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那是幾位穿著白襯衫校服的高中生,估計歲數(shù)和我一邊大。我得承認自己非常尷尬,她們倒是比我自然,上上下下打量我。我下意識在她們遞過來的本子上寫“李春”,聽到秀佳低聲提醒我“錯啦”,才想到自己改了名。
等把這一切應付過去,我已經(jīng)出了一身汗。心想怪不得錢唐不喜歡干這事。
秀佳皺眉:“字丑了點。給你設計的簽名,你回去后好好練練。”
幸虧這時候,我改了我哥的名,不然在白紙上來回的寫,我以為自己又重回西中。
我確實是沒料到自己有一天會被要簽名,但我更沒料到是《時間止痛片》在香港票房一路緩慢飄紅。這事不只是我,王晟和錢唐恐怕都非常意外。尤其是錢唐。
剛開始,鬧區(qū)影院只在每天的非黃金檔排兩場。沒想到第四天開始,場場滿座,一票難求。網(wǎng)上影片預定的票排到下一周,不少小電影院,也要求引進。影院方面開始謹慎增加場次。然后增加、再增加。
等我和秀佳她們從迪士尼樂園玩完回來,發(fā)現(xiàn)酒店旁邊的電影院的霓虹條目上,《時間止痛片》和同檔上映的好萊塢電影并排掛著。而本地的電臺很快就注意到這影片,他們隨機在電影院前采訪觀看電影的觀眾。她們居然都是重復觀眾。
“我已經(jīng)看過一遍了。拉著好朋友陪我再看一次。”,“我也看過一遍。這次想讓男朋友陪我看。告訴他什么是真正的愛情。”,“我是羅良友的忠誠粉絲。”,“覺得拍得很不錯。第一遍看完了,想重新看一遍。”,“同事間口碑不錯。”
居然是這樣把票房拉起來。
“誰能想到得?”錢唐挑眉評論。
但他說完后又沉默地看了看我,也不知道說想什么。
王晟的名字隨著電影的上映,在短時間內(nèi)廣為人知。她被邀請到港大導演系作訪談,連錢唐也被同樣邀請。我去健身房的時候,打開電視看到他倆坐在高臺上棕色的小沙發(fā)里,暢談華語電影的未來以及劇本背后隱藏的人文意義什么。
王晟話和想法永遠很多,錢唐自始至終沒說幾句有用的話,只在王晟沒聽清一個英文問題的時候幫她回答了個電影起源的問題。但在更多時間,他都垂眸把玩話筒,任王晟和主持人,王晟和臺下電影系的學生因為各種觀念吵來吵去。
當問到錢唐自己的創(chuàng)作理念,他倒是很真誠:“虛名在外,并不算是真正的編劇,專注發(fā)行比較多。而如今的工作不再是編劇。如果你們要聽對市場的解讀,我是可以分析一下。”
但顯然沒人愿意聽錢唐說市場。“市場”這倆字在藝術的領域,就和我本人一樣無人問津。
不知道你懂不懂我的意思,《時間止痛片》這部電影在觀眾口碑和票房榜上都是扎實得好,但也僅僅是好而已。這到底是文藝電影,并沒有像老房子著火一樣猛然燒起來。
香港專業(yè)影評人更關注王晟的才華,香港觀眾更關注電影本身甚至配樂,反而是演員被集體忽略,連羅良友都鮮有人評論。唯一可提的是香港八卦媒體某段時間想深入挖掘我輟學投入演藝圈的黑歷史,但后來又悄無聲息。
總體來說,我本來指望有人批評(或者表揚下)我演技。再不濟,總該有人罵我長得丑吧——但姑奶奶什么都沒撈著。
我從這電影里撈著了什么呢?就撈了點所謂粉絲的禮物。以及在酒店門口,有零星的陌生人(都是女的!)禮貌的找我要簽名。在街上閑逛,有人看我的臉疑惑的回頭。但等吃飯結賬的時候,在城中見慣明星的小食肆老板瞥我眼,壓根沒系搭理我。
在點擊率最高的壁紙網(wǎng)站上,《時間止痛片》的宣傳海報和我出現(xiàn)的圖片在三周內(nèi)下載量第二,但即使如此,我被大眾認知的過程也真的只是不溫不火的程度。在王晟錢唐甚至是秀佳都忙到不見蹤影的時候,我只需要忙完宣傳即可。還閑到去了第三次的迪士尼樂園(確實挺好玩的)。
愛沫告訴我:“你需要時間。因為大眾還沒來得及關注你演技。”
她一字一頓的解釋:“王晟的個人劇本風格太強了,剪片子的水平也一流。現(xiàn)在有那么多重新看電影的觀眾,因為他們雖然被電影滿足了,但回過味來后,發(fā)現(xiàn)內(nèi)心有點缺憾。才想一遍遍的重看,重新探索劇情里面更多的線索。大家暫時關注的都是故事和感情,并不是演員本身。”
愛沫看我滿頭霧水的表情,略微笑了:“但我覺得你演得不錯,真的達到及格線了。反正,我很喜歡這部電影。”
我對判卷老師的評分不太懂也不太滿意,打算復議。于是抽了個空抓住王晟,結果她立刻把我甩脫,揉著手腕狐疑地看著我。
“你又要干什么?”
