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這個字在甲骨文中,如人低頭,豎著眼睛,俯首屈從的模樣。
臣,事君者也,事君不貳是謂臣。
竹林之中,武陽候古榮正手捧竹簡,頷首低眉,情形似憂似喜。卻待涼風拂過,撩起紅衣白鞋,聞得婆娑之聲,方纔警覺,忍不住擡頭視月,淚珠滾落,喃喃道:“君臣者,何謂也?君,羣也,下之所歸心;臣者,纏堅也,屬志自堅固;下不歸心,臣志不堅,方使項聲逼主,致使君顏不存。不誅此人,豈配爲臣乎?”
說完,便提龍陽劍,藉著涼風白月,攀爬城牆入得城中。古榮身法極快,穿梭與街頭巷角,縱然被多人看見,也只是以爲眼睛花了。古容雖然來過王城,但只住過驛館,對王城並不熟悉。除了王宮,唯一有些印象的便只有丞相府。只因乘轎之時聽得下人提起:“蕭何掌管內務,又喜養門客,所以丞相府修得極爲高大。”古榮曾透著窗簾偷窺過那丞相府,所以便朝著記憶中的方向疾奔。
一個時辰之後,古榮隱身在陰影之中,看見了丞相府的門庭。如今已到了亥時,丞相府中卻依舊有人進出。古榮眉頭一皺,卻從腰間解下了一塊令牌,眸光在上面一瞥而過,便悄悄的離開正門。
凡是達官貴族,爲了方便都修有馬廄,蕭何府上也不例外。凡是有馬廄的地方,必然開著一道小門,值夜的老頭雖然在打盹,不過卻是假寐。他雙耳極爲靈通,稍有風吹草動都能聽見。然而,待古榮伸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時,他才猛然警覺,嚇得面無血色。剛想大叫,卻瞅見了一方令牌。
老頭連忙收聲,倒吸了一口冷氣。先對著古榮躬身施禮,然後壓低著嗓音問道:“不知道大司命有何吩咐?”
“大司命?”古榮稍有疑惑,在漢國可沒有司命這官職,不過他不想深究,便說道:“我要立即見蕭何!”
古榮的聲音並未可以改變,也談不上低沉沙啞,但聽著總覺得不舒服,就跟他的人一樣。老頭在心裡就忍不住升出幾分厭煩之氣,但看了令牌,卻也知道事情緊急,只是對古榮說道:“請隨我來!”
老頭躬著身打開了小門,將古榮放了進去。引著他在院子裡走了一會,便遇見了一個管事,老頭對管事低語了幾句,管事眉頭一皺,臉色頓時變得鄭重起來。管事對古榮行了一禮,說道:“司命大人請隨我來!”
古榮輕輕頜首,跟在管事身後。管事在前面卻聽不見後面有腳步聲,忍不住扭頭一看,卻看見古榮離自己不過二尺的距離,忍不住心生膽顫。一路忐忑的將古榮領到了一處偏房,管事先前去通稟,不一會又折返回來,將古榮引進了書房。
古榮的腳步剛跨進房門,便聽得有人在說:“武陽候若不是今夜前來,恐怕到了明天,事情將會大變!”
說這話的人,身材不高,相貌平凡,渾身上下沒有絲毫氣勢可言。若非衣冠華美,或許會當他是一個私塾教書的老儒。然而就是這麼一個其貌不凡的人,卻是漢王劉邦視之爲臂膀的人。也全靠此人,漢國雖然打了幾次敗仗,卻元氣未失國民未散,前往漢國的商賈似乎還多了幾分。此人便是丞相蕭何,昔日沛縣的一個小小功曹。
蕭何說完,卻神情一肅,從書案上抽出一捆竹簡,便徑直走到古榮身邊,將竹簡遞給古榮。古榮接過竹簡,展開後上下一看,頓時變臉,猶疑的問道:“這是?”
蕭何道:“我就猜武陽候不知,此乃蜀王曹送親自寫的悔婚書,此書若是傳到了大王那裡,到時候爲了漢國顏面,蜀漢必然爲敵!還好在項聲出城之時,有一位膽大心細的軍候悄悄尾隨,他從項聲的親信手裡搶下了這封書信,並未聲張,就在三個時辰之前交到了我手中!”
古榮聽完後才鬆了一口氣,說道:“倘若此信泄露出去,後果不堪設想。多虧了那名壯士,不然蜀國危矣!”
蕭何到此時方纔正色說道:“武陽候深夜造訪,必然得到了重要消息!軍候雖然尾隨其後,卻只看見項聲入得蜀國營地,不久後又放出了攜帶悔婚的信使。若非老夫心中起疑,恐怕——。”
古榮亦從懷裡掏出一封錦書,雙手呈給蕭何。蕭何抖書一看,卻忍不住驚訝道:“未曾想項聲竟然有如此魄力!”
