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阻我?”察哈爾霍然轉頭,如狼一般的眼眸死死地盯著趙予。趙予似混不在意,她用手撫摸著馬脖子道:“並非我要阻你,是秦王要阻你!”
“秦王?”察哈爾稍加思索,便立即明白過來。他用眼深深的盯了一眼地上的陳戈,這才勒馬轉頭,舉手喝道:“護衛百姓,回義渠!”
幾千騎兵大聲應喏,不少人跳下馬背,騰出戰馬幫助百姓裝載東西。數千人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艱難的朝義渠走去。
等察哈爾走遠,陳戈這才用手拭去額頭上的冷汗,他看著迎面走來的李左車,心有餘悸的說道:“如果不是聽聞先生解惑,又怎知秦王用意?”
李左車沒回答他,而是擡起頭幽幽問道:“你看今夜還會下暴雨嗎?”
陳戈擡頭看了看天,發現頭上烏雲已經薄弱了不少。雖然不知道李左車問這個有何用意,他還是恭敬的答道:“雲將散開,霧靄也去,這天應該是要晴了。”
李左車瞇眼搖頭,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道:“不然!你仔細聽聽,雲中尚有雷音,半夜必下暴雨!陳戈將軍,你不要高興得太早,我並非秦王肚子裡的蛔蟲,又怎猜得到秦王的用意?到了義渠,你的生死自然會明瞭!”
陳戈側耳聽了聽天上沉悶的雷聲,看著已經走到前頭的李左車,心裡想到:“你雖猜不透秦王心思,但知道的必然比我們多!”
一路向北,到了半夜,果然又下起暴雨,天上電閃雷鳴,雨如傾盆倒下。
李左車站在屋檐底下,負手看雨,嘆氣說道:“如此黴雨,如此季節!秦王啊秦王,你的雄心是不是也會被這傾盆大雨澆得冰涼?人禍能解,面對這天災,你又能如何?”
義渠城裡,秦王府中,半夜依然是火光通明。
大廳裡面,幾位將軍或跪或坐,正在向秦王稟明如今的災情。
才從寧縣回來的馮英說道:“寧縣背靠三水,如今大水漲來,有大半個縣城遭到了水淹。死者不計其數,末將領五千兵馬,用竹筏和小舟到處搶救,部分災民已經轉移到了泥陽。”
當初因傷而留守烏氏城的陳巨說道:“烏氏城也遭到了水災,不過還好有溝渠排水,緩解了不少壓力,縣城尚且完好,不過下游的平原被大水完全淹沒了!”
嬴子嬰點了點頭,轉頭看向徐也,朝他問道:“涇陽如何?城裡可受災?”
徐也說道:“水已經漫進城裡,不過不深,災情並沒有多嚴重。”
嬴子嬰聞言放心了不少,才舒了口氣,公孫止手持一策竹卷,急匆匆的走了進來。不等嬴子嬰問他,他便舉著竹簡說道:“得到消息,內史爆發洪水,已經有十多個城受災!”
嬴子嬰負手度步,沉思道:“涇河水漲,必是因渭水之故!看來整個關中,除了偏遠的隴西和上郡,其他的地方都遭受了水災!卻不知是不是黃河漲水的原因。自從李斯修建了風陵渡大壩,關中已經很多年未曾遭受水災了!莫非,是大壩出了問題?”
公孫止沒想到秦王如此機智,雖還未看信,就已經猜得八九不離十了。他手持竹簡說道:“正如秦王所言,就是風陵渡出了問題。普通的大雨,最多能讓一城受災,很難禍及幾條水流!信中說道,風陵渡大壩因儲水太多,左邊一處接近崩塌。塞王司馬欣這幾天派遣了數萬大軍到達風陵渡,連夜搶救!並往下游不停的放水,聽聞魏地也遭受了水災,想必也就是這個原因。”
嬴子嬰臉色一變,轉頭看了看蒯徹,正好看見蒯徹長著嘴巴扯斷了鬍鬚,一副驚訝莫名的樣子。這風陵渡就是當初他向嬴子嬰獻計之時提到的渡口,那裡儲水量豐富,一旦絕提,便是天崩啊!
嬴子嬰愕然了好久纔回過神來,他艱難的說道:“若風陵渡出了問題,那造成的災禍簡直無法想像!敢問司馬欣是如何做的?”
公孫止正了正色,朝著南邊行禮作揖,說道:“塞王司馬欣爲天下百姓安全著想,發動二十萬百姓,在下游蒲阪和龍門二處修建水堤,防止風陵渡絕提。”
嬴子嬰聞言讚道:“好啊!只要把這二處水堤修建成功,就可以將風陵渡的大壩拆掉!那裡太危險了!”
公孫止、蒯徹、馮英等人聞言皆用奇異的眼神看著嬴子嬰,嬴子嬰大囧,自知失言,他這才醒悟過來:“當初李斯受命在風陵渡這麼危險的地方修建大壩,本就是不安好心。說不定就是想著用兩河之水淹沒魏地、韓地,莫非是始皇帝當初就已經有了秦滅的預感了?”
嬴子嬰陷入了深思之中,在後世可沒有風陵渡大壩,這地方本就危險,修築大壩不僅費時費力,而且防洪的效果也並非很好!秦始皇修築大壩的用意也許根本不是防洪,而是等秦國有難的時候,一傾而下!
