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氣濃重,涼氣沁人。
自大婚之後,整整三天,鳳君蔚並沒有出現在怡寧宮。
悠若掌管鳳印,但是,事實上並沒有什麼事情可以做,因爲新皇登基,新後初立,鳳君蔚的後宮暫時只有悠若一個皇后。鳳天的律法上並沒有規定先皇死後,妃嬪要跟著殉葬。她們有選擇留在宮中,除了少數妃嬪因犯錯兒送往皇家陵園守喪,常伴青燈,大多的妃嬪都留在宮中。
因爲不久之後就是秀女大選,而先皇后宮充裕,妃嬪近百人,大多的太妃都擁有獨立的宮殿,花費上也不懂奢華無度。悠若草草地看過歷年來的皇宮開支,嚇了一大跳,鳳天國庫空虛,可後宮每天的開支按人均來算,竟是楚王府的百倍不止。
她秀眉深鎖,當上皇后的第一道命令就是縮減開支。
大多太妃搬離原先的宮殿,齊聚一起,三三兩兩共住一個宮苑,這樣一來,空出的宮殿給即將進宮的秀女。所有的太妃的月銀縮減了三分之二,布料胭脂全部按照日常需求供給。
吃喝用度都大不如前,且一下子改變如此之多,可想而知,怡寧宮因這道懿旨而變得熱鬧非凡。
大吵大鬧的自不在少數,習慣了奢華,習慣了鋪張浪費,一下子要節制,嬌生慣養的她們自然也受不了。日日有幾名太妃上怡寧宮鬧事,不分日夜,三餐加夜宵。再加上鳳君蔚不聞不問,終日在御書房處理政事,她們更是肆無忌憚。
悠若只是在喝茶,對她們的吵鬧無動於衷,心如明鏡。
如沒有人指使,她們是不會如此荒唐無度的大鬧,畢竟是進了宮的娘娘,個個身份都舉足輕重,自是不會失了分寸。
玉蘭殿——幾名太妃正坐著‘閒聊’,有的臉色諂媚,有的眼露怯意,有的狡猾如狐……正在交流著心得,忽聞一聲尖細的聲音。
“皇后娘娘駕到!”
尖細的聲音如一個平靜的小胡投下的一粒小石頭,破了一池平靜,明太妃和柳太妃面面相覷,皆站了起來,脣角冷笑,神色毫無恭敬。那天悠若的冷嘲熱諷她們印象深刻,雖一時詫異和不服,可悠若畢竟剛進宮,對如何平衡後宮這事,她經驗尚少。多日來的吵鬧她冷眼旁觀,並沒有半點實質的動作,任由她們取鬧,這一點,又更讓她們不屑,再加上鳳君蔚的袖手旁觀,她們對悠若更是輕蔑。
身著一身淺黃色宮裝的悠若嫺靜優雅,眉宇間清雅如風,明媚的水眸秋波盈盈,步步如殿,在衆多宮女的襯托下,更顯得衆星捧月的雍容大度。
“不知道皇后娘娘大駕光臨,又有何懿旨啊?我們這個玉蘭殿,破陋得請不起皇后娘娘呀!”明太妃冷笑,同樣是宮中的女人,她並沒有大悠若幾歲,卻已是太妃,身份上雖是長輩。但是,一代新皇一代主,即使是見了悠若,她們也是氣短三分。語氣中的嫉妒顯而易聞。
悠若淺笑,坐在主位上,取代了剛剛明太妃的位置,更讓她面色不善,戾光閃過。
“本宮今天是來看看各位太妃有沒有什麼要添置的,這冬天即將來臨,這個年似乎不太好過,所以看看物資上有沒有要補齊的!”她的聲音清潤緩慢,一字一句,如珠落玉盤,清脆悅耳。
悠若笑看著神色各異的她們,六個人,她都有印象,明太妃和柳太妃自那天之後並沒有再去怡寧宮,而其餘的幾位,她印象深刻,因爲她們的態度最飛揚跋扈。
鳳君蔚冷眼旁觀無非就是看她如何處理好這件事,皇后和寵妃不一樣,寵妃就是閒來無事裝扮得光鮮亮麗,狐媚惑主即可,皇后卻要魄力。既然她開口要了這個位置,就不會讓他看低了。
“那臣妾們得多謝皇后娘娘的操心了!”一名太妃笑吟吟地答謝,重重咬了操心兩字,假笑道:“這邊什麼都不缺!”
“既然什麼都不缺,那就好!”悠若笑道,眸光在她身上轉了一圈,寒得讓人發毛,“本宮記得前幾天,玉太妃似乎說月銀縮減,胭脂水粉也不夠了,是嗎?”
