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邦道:“我昨夜得到的信函,留守武關的曹參抄小道截斷了秦軍糧草,逼得王衝不得不與其正面交鋒。此戰秦軍大敗,秦將王衝被俘,公孫止逃逸,如今已經將王衝首級獻上,兵鋒直指堯關!”
“什麼!”
此話一出當真是石破天驚,在座衆將無一不失杯丟箸,大驚失色。范增滿臉驚容,項羽臉色下沉。
也不怪在場的衆將個個面上失色,只是這消息來得太突然。試想,任誰還在苦苦尋戰之時,聽說本來不如自己的同夥尋機取巧比自己先一步完成任務,何人不驚?
如此一來,這曹參豈不是能輕易的攻下堯關?到時候誰先破咸陽,卻又要重新定論了。
項羽也只不過稍微懵了懵,當他反應過來後,卻立即換了一張欣喜的面孔,他仰頭大笑三聲,連道了幾聲好,拍案豪氣的說道:“沒想到武安侯(劉邦受封楚國的官職)手下竟然有如此良將!真乃我大楚幸事!爲此賀,當共飲此杯!”
項羽端起酒盞,向著劉邦示意;各國將領都又羨又妒的朝劉邦舉杯,就連橫眉冷眼的范增都將一張老臉笑成了菊花,連連嘆道:“大功吶!大功吶!”
項羽聽到這話心中很是不痛快,他面上雖然未曾表露出來,但對劉邦的忌憚之心更濃,此時對范增所說的計策也開始有點贊同了。
范增之意不在酒,在舉杯恭維劉邦對項羽起到的效果上面,看到項羽眼中那一閃而過的不快之意,他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衆人飲酒下腹之後,項羽摔盞起身,瞪著衆將大聲說道:“曹參將軍已經立下大功,我等豈能不加勁努力?暴秦覆滅在即,必須要一鼓作氣拿下函谷關!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帳下衆將一個個抱拳應喏,劉邦也趕緊起身朝項羽說道:“劉邦願聽上將軍調遣!”
項羽聞言大喜,當即下令,三軍擂鼓,再攻函谷!
……
函谷關頭,又有病傷者被擡走。這些負傷的將士,稍微嚴重的就會給他一個痛快,免得讓他繼續受苦。以當時的醫療條件,傷者十不存一,還好如今是冬天,傷口不會發炎,不然死得更多。
贏子嬰面無表情的看著這些傷者被擡走,他知道等待這些傷者的下場是什麼。但他毫無辦法,一陣深深的挫折感由心而起。他深夜自省的時候,覺得自己變得越來越鐵石心腸,其實跟項羽也沒太大差別。從抽調壯丁來看,他就是一個暴君,從對待傷者來看,他也不是個仁君。
是現實讓他變得冷漠,還是隱藏在心底的是一個視人命如草芥的惡魔?
一切都無從得知,他只是冷眼看著,看著身邊的將士爲了他奮不顧身的血戰身死,聽著一個個忠誠於他的大將身上傳來一個個噩耗。
從劉邦到項羽,從堯關到函谷,爲了他而流血犧牲的將士何止千百人?
他只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流淚,只是無人知曉的時候傷心。在將士們面前,秦王永遠是那副模樣,胸有成竹榮辱不驚,彷彿再大的困難也能迎刃而解!只要他站在函谷的關頭,大秦的將士就永遠不會丟失信心!永遠不會倒戈投降!
——也許項羽也不過是下一個劉邦!這是將士們最初的想法。
——還有秦王!這是將士如今的想法。
震天的鼓聲再一次響起,城關在顫動,腳底板在怒吼。
又一次扣關的賊兵來了!
又一次生存的考驗來了!
如今秦軍已經麻木了,再大的聲勢也影響不了他們的心智。牀弩早已經上好弩弓,只等著身邊的士卒敲出怒錘,城跺上的弓弩手默默的拉弓上弦,心中默數著敵軍前進的步伐,時刻準備著。
攻城車、雲梯、多層箭樓、轒轀車、巢車一輛輛龐大的戰爭機械夾雜在人羣之中!函谷關,再一次面臨著血戰!
