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蔡琳珊時沒化妝,但是跟塑料袋似得胖了很多。
我和她坐在那有點熟悉的診所沙發上,診所裝修了,小護士端來紅棗茶。我倆互相看了眼,其實都不知道說什么。至少我有點不知道該說什么,換成別人也許能跟她普及下科學避孕常識,但我自己對避孕也沒什么概念。
有句話是「不要擅自管理他人事物」。這句廢話寫到所有民法理論試卷上,都能額外撈個一兩分的。但現實生活中,真難。
「我懷孕了。」她終于下定決心告訴我,「但我不能要這個小孩。」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也就重重嘆了口氣,又沉默了會,可能是被考試壓迫到腦子暈了。反正我看她那可憐兮兮的樣子,把錢唐強調多次的「不要多嘴,多聽她說點什么」的勸告丟在耳后。
「不然,你還是生下來吧。我可以幫你養這孩子啊。」
結果蔡琳珊「哇」地一下子就哭了。
其實她的故事很簡單。學了法律,你會發現世界上的事永遠很簡單。按照刑法理論,只要別捅死你討厭的人,什么事在上法庭時候都可以好好商量。而只在你腰包里有點錢,整個世界都會更簡單。更別說蔡林珊有錢,她即將要做的可能是世界上唯一合法的他殺。
在錢唐長達三個月不停歇地飛到上海挖人后,他終于成功說服蔡琳珊的男友辭掉前途大好的外企工作加入cyy。而與此同時,錢唐也在過程中提拔了幾個從cyy創始之日起就開始跟著他的原始員工。不,并不是提拔。錢唐之所以受人歡迎,除了(我私認為并不存在的)人格魅力,還在于他確實愿意給人真正的權力。
錢唐和公司每個員工都定期交談過,在一次坐電梯的時候,他偶然撞見蔡林珊在翻新火鍋店的選址。
「錢爺問我,是打算當一輩子生意人,還是想當企業家。他說,賺錢和經營企業是兩碼事,如果我真的有意向,可以改變藝人身份而嘗試加入cyy的中層。就算我以后想做自己的事情,在cyy是很好的經歷。以前曾跟著你的秀佳也被提到主管職位。我和她都會在主管崗位做滿一年,做得好會直接成為cyy聯合合伙人。就算以后從cyy走人,也享有優先購入股份的機會。」
我憋著口氣,根據個人對錢唐的理解,他在對別人非常慷慨的時候,別人也必須得拿出點真東西來換。所以,現在是不是錢唐逼著蔡林珊為自己工作,必須打掉孩子?
蔡琳珊卻抽抽搭搭地繼續:「秀佳比我經驗多很多,而我唯一有優勢的,只是我男朋友現在在公司高層。不過他不可能偏袒我,如果我現在把這孩子生下來,從備孕到生孩子,少則兩年時間都算荒廢,根本沒法工作。錢爺待人向來不薄,娛樂圈人才更新那么頻繁,我不知道這個機會在一年后還屬于不屬于我。」
我什么都沒說。是的,錢唐的作風。他只需要提出條件,然后什么都不需要說,什么都不需要做。蔡琳珊自己就會做出自己的選擇。
「機會難得,我現在必須打掉孩子,必須的。」她重復幾遍,再用我的紙巾擦紅通通的鼻子強調,然后問,「你給我的是什么紙?」
我這才發現不留神把復習考試的資料紙遞給她了。
蔡琳珊破涕而笑,她再強調:「我必須抓住這個機會,我必須要努力,我沒有資本。也不指望我男朋友能娶我,說實在的……我覺得自己沒法指望任何人,只能指望自己。」
「那你現在男朋友知道這事嗎?」我忍不住再問。別的不說,我不能再被她這次的男朋友威脅了。
「他最近正在市內找房子,還不知道這事,我怕他知道了跟我吵架。」
我早就發現了,蔡琳珊對待男的時候,總有一種純天然的自卑感和刻意迎合感,反正有時候挺讓人輕視她的。我見過她這次的男朋友,典型外企精英范兒,估計都想不到自己傻傻的女朋友能做出這事,估計就覺得她只會開指甲店和火鍋店鬧著玩。
但實際上,我知道蔡琳珊內心特別能拿主意,而且她內心有種特別奇怪又特別強烈的危機感,對事業和對前途都是。我曾經多次跟錢唐提起,蔡琳珊是如何把自己指甲店擴張到全國的。他以前每次都說小本生意。
接下來,護士溫柔地叫她走到診室。
「你需要我陪著你進去嗎?」我問,上次我并沒有陪著她進手術室。
蔡琳珊深呼一口氣,說:「不要啦,不想我未來的老板娘看到我這么狼狽。以后我們還要一起出來唱歌呢!」
她換好手術服,把那毛茸茸的包遞給我。
我完全不知道說什么。唉,蔡琳珊以后會不會因為自己這決定恨錢唐?我的意思是說,如果錢唐沒跟她說那些話,她現在沒準就……我也不知道,安心養胎?實際上如果不流產,蔡琳珊現在已經會有倆孩子了,她會開心嗎?
