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不見爭風吃醋的事,鬧到太后跟前,老太太饒有興趣地聽著,原是最初從天地一家春起,令貴妃沒有阻攔皇帝半夜去寶月樓,于是之后的日子,誰也沒能攔住。
這會兒功夫,穎妃完全忘記了伊帕爾汗不愿獻舞,她去求令貴妃時自己的態度,她剛入宮那會兒就愛搬弄顛倒是非,這會兒抓著什么就說什么,在太后跟前哭哭啼啼,說必定是令貴妃慫恿容嬪與她們爭寵,仗著皇帝在意回部橫行霸道,她們有理無處說。
幾位被截了寵的宮嬪本不愿來招惹是非,穎嬪硬是把她們一起拖來,此刻三三兩兩尷尬地散在太后跟前,見穎妃說哭就哭,都覺得不可思議。但見忻嬪從門外進來,前幾日聽說病得憔悴不堪的人,好像又恢復了些,她正捧著一碗茶,穩穩地送到太后手邊。
穎妃故意刻薄:“好在這幾日,皇上沒有翻忻嬪妹妹的牌子。不過說起來,忻嬪妹妹從前也有被截寵的經驗吧,皇上大半夜的離了承乾宮,去令貴妃娘娘的延禧宮?在園子里住久了,紫禁城里的事都快忘記了,皇上好像也把妹妹忘記了。”
忻嬪看她一眼,沒說話,專心為太后遞送茶水,穎妃湊上來說:“太后娘娘,只有您能問為什么,臣妾是不愿皇上難做的,可好歹給臣妾一個說法。或是叮囑令貴妃娘娘,往后不要縱容容嬪撒嬌撒癡地糾纏皇上,天地一家春不把規矩做好,臣妾們這邊,當然更不被人家放在眼里了。”
太后示意底的人:“去請容嬪來,壽宴之后,又好一陣子沒見她了。”
忻嬪接過太后喝了的茶碗,太后細細看她一眼,撂著穎妃不搭理,問她:“今日瞧著氣色又好些了,睡得踏實了?”
“臣妾這兩晚都睡得好。”忻嬪笑道,“多謝太后娘娘賜御醫為臣妾調理,這幾天吃的藥又管用了。”
“既然藥是一樣的,時好時壞,還是你心里有事吧。”太后道,“放寬心些,臘月里一些事也要交給你去做,過了正月,一定為你正名。你這樣好,總比那些愛惹是生非,嫌我太清靜的人強些。”
穎妃聽這畫外音,是在責備她的不是,可想想過去一年自己也沒少辛苦,怎么都成了戴佳氏一人的功勞,今日無論如何也是要鬧出個名堂的,哪怕只為了出口氣。
且說凝春堂的人去寶月樓請容嬪,回來時便說正遇上令貴妃帶著公主們在寶月樓做客,這會兒令貴妃回去了,容嬪獨自一人來的。太后長眉微微一挑,看向邊上的穎妃,果然聽她酸澀地說:“您看,令貴妃娘娘,真是大度。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們說好了的,這是圖什么?”
不多久,容嬪緩緩而來,叫人意外的是,一向穿著回部服侍在圓明園中特立獨行的人,今日卻是整齊的宮裝,湖藍色做底簡簡單單的水紋,從厚厚的風衣里脫出來,與殿內的溫暖相得益彰,給蒼白的冬日添出一抹春色,不可否認,伊帕爾汗的確美艷。皇帝愛美人,無可厚非。
“真是難得見你穿旗裝。”太后嘖嘖,“這不是很好看嗎,這才有帝王妃嬪的莊重,你們回部的衣裳,太鮮艷活潑了,瞧著不穩重。”
穎妃干咳了一聲,似乎覺得太后扯遠了,見伊帕爾汗行禮后,便道:“太后這里有御醫,為忻嬪把失眠之癥都治好了,你這些日子噩夢連連,不如也請太后賜御醫為你診治。”
伊帕爾汗怔怔地看著自己的侍女,明明什么都聽懂了,卻毫無破綻地等待侍女的解釋,之后不知主仆倆又說些什么,侍女替她向太后和穎妃解釋道,說容嬪最近的噩夢,像是有神的指引,在看清一些什么,只是一直沒有進展,每夜驚慌醒來后,就不能安眠。皇帝是天地之主,妖魔鬼怪都敬畏,有皇上陪在身邊,便可助容嬪安眠。而她受神的指引,這一段日子都會穿戴旗裝,為了能更好的融于夢境中。
這番話說得神神叨叨,穎妃連連冷笑:“什么迷信的事,你在編故事嗎,憑什么信你?”
