大姑娘?
“是,太太。”
伏秋蓮待得冬雪走后,自己也咪了眼靠在了椅子上,咪了一會眼,她起身,拿起旁邊的賬冊看了會,不禁就笑了,這個掌柜的果然很能干呢。
這賬記得可真真是一目了然。
足足用了大半個時辰才翻完賬冊,伏秋蓮覺得憑著自己是看不出什么錯來了,而且鋪?zhàn)永镱^的東西都是有數(shù)的,那個掌柜的又是伏家的老掌柜,應(yīng)該是錯不了的吧?
要不,把賬冊拿去給老爹看看?
才想著,就看到一襲青色衣袍的連清掀起簾子走了進(jìn)來,看到她皺著眉頭,直揉眉心,不禁就有些擔(dān)憂,“娘子是不舒服?”
“沒有,我剛才在看賬本呢。”伏秋蓮看到連清回來,笑著招呼他落坐,很是自然的把賬本合起來放到一邊,揚(yáng)了揚(yáng)眉,笑語盈盈,“相公怎的舍得從書房離開了?”她這些天可是一直都在勸連清別看書看的太晚,注意休息。
人家可是一直沒怎么聽進(jìn)去呢。
“娘子這話,可是怪為夫沒好好陪你?都怪我,這些天是忙了些,但娘子你放心,待得開了年我趕考回來,為夫一定好好的補(bǔ)償娘子。”
“……”牛頭馬嘴,兩人根本不在一頻道上!伏秋蓮笑著幫連清續(xù)了茶,猛不丁的看了眼外頭,不禁一聲輕咦,“我不是記得才看了一會賬冊么,怎的好像要天黑的樣子?”
“娘子,該用晚飯了呢。”
伏秋蓮看了眼一側(cè)的刻漏,不禁失笑,可不就是?眼看著就要撐起燈來了呢,她還在這里以為沒過多少時間。
真真是的……
晚飯用罷,伏秋蓮走進(jìn)內(nèi)室,扭頭就看到跟著她進(jìn)來的連清,不禁挑了下眉,“相公?”以往用過晚飯,連清不都是去書房的么?
今個兒好奇怪哦。
“我下午看著娘子在那里為難,怕是賬本沒看好吧,我左右今個兒讀書讀的累,幫著娘子看看。”
“啊,你看的懂么?”話一說完,伏秋蓮就知曉自己說錯了話,趕緊笑著解釋道,“我是覺得相公沒做過生意,是個讀書人,怕看不出那些掌柜們暗自里耍的花招呢。”
“娘子你小看為夫!”
連清故意板了臉,眼神幽幽的,做出一副委屈至極的幽怨樣子,瞟啊瞟的瞅著伏秋蓮,神情低落語氣低沉,“在娘子眼里,為夫怕是最沒用的了吧?”
“為夫即不能養(yǎng)家,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更不能幫著娘子打理鋪?zhàn)樱缃窨磦€賬冊都不能,如同大舅兄所說的那般,最是無用——”
“……停停停,相公你可是最聰明的,怎么會是沒用呢,你看咱們鎮(zhèn)上誰比的上你,最年輕的頭名舉人呢。”伏秋蓮被連清那一席話說的頭皮直發(fā)麻,那眼神,好像她犯了天大的罪責(zé)似的。
哎,天可憐見的,她也不過就是順口說了句,連清是個讀書人,以前又沒見過賬本,哪里能看的懂?
她是實(shí)話實(shí)說好不哇。
可現(xiàn)在,竟然在連清這一席MS指責(zé)的話下來之后,她頓時有種自己犯了天大的大錯一般。
“娘子,都是為夫不好,是為夫的錯,為夫不能讓娘子放心,為夫——”
“相公,我真的是好幾處沒看懂這賬本,相公素來聰明,又是最年輕的舉人,要不,相公你幫著我看看?”伏秋蓮是直接把賬本塞到了連清的懷里,臉上作出最為誠懇的表情,“相公,你快幫著我看看。謝謝相公啊。”
“那,娘子不覺得我看不懂?”
“不覺得不覺得。”只求你趕緊看,而后收聲,閉嘴。順便,別再用那幽幽的眼神瞅著我,咱就萬事大吉。
“可我要是看錯了呢?”
“看錯就看錯,再說,我家相公是誰,能看錯么,別人看錯他也不能看錯啊,我家相公可是最聰明能干的。”
“娘子也覺得我能干?”
“嗯,能干。”
“娘子也覺得為夫我厲害?”
“嗯,厲害。”
“那——”
“那,那個頭啊那,趕緊的,看賬本!”伏秋蓮抬手,啪,直接把一個賬本砸到連清懷里,恨恨的磨著牙——
這人,是故意折騰,報(bào)復(fù)她的吧?
就為了自己剛才那句他能成嗎的話,所以,故意用這種方式來報(bào)復(fù)自己?她憋了一肚子氣,沖著連清翻個白眼,眼看著連清還要張嘴,伏秋蓮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要是再敢多句話,我,我,我就罰你晚上睡地下。”
“娘子,我是想說,兒子要被你給吵醒了,你輕點(diǎn)聲。”
“連清——”伏秋蓮氣呼呼的鼓了臉頰,恨恨的瞪著連清,雙眼灼灼生輝,雖然在生氣,可連清卻是覺得自家娘子真好看——
嗯,生氣時的娘子更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