王晟最近有點神經(jīng)質(zhì),但也可能是我心理作用。那晚之后,王晟就恢復神色如常,若無其事的囂張樣。她沒避開我,卻明顯避開錢唐。
我可不知道王晟在別扭什么,秀佳和愛沫貌似早議論過王晟抽大麻,只是不知情上映前一晚她還抽多了。錢唐是什么都知道,壓根不用瞞他。反正我覺得王晟這人內(nèi)心不太坦蕩。假如我抽大麻,那我就磊磊落落,當著錢唐和所有人的面狂抽。而且只在開心的時候抽,絕對不在不開心的時候抽。
“……你把我叫住就只想說這個?跟我這什么夢話呢!小綠果,你到底是被錢唐從哪個純潔星挖出來的?你們那個星球盛產(chǎn)處女和白癡吧?”王晟不耐煩了。
我只好就電影的事向她解惑,王晟聽后,毫不留情澆了冷水。
“你丫想紅是想瘋了?這電影制作才花了多少錢,能走到現(xiàn)在這步已經(jīng)很不容易!剛開始拍的時候,我就告訴過你,你要想紅就不能跟我,路子不同!你得另去找有噱頭的電影,我可沒求你拍,當初是你和錢唐巴巴的貼上來!”
我也怒了:“滾,我不是想紅!”
她斜睨著我:“那你這跟我哭什么!不就是現(xiàn)在電影到處上映,我身為導演都被人四處請著了,但還沒人認識你,沒瘋狂的粉絲捧著你,你心理不平衡了?”
我氣得都有點結巴了,手發(fā)癢的指著她。內(nèi)心深處覺得王晟說的不對,但也不知道自己該怎么反駁。
“片酬!”我突然想起來,“電影都這么多人看了,我的片酬還能加么?”
王晟啞然,她滿臉吐血的表情:“你認字嗎?看不懂合同啊?片酬可是剛開始就全款付給你了!再說你別跟我哭窮,錢唐借我這電影一直宣傳他那狗屁CYY公司,再加上他最后還把名字和發(fā)行權加上去,現(xiàn)在我他媽還沒找他要錢呢——”她揮了揮手,一副不想多說的樣子,“反正,我自己對這些商業(yè)上的事情也不太懂。現(xiàn)在全權交給錢唐處理——但你倆也夠可以的,還總合著伙氣我。都走開!”
我被王晟說得有點抓狂,坐在街角隱蔽的茶餐廳里,默默的喝奶茶消火。
無聊的時候,順便辨識玻璃板底下壓著的粵語“凍奶茶走冰,減兩元”。香港的冷氣開得特別足,跟冰柜似得。街上的行人走過來走過去,步調(diào)非常快,好像人人都不屑于回頭。
正發(fā)呆的時候,突然有張臉擠在面前的玻璃上,居然是蔡林珊。
首映儀式上,我被王晟搞得心不在焉,沒格外和蔡林珊打招呼。蔡林珊托男友的關系,在廣州接了個劇本。但她也是富貴閑人的料,這兩天在電視上看到我在香港做宣傳,居然拋下劇組飛過來找我。
“沒好意思在酒店門口等你,于是四處逛。原來你在這兒!”蔡林珊熱情的說,“對了,我看了那電影!真好看,就沒看懂!你能跟我講講電影都講什么意思嗎?”