古榮咬牙切齒的說道:“若非一位大臣死裡逃生帶出了這封信!又有誰能知道有人已經叛亂!到時候縱然殺了項聲,也無濟於事了!”
蕭何將血書遞還給古榮:“此物必須好生保管,爲今之計只能當機立斷,派大軍解救蜀王,然後將項聲除去!”
古榮點頭稱是,蕭何立即招來管事,對他耳語一番。管事抽身外出,蕭何道:“成事就今夜!候君稍等片刻。”
二人在書房中靜靜等候了半個時辰後,前天與古榮交過手的那員白袍將軍便隨著管事走進了書房,蕭何指著白袍將軍對古榮說道:“樂陽將軍勇冠三軍,今夜之事須得將軍鼎力相助!”
古榮微微頜首:“見過樂將軍!”
樂陽卻不理古榮,向蕭何說道:“三千騎兵已在城郊等候,還請大人發令!”
蕭何便道:“樂陽將軍出城後便帶蜀王血書前往蜀營救駕!你不可戀戰,入蜀營救出蜀王就成!”
樂陽大聲應喏,蕭何又轉身對古榮說道:“項聲出了蜀營,卻未曾身返。據密探來報,項聲又去了故道!如料不差,項聲經此大事,必然心有不安,先前往衡山國營地查探一番後,就要揮兵伐秦。我派五十個死士助你,你就在成固通往故道的路上等候!事成與否就全看候君的了!”
古榮拱手答應,蕭何立即將二人送出。出得院中,古榮頗有猶疑的將蜀王血書交給樂陽,懇求道:“樂陽將軍!務必照顧蜀王周全!”
樂陽一把抓過血書,對之輕蔑的一笑,一抖披風便大步離開了。
……
月氏,草原。
當天上的明月灑下萬千霞光之時,一頭孤寂的灰狼正引頸長吼!
隨著烏雲蔽月,狼嘯停止的時候。在通往北方的地平線上,無數的騎兵正狂奔而來!
浩浩蕩蕩的騎兵猶如天雷翻滾,所過之處,羣狼退避,蒼鷹遠遁。騎兵踏過了草原谷地、山川河流,終於進入了月氏國的腹地。他們長著嘴巴狂呼,手裡揚著彎刀……向著月支國的心臟、那座建在草原中的雄城,寄託了月支國數百年的意志的王城進發!
番與城中,月支王烏哈帶著城中的貴族登上了城池中央的圓頂城堡,在城堡的下面,站著無數的臣民!有白羊部落的、有青牛部落的、有庫上部落的……部落的勇士和族長們,都擡著頭怔怔的看著城堡上的王!他們的頭上都插著各色各樣的翎羽,在月下跪拜,在夜中祈禱!
烏哈緩緩的走上望臺,他張開雙臂,俯視著他的臣民!開口說道:“北方的惡魔已經殺進了月氏國的腹地!他們用彎刀和馬叉砍殺著部落的子民!冒頓要用鮮血爲他的兒子報仇,他要將月氏部族從這塊豐饒的土地上趕去!我的臣民們!部落的勇士們!是時候拿起你們的彎刀!舉起你們的馬叉!保衛月氏王庭最後的榮耀了!如果我們輸了,就要滾出我們先祖辛辛苦苦建造的這座王城,滾出這片豐饒的土地。像那些沒有根源的部落一樣,四處流浪尋找牧場!讓我們——戰吧!”
說道最後,烏哈已經是嘶聲力竭吶吼,他的口水在夜空的飛灑,他的神情變得扭曲而猙獰!
隨著烏哈的嘶喊聲,城堡下面的臣民也一起大聲的狂吼!他們沒有經過演練,吼不出整齊而又響亮的口號,他們只知道揮舞著雙臂,跟烏哈一樣面目猙獰的狂吼大叫。
月亮又費力的從雲層中掙出,它靜靜俯視著這種古老的王城,看著那無數張血盆大口對著自己嘶吼吶喊。突然,它笑了。
雄壯的馬蹄似乎要踏碎這山河,偉大的匈奴王冒頓正用皮鞭抽打著自己的戰馬。奔馳在萬騎之間,冒頓似乎也被自己雄厚的實力而震撼!他感覺到,只要自己揮鞭,就能讓山河易主,就能改天換日,就能成就歷代匈奴王都未能成就的偉業!
不僅是爲桑哈,冒頓更想要的是這片富饒的土地,要的是那種征服的快感!作爲男人,不僅能在女人的肚皮上馳騁,更要在無垠大地上馳騁!
來去如風,勢不可擋!
“哈哈哈!讓我的鐵騎將月氏王庭一舉剷除吧!草原上的男人,不需要城池的遮風避雨,因爲我們不懼怕風雨!月氏的王城,就是你們最終的死亡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