贏子嬰拔出了佩劍,站立在城關的前頭;上將軍李信提著一柄重劍,如一礅亙古不變的石雕。勇將褚遼手抓兩兵短戈,張著大嘴咆哮著。
牀弩最先射擊,等到兩輪過後,牀弩再無機會可言。接下來是弓箭手的拋射,向天拋射,能射出最大距離,稍微近點就平射,到了城下就自由射擊。
聯軍衝到了關城之下,攻城車和雲梯就開始起到了作用,城下的聯軍堆積得越來越多,不多時,白熱化的肉博戰就將展開。肉博戰不光發生在雲梯和牆垛之間,還發生在聯軍的樓車和巢車上面。這些樓車非常的高,因爲沒有護城河,樓車能推進城牆下面,從上面可以鋪墊木板直上城牆,聯軍和秦兵就會在木板上展開殊死的對決。
當箭樓和巢車推進的時候,就是函谷關最危險,損失最大的時候,箭樓上的弓箭手完全可以和關上的弓箭手對射,這樣聯軍就不會懼怕城上的遠程火力。
面對靠近城樓的樓車和雲梯,猛火油與金汁是最好的對敵方法,但對離得很遠的箭樓就沒有什麼太好的辦法。像箭樓和巢車上面都裹了一層不懼火箭的牛皮,零星的火焰根本沒辦法燃燒。
大戰不止,鼓聲不息。
無論是聯軍還是秦軍,鼓手是換了一批又一批。贏子嬰也開始親身殺敵了,他的衣甲和普通的秦將並無不同,混在人羣之中,誰也不知道他就是秦王。
贏子嬰的手很穩,劍很快。用的是毫無花哨的殺人劍,拼的血勇之氣!他的身後,總有爲他擋刀遮劍的士卒,往往一場大戰下來,他沒受多大的傷,爲他身死的士卒親衛倒也不少。
李信雖然沒用長戈,但重劍使得也是虎虎生威,在城關上重劍比長戈好使得多!老將雖老,但一身豪勇,他就像一個永遠不會倒下的戰神,已經連續奮戰了整整三天,連眼皮都沒眨過。
這一次攻擊尤爲了猛烈,雙方在城牆上足足廝殺了三個時辰,最終互相丟下了無數的死屍才宣告退兵。
秦軍一心守關,項羽雖然想一鼓作氣拿下函谷關,但顯然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說話嘛,總比打仗來得容易些。
口號嘛,總比現實來得完美些。
每一次互博,只會剩下鮮血與仇恨,沒有得失和成敗。到了戰場,人就不會是人,而是野獸。
到了夜晚,就是兩隻野獸互相舔傷口的時候,死屍會被民夫拖走,不論是在哪裡,挖坑總是比較容易。到了這個時候,偶爾纔會哭聲和叫喊聲,但爲了引起譁變,這些哭泣者都會被拉走或者被秘密處決,然後軍營裡繼續安靜。等士卒好睡一覺後,繼續拼命。
……
秦軍的大帳之中,贏子嬰正在挑燈觀看一封密函,燈燭之中,他的雙眉緊皺,眼中的神色越見鄭重,捏著竹簡的手指在微微顫抖,呼吸的氣息也越見急促。看到最後,他的手指顫動得更見厲害,手中的竹簡再也拿持不住,“嘣”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贏子嬰渾如不知,他只是神情茫然的看著燭火,口中喃喃道:“王衝!王衝!!!”
他想起了那個一臉短髯,手提雙戟的厚實將軍,他記得他們第一次見面就是在那滾滾奔馳的戰車之上,他親自爲秦王駕車,一起擊劉邦、敗樊噲,夜襲彭越,同救周援!
他想起了自己對對他的信任,讓他單獨領軍對抗曹參,而如今,他卻已經慘死。
他想起了信中的四個字:梟首示衆——他的心就忍不住鑽心的疼。
贏子嬰全身失去了力氣一樣癱坐在地上,他的眼神越來越迷離,眉頭越走越深,最終忍不住一口逆血吐出。
是夜,寒風刺骨,偶有鬼哭之聲傳來。乃大兇之兆也!
是夜,城下再起鼓聲,關外廝殺聲再度傳來。
是夜,一顆生長在懸崖邊的百年老鬆突然墜落懸崖,砸死了不少的士卒。
是夜,上將軍李信急匆匆的衝進了營帳,抱起了昏迷不醒的秦王,無奈的下達了棄守函谷關的命令。
是夜,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