我建議她看不懂再看一遍,好多人都這樣。
蔡林珊點頭:“對哦,李權你在香港好紅哦!我看電影院最近都是這電影,酒店外也好幾個人等你要簽名!”
我翻了個大白眼。再多說幾句,她急著要去購物,我也在外面不能多待,要回酒店。扯了幾句就散了。
回房正好碰到秀佳。我還沒說話,她老遠揮著手里的紙,聲音老大:“我們今天接到釜山電影節(jié)的邀請了!臺灣方面,也邀請我們?nèi)バ麄鳎 ?
“真的?”
這可不是我回答的,向來機器人的愛沫顯得比我還激動。估計為能去韓國看到她偶像而開心。媽的,我怎么沒培養(yǎng)這樣瘋狂跪舔我的粉絲!我身邊就總是蔡林珊這樣不靠譜的,丟下劇組,這怎么想的啊。
秀佳興致勃勃的跟我說:“對了,明天回城我們得去見倆導演。錢爺昨天幫你要到了個電影的客串。還有國內(nèi)搖滾歌星MV的女主角,你去看試鏡,看能不能——”她突然看著我,“怎么不太高興的樣子?”
我說:“也沒什么。”
秀佳再打量了我一會,過了會,她說:“不談工作,我告訴你個你喜歡聽的消息——你再去堅持半個月,下個月我們已經(jīng)專門給你報了參加空手道的訓練營。這樣你能騰出時間,把段位考下來。到時候在宣傳的時候,我們就可以正式拿你的空手道當噱頭了。對了,回去后還有形象部的人……”
她又開始叨叨我的行程和工作。
不過想到空手道,我的確開心了點。
王晟和錢唐還要留在香港處理事務。錢唐沒跟我道別,只讓我等他回去。王晟倒對我表現(xiàn)的溫柔了點,甚至還把我送到機場。
臨行前,她從手腕上褪了個亮晶晶的手鐲當禮物送給我。
“你這手鐲沒下咒吧?”我懷疑的問。
王晟抽抽嘴角:“咒你什么,早日破處?便宜了錢唐?到時候過程我給你倆拍片?”
秀佳和愛沫沒說話,但顯然都笑噴了。我簡直他媽的無語,狠狠罵了她一句轉身就走。
王晟拉著我:“行行,不開玩笑。”她難得正經(jīng),“那天你問我的問題,嗯,我得說你別著急。爆紅的人有,但這種事情需要運氣。就算小花旦,最快也要三年,你這才入行多久啊。現(xiàn)在季節(jié)沒到,什么都沒熟呢,小綠果——”
“我根本不是想問你紅不紅……嗯,我倒也不是不想紅,但我只是……”我結巴了。
王晟安靜的望著我。在她不用黃話損我的時候,在她耐心跟我講戲的時候,我會注意到她有雙很漂亮的深棕色眼睛,能猜透你大腦想什么。而且王晟的目光比錢唐少了幾分洞察,多了幾分單純。
她舊話重提:“李春風啊,你想當演員嗎?想當一輩子演員的話,你現(xiàn)在著急什么?”
我下了飛機,在回小區(qū)的車上,看到了公交車站已經(jīng)貼出《時間止痛片》的海報。秀佳說本城的票房統(tǒng)計數(shù)據(jù),明天才能拿到。我拎著行李箱走進永遠靜悄悄的小區(qū)。等獨自開了錢唐家小院的門,忍不住朝我家的方向看了看。
在潛意識里,我對紅的概念就是:一堆錢,一堆粉絲,還有一堆閃光燈。那感覺應該就像延伸道場上裁判宣布我贏的瞬間——打贏一個對手的成就感是十五秒,當演員總該襯長點時間吧。
但我現(xiàn)在還沒紅,這仨顯然還都沒得到。除了錢,我對其他附加的兩樣不太感冒。再其實說,我對錢也只是瞎嚷嚷,父母和錢唐對我很大方,我并沒真正嘗過缺錢滋味,。
那我干嘛非得想紅呢?
可能,想要被人“看見”吧。想單純的被人“看見”,被人認真的“注視”著。
目前為止還沒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