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西北軍主力歸來,被后建、草原和蕭烈放了鴿子的牧人起便處在一個極為尷尬的位置,不得不收攏兵力撤出西北,在這樣的情形下,中都之圍也就自然而然地成了一個笑話。
微寒的清晨,一個披著玄甲的年輕人踏著露水走進了中都最高處的王府。
負責防衛王府的虎營甲士對這個年輕人大搖大擺走入王府未作過多阻攔,甚至領頭的統領還很熟絡地和這個年輕人打了個招呼,年輕人笑著應了一聲后,進了王府大門,一路腳步不停,徑直去了后府。
蕭煜沒什么妾侍,只有一妻,所以王府后府并不像皇帝后宮那般嚴防死守,若是親近之人,即便是男子也可直接入內。算得上蕭煜親近之人的男子不算多,弟弟蕭瑾算一個,小舅子林寒算一個,還有就是藍玉、曲蒼等心腹。
這個直接進入后府的年輕人正是蕭煜的小舅子,剛剛返回中都的林寒,而他要見的人則是自己的姐姐,王妃林銀屏。
通稟之后,林寒去了臨風閣,在這兒見到了剛剛用過早膳的林銀屏。看著氣色好了許多的姐姐,林寒心中即是高興又稍有擔憂,高興的是自從姐姐有了身孕以后,那個王爺姐夫很是收斂,沒再做什么讓姐姐生氣的事情。擔憂的是姐姐的身體,生孩子其中的兇險不用多說,尤其是頭一胎,一個不好就是一尸兩命,自己姐姐身子太弱,久病纏身,如何能讓人不為擔憂?
想到這兒,林寒難免對蕭煜有了些許怨氣,若是沒有當年之事,姐姐的修為未失,不敢說是修為高絕,但總歸沒有病痛纏身之苦,更不會變成現在這個病怏怏的模樣。不過他也知道當時是形勢所迫的無奈之舉,所以他從未將這種怨氣付諸于口,只是偶爾想起,為自家姐姐感到惋惜。
林銀屏卻是沒想那么多,都說長姐如母,雖然她與林寒年齡相差并不算多,但卻是看著林寒一點點長大的,如今她的父母已經亡故,所以在她心中,除了丈夫和未出世的兒子,就是這個弟弟最重要了。她看著弟弟臉上的風霜之色,心疼道:“小寒,小半年沒見你,雖說臉是白了些,可人卻瘦了,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吧。”
林寒笑道:“姐姐看錯了,不是瘦了,是結實了?!?
林銀屏招招手,讓林寒走進幾步,然后伸手捏了捏他的胳膊,輕聲道:“你也大了,日后行事要有個章法,林璃那丫頭心眼多,有些事可以聽聽她的,千萬別腦子一熱就不管不顧的。尤其是在外面領軍征戰,要知道愛惜自己,別學你姐夫身先士卒,萬事還是以小心為重。這些話啊,你姐夫聽不進去,但是姐希望你能記到心里去,別嫌姐嘮叨。”
林寒笑瞇瞇道:“姐,這些話我都能背下來了,算不算記在心里了?!?
林銀屏抬起手作勢要打,可只是抬起手又立刻放下了。一來是林寒皮糙肉厚,打在上面不痛不癢,二來也是舍不得打。從草原到西北,姐弟兩人之間,別說打了,就連紅臉說重話都未曾有過。
林寒拉過一個繡墩坐在林銀屏跟前,抬頭柔聲道:“姐,其實我知道,你這些年過得很不容易,早年在王庭時,紅娘子看咱們姐弟不順眼,想方設法想要把咱們除去,是你一直擋在前面。后來到了西北,我還是要靠著姐你的面子才能立足。”
林寒頓了一下,眼角余光略微打量了一下四周,這才輕聲說道:“在尋常人家,若是姐姐出嫁,做弟弟的只要還算有些出息,都要故作惡人與姐夫說幾乎狠話,生怕姐夫欺負了離家的姐姐??晌夷兀縿e說放狠話,就是說句公道話也不敢。說到底還是我自己沒用,姐你受了氣,我什么都不能做,還要給姐夫陪著笑臉,真窩囊。”
林銀屏抿著嘴,搖頭道:“沒人欺負姐,也沒人給姐氣受。”
林寒認真道:“姐!”