玉太妃眉間一縮,她記得那天悠若對她們幾個的吵鬧不應不理,她以爲她根本就沒有聽見她的話,現在被她一字不漏地說了出來,且還是準確地知道是誰說的,不禁讓她心底不安。擡眸不安地瞄了一眼明太妃,兩人心有靈犀地交換了一個眼神,玉太妃說道:“是啊,皇后娘娘,這話是臣妾說的。”
悠若點點頭,在桌上轉了一圈,瓜果點心,濃茶清香四溢,不動聲色地笑道:“月銀縮減是因爲國庫空虛,看來是本宮做錯的決定,不然爲何本宮來了這麼久,宮女們連一杯茶也不懂得捧上呢!”
幽清的音色讓玉蘭殿幾位宮女瑟瑟發抖,都不安地縮了縮身子,擡眸看她,是一片暖和之色,讓秋風多了一股蕭瑟,沉悶地在玉蘭殿中掃過。
“皇后娘娘嚴重了,要喝茶,怡寧宮有的是,娘娘是後宮的主子,自然吃喝用度不能喝臣妾們一般計較,臣妾們是怕這種粗茶入不了娘娘您的口!”明太妃冷笑道。一股悶氣暗中升起,這個丫頭爲何如此難纏?
“哦……”悠若輕呼一聲,讓雪月和冰月勾起一抹笑,她詫異地說道:“你們不說,我都快要忘記了誰是主子了……”
悠若輕輕地哼了一聲,冷笑道:“既然知道是主子,說明你們對自己的形式還是心知肚明的。新帝繼位,我是後宮的新主子,而你們,已經退出了輝煌的時代,如果想要在後宮生存,就要學會看形勢,這麼多年,你們還是看不透嗎?你們大多沒有子嗣,六年易催人老,一輩子要住在這裡,如果學不會和諧相處。那麼……權勢已去,只剩下富貴,如果我是你們,不會白白地浪費力氣對抗我,而是要尋求新的主子,極力讓新的主子得到眷寵,你們也可以保住富貴,而不是浪費心思,徒勞無功。這次的秀女大選是個好機會……”
悠若舒雅地勾起笑,站了起來,笑道:“別說我不提醒你們,錯過這次的機會,可要等到三年一度的秀女大選,你們有幾個三年可以虛度!聰明的話,好好想想我的話,如果明天怡寧宮我看見一個閒雜人等,我想,皇陵,各位並不陌生!”
說完,悠若並沒有等她們回答,踩著悠然自信的腳步,翩翩而去,淺色的衣衫在空中輕拂一道優雅的弧度,只留下她一股淡淡的梅香,清冽而淺香。
“明姐姐,她是什麼意思?”柳妃從震驚中恢復,柔麗的小臉茫然不解,哪有一個皇后慫恿著太妃去培植自己的後宮的新勢力的,這位新皇后的心思她猜不透。
“是啊!明姐姐……”玉太妃也湊了上來,望著那抹淺色消失在殿門外,她的震驚久久不去,這是第一次,她從一個皇后口中聽到這樣的話,是大度?還是毫不介意?
“好特別的皇后啊!”一個深紫色宮裝的太妃也擰眉道。語氣中竟然有點淡淡的讚歎之意。
寬大的宮殿中,幾個女人面面相覷,柔和的宮紗墜地搖曳,搖出一股無奈何疲憊,猶若她們,失了權勢的後宮女人。不管願不願意,她們都已經無力競爭,因爲先皇已逝,她們連競爭的資格都失去了。就像是捶地的宮紗,不管願不願意,都會隨風而動。
“其實,她說的……很有道理……”一道怯生生的音色響起,惹得其他幾個人杏眼圓瞪,她趕緊垂下頭,嬌俏的小臉蒙上了一層委屈……
她又沒有說錯……
宮殿裡,悠若的聲音在淡淡地遺留在空氣中,讓她們陷入了沉思……
御花園,秋花燦爛,玉階瑤池,芙蓉送香,微白粉紅的顏色在她眼中輝映出一層柔色。
芙兒,在王府你看不到你喜歡的芙蓉,姐姐有在幫你看了!
什麼時候你能親自看呢?
宮裡……她們其實很可憐……
“這花真漂亮!是不是啊?雪月冰月。”她笑問身邊她的兩個俏丫頭。
“芙蓉花啊……芙蓉閣裡的才叫漂亮呢。”雪月俏麗地笑著,看著那池子的芙蓉,“王妃喜歡芙蓉,我和海月這幾年打探消息,跑遍各地,看到獨特的品種都給帶了回來了,院子裡,恐怕齊聚了天下所有的芙蓉花了,每年的夏秋季節,都美得萬物失色。”
“是嗎?”悠若一笑,淡淡地點點頭。
芙兒……真好!
冰月和雪月對視一眼,冰月問:“皇后娘娘,爲什麼要說剛剛那些話啊?”
這些話,她們心中也略微震驚,一個正常的女人是不會說這樣的話的……
悠若一笑,舒雅秀致的側臉陷入一圈淡淡的光輝中,讓她看起來更加沉靜和溫婉,“爲了讓他站穩!”
人——只要站穩,就能走路,只有能走路,才能走出一條屬於自己的道路。
這是最淺而易懂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