聽聞司馬欣用大無畏精神在下游修建堤壩,連嬴子嬰也不禁爲之感動,心中嘆道:“好人吶!從此之後,魏地韓國再也不用提心吊膽了。”
公孫止在下說道:“司馬欣既然往上游放水,那要不了多久水災自然會退去。北地受災的地方不少,秦王還是早些安排如何救助那些災民吧!”
嬴子嬰思索了片刻,說道:“僅憑我們的力量是無法救助這麼多災民的!我決定讓北地的富戶商賈、世家土豪一起賑災!膽敢不從者,殺之!”
蒯徹聞言色變,猶疑著問道:“這樣緊逼,會不會激起他們的逆反之心?秦王在北地立足不久,如果用這麼激烈的手段,也許會適得其反!”
公孫止鼻子哼了聲,張口說道:“什麼叫立足不久?赳赳老秦,屹立在關中數百載,秦王讓他們賑災,還敢不從?我同意秦王的意思,讓這些人一起賑災,敢不從者殺之!軍師想太多了!”
說罷,用眼瞟蒯徹,臉上頗有些譏諷之意。嬴子嬰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他對蒯徹說道:“軍師說的也無不有道理,但是如今事急從權,必須讓他們服從!如果得不到救災物資,那受災的百姓怎能活下去?”
蒯徹聞言沉默不語,他心裡頗有不快:公孫止倚老賣老,似乎對他這“軍師將軍”的頭銜心有不服。可這人是秦王的舊臣,他也不好過分針對。只好處處讓著他,哪知道這公孫止卻以爲自己怕了他,只要讓他稍微找到點語病,就會用言語濟悅。
等秦王要頒佈軍令的時候,蒯徹說了一句:“還須適可而止。”
嬴子嬰話到嘴邊,卻又生生止住,他突然朝部下甩袖說道:“今夜議事就這樣吧!爾等先回去休息,明天一早我會讓士卒將軍令傳達給你們的。”
馮英、陳巨、徐也、杜襲等人相繼告退,公孫止撇頭看了看依舊紋絲不動的蒯徹,心裡冷笑了兩聲,隨即也走了出去。等到臣子都盡數走後,蒯徹才睜眼說道:“無論當初先秦在關中有多大的威勢,可如今的情形是秦王已經勢微。關中之民已經有大半不屬於秦了,或許還有很多戀舊的臣民還思及故國!但也有很多臣民已經歸附於現實!當項羽的大軍攻破咸陽的那刻,關中就不是以前的關中了!秦王,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蒯徹目光炯炯的看著嬴子嬰,眸子裡面有著一股洞悉一切的力量。嬴子嬰聞言沉默了下來,突然嘆氣問道:“先生想要告訴我什麼?”
蒯徹站了起來,走到嬴子嬰的背後,手指著旁邊的那副繡以關中山水的屏風,如似當年那樣,神情傲然,衣炔翻飛的說道:“秦王請看!”
嬴子嬰轉身過去,蒯徹的手指劃過關中的大部分區域,從內史到隴西到上郡,最後停留在北地,他沉聲說道:“關中這麼大的地方,包括北地現在也並非全屬於秦王。”
嬴子嬰瞇眼問道:“何解?”
蒯徹說道:“我所言的並非土地,而是人心!當項羽破關之後,頒佈了廢除秦國的政令,廢止了讓秦國崛起的耕戰體系之後,這些百姓可曾反抗?這些百姓可曾質疑?沒有!他們只是隨遇而安的接受了新政策,從服幾位叛王的統治。從那刻開始,秦王崛起需要藉助的絕大部分力量已經失去!”
嬴子嬰冷冷問道:“你是說民心?”
蒯徹點頭道:“沒錯!就是民心!秦王取下北地,雖然有不少人來投,但在我看來,依舊是少數。您已經失去了那種振臂一呼,從者雲集的力量!所以北地即便是已經歸附了大半,如鎮原、義渠這些地方卻還是需要您用兵力去征服!北地尚且如此,那上郡、隴西、內史就更不用說!這些百姓已經歸順在叛王的統治之下!如果秦王還以舊的耕戰體系來征服關中,那前來支持的力量會越來越少!”
嬴子嬰沉默不語,蒯徹揮袖又道:“難道秦王您就沒發現,如今支持你的,全部是關中的豪族嗎?您收復的義軍,前來投奔的大衆,全部是這些世家和大族嗎?”
嬴子嬰臉色變得非常難看,蒯徹說道:“是這些世家豪族帶著私軍來投奔你,而不是大隊的民衆哭喊著要來參軍。現在支持您的,就是你如今想要對付的豪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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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子嬰嘴角顫抖著,忍不住後退幾步,他扶著桌案低聲的問道:“那依照先生所言,我又能怎麼辦?”
蒯徹說道:“必須用懷柔的手段安撫他們,秦王既然想從他們那裡得到得更多,又何必硬搶?”
嬴子嬰目光遊離的盯著桌面,將左手微擡,嘶啞得說道:“繼續說!”
蒯徹說道:“前不久,陳戈將軍擺了一場酒宴就得到許多的錢糧。如此看來,這些商賈的錢糧也不是那麼難取。如今司徒大人乃北地有名豪族,秦王只需要讓他去邀請那些鉅富商賈,一場酒宴過後,到時候災情自解!”
“黎澤?”嬴子嬰想起此人,心中微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