林銀屏板起臉,道:“姐沒事,真的。天底下哪有不吵架的夫妻?你姐夫受早年之事的影響,性情偏激了些,但還不至于讓姐受氣的地步。你不要亂想,好好跟著你姐夫做事,剛才的那些話以后不要再對別人說,姐就當沒聽到?!?
林寒摸了摸鼻子,嘆息一聲。
——
與林寒一道回來的還有閩行,當然,兩人之間也有所不同,林寒是自己主動回來,而閩行則是受到蕭煜傳召,不得不回來。
至于西河原上的戰事,則是已經被蕭煜交給徐林和魏禁主持。
被視為未來大都督的閩行來到王府門前,守在門前的護衛統領只是淡淡地招呼了一聲,一如閩行如今在中都的尷尬處境。
林銀屏代為掌權的時候,閩行的日子還算好過,可蕭煜醒來之后就比較難熬了,尤其是許多本就不滿閩行脫離徐林自立門戶的西北老人,更是傳出許多陰陽怪氣的閑言碎語。
以前閩行勢大時,對于這些私下傳言還可一笑了之,可到了如今這個地步,卻是不能再熟視無睹,故而閩行進了王府之后,一路行來,見到許多都督簽事和都督同知,均是笑臉相向,一直到溫體齋外才收斂了臉上的笑容。
這時候,蕭煜正在書案前揮毫潑墨。
當張百歲通傳陜中行營掌印官閩行正侯在門外后,蕭煜并沒有立刻叫進,甚至連手中的紫豪也沒放下,一直將那首破陣子寫完之后,這才將手中紫豪交給墨書,然后接過手巾擦了擦手,平淡道:“進來吧。”
閩行走進溫體齋后不發一言,直接跪在蕭煜面前。
蕭煜坐到椅子上,揮了揮手,墨書和張百歲徐徐退出溫體齋。
蕭煜這才開口道:“知行,你知道本王為什么要傳召你回中都嗎?”
閩行愣了一下,低聲道:“罪臣大意失陜中,請王爺責罰。”
蕭煜面無表情道:“好一個大意失陜中啊,閩行,你是不是覺得只有日后將功補過,本王就不能把你怎么樣?”
閩行猛然叩首道:“閩行不敢!”
蕭煜冷笑道:“不敢?你都敢把本王當傻子,還有什么不敢的?!”
閩行不敢再說一句話,只是跪在地上狠狠叩首,額頭上青紅一片。
蕭煜從椅上起身,冷聲道:“閩行,你和林寒的那點小心意思,你真以為本王不知道?本王只是不想與你們計較。黨爭,千百年來,不管是明君還是昏君,都是難以禁絕,本王也不覺得自己能比過那些千古一帝,只是黨爭要有一個限度,若是誰敢因為黨爭而誤了大事,不管是誰,本王絕不輕饒。”
不知是后悔還是后怕,閩行的身體微微顫抖。
蕭煜素有刻薄寡恩之名,他說的絕不輕饒,恐怕僅僅比死稍好而已。
蕭煜稍稍緩和了語氣,淡然道:“閩行,本王今天把你叫來,想必你心里也明白,本王不會把你怎么樣,頂多就是訓斥一番而已,所以你也就應該知道,這樣的事情絕對不能有第二次,否則本王真的讓你一無所有?!?
蕭煜接著問道:“可聽明白了?”
閩行額頭觸在冰冷的地面上,沉聲道:“諾。”
這一天,大都督之下四大掌印官之一的陜中掌印官閩行走出王府時,雖然額頭上滿是鮮血,但臉上卻有了一分輕松笑意。
次日,大都督府頒下西北王均旨,左都督閩行作戰不力,左遷為右都督,仍攝陜中行營,以作將功贖罪。
這道均旨頒下之后,所有對閩行攻訐的聲音都消失不見。
西北上下都心里明白,這件事被王爺高拿輕放,算是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