說真的,我覺得不會。蔡琳珊真的熱愛飛蛾撲火這件事的本身,她不適合當孩子他媽。她養狗都能餓得那倆泰迪骨瘦如柴。
然而我還是忍不住問了句:「你覺得錢唐知道你流產這件事么?」
蔡琳珊沉默片刻:「假如錢爺真知道這件事,我該感謝他肯讓你出來陪我。他一直挺珍惜你的。」
錢唐顯然對這件事和她最后這句話很滿意,他評價蔡琳珊是「雖有瑕疵,但屬可造之材」。
不知道是不是安慰我,反正錢唐告訴我此類事情在娛樂圈并不罕見。最初入行時,他最高頻率是一天之內對四個不同的人談類似的事情。
你必須放棄什么什么,你必須和誰誰分手,你必須不去解釋你朋友的□□——不然你就沒有機會去做什么什么。而等談多了,不會再感到心碎。
錢唐也同樣提到,如果不是因為他確實看好蔡琳珊,整件事會由親自出去解決。派我去的用意,就是讓蔡琳珊感到安全和好受些。
「何況她自己沒有保護好自己,還指望誰呢?」錢唐淡淡地說,他真是無動于衷,「這不是她第一次有孕,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我從回家后告訴完錢唐結局,一直都沒吱聲。倒是他自己在說,到臨睡前,錢唐忽地扭頭問我是不是對他生氣了。
其實沒有,我早知道錢唐是什么人。比起對他生氣,我只是覺得蔡琳珊確實是個傻貨。
「你以前跟我說過,人越往上走,就會越發現圈里來來去去的那么幾個熟面孔。因為工作太累,真正能熬下的沒幾個。只要cyy不倒閉,就永遠得面臨招人,也就是說給蔡琳珊提供的機會總有。就算cyy這里沒有機會,肯定還有地方給她新的機會。所以,我可能就是不明白蔡琳珊為什么總那么不自信,總對任何大的小的機會都那么饑渴……反正她怎么一定要把自己弄到這么慘,才去爭取到你這個機會。」
聽我說完,錢唐好大一陣都在怔怔地打量我。
「你是這么想的?」
我點頭,他拉著我坐在身邊,順手環住我的腰,下巴壓著我肩膀。就在我擔心他又念什么怪詞的時候,錢唐低聲地說:「你還喜歡我嗎,特長生?」
「……為什么突然說這個,你腦子沒病吧?你出軌啦?你是不是傻?」
錢唐仔細研究了我表情會,他撫上我的臉:「覺得你很……聰明,比很多人聰明,比我聰明。」
「我就是學習成績不好,但我他媽簡直就是一個天才!」
他冷冷地「哼」了一聲,便老實躺到我旁邊。但那晚我倆都各懷心事,很久后終于睡去。而且到了夜里,我還是做噩夢了。
蔡林珊那個血肉模糊的胚胎,在我眼前栩栩如生。對,等醫生手術完成后,我還是走進房間看了一眼那胚胎。別的不說,反正一年內我是不打算繼續碰任何銅鍋和手切羊肉了。
等大汗淋漓地坐起來,還是半夜,錢唐還在身邊無聲地睡。
我靜悄悄地下床,只覺得內心沉甸甸的。本來又想去燒紙錢,但推開窗戶,天空正在一片一片的下鵝毛大雪。把地面都墊白了。今年的雪比以往來得都晚,這都快二月了,為什么還要下雪。
我在冒雪出門和心神不寧之間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了后者。于是重新脫下外套走到菩薩面前,拿起圓珠筆,打算把錢唐抄寫的那些經書上加上我名字。但定睛一看,錢唐早已經把「信女:李春風」都落款了。
他也幫我抄了經書。
等全部的考試都結束,錢唐和我去橫濱過得春節。臨走前,還是又回了他老家。順道又在寧波吃了熗蝦熗蚶各種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