華嬤嬤在邊上問道:“容嬪娘娘夢見什么了,為什么看不清?”
容嬪的侍女便主動提她應道:“是娘娘夢見十四阿哥在水邊玩耍,后來被人推去了,連著幾夜都是做同樣的夢,可惜看不清夢里將十四阿哥推水的人,這幾日漸漸能看清衣衫,娘娘日夜祝禱,但愿能有一日看清真相,好給令貴妃娘娘一個交代。”
穎妃嗤笑:“荒謬,六公主和十四阿哥是一同落水的,怎么你沒看見六公主?”她咋呼地轉向忻嬪道,“那天就只有你在邊上不是嗎,難道容嬪夢里那個人就是你?”
容嬪“聽不懂”漢語,所以對穎妃的話毫無反應,而忻嬪從聽見提起十四阿哥整個人就緊繃起來,再見穎妃纏上她,索性將自己慌張的神情歸結為對女兒的哀痛,結結巴巴道:“但愿容嬪姐姐能看清楚,也給我們六公主一個交代。”
穎妃怒道:“你怎么也信,這是什么亂七八糟的理由。”她沖到伊帕爾汗面前比劃著,“你做你的夢,你別纏著萬歲爺,萬歲爺日理萬機,夜里休息比什么都重要,你到底懂不懂?”
容嬪“不懂”,迷茫地看著穎妃,穎妃催促她的侍女解釋,一時吵吵嚷嚷,太后呵斥道:“還有沒有一點規矩了?”
殿內終于安靜來,既然皇帝都允許容嬪繼續“做夢”,太后能說什么,叮囑她不能耽誤皇帝休息,便打發人走了。至于穎妃她更是懶得理會,一并讓華嬤嬤轟了出去,轉身見忻嬪形似悲戚地在一旁,好心安慰道:“令貴妃為了這件事一直針對你,可她也拿不出什么證據,六公主是你的親生女兒,說到天邊也沒人信你會傷害自己的孩子,容嬪這一手未必不是爭寵的伎倆,指不定還是令貴妃挑唆她的。你不必擔心,難道如今我大清斷案,要憑一場夢?”
忻嬪垂首,天知道她是怎么說出這番話的,“臣妾也盼著容嬪姐姐能在夢里看清是什么人,能給臣妾一個清白。”
在太后跟前是這副模樣,可是一離了凝春堂,忻嬪眼中滿是殺人的氣勢,那么不巧半路遇見帶著公主阿哥散步的令貴妃,她本想遠遠的躲開,可卻與令貴妃四目相對,不得不硬著頭皮上前。
到如今小七再見忻嬪,已經不是從前那樣子了,她帶著妹妹行禮,又替弟弟解釋說:“永琰太小了,還不會行禮呢,等他長大些就好了。”之后知道大人們要說話,很乖巧地帶著妹妹走開些,只是孩子心里終究是藏著事的,不安地看了眼額娘,見她身邊有櫻桃有小靈子,才略放心。
“聽說你近來夜不能寐,白日里切不可飲茶了。”紅顏很尋常地說著,“喝些紅棗茶枸杞茶代替茶水,既可口又能安神。”
忻嬪覺得咽喉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似的,很艱難地應了一聲是。
紅顏又道:“容嬪也不好眠,不知是不是今年的炭不好,要得大家屋子里都悶得慌。她那里請太醫開了幾服藥,一樣是養血靜心的,我已經吩咐人多開一些藥,給你送去了。”
忻嬪清了清嗓子,忙道:“臣妾怎敢讓您費心,太后娘娘早已為臣妾安排了太醫,這些日子都起效了。”
紅顏笑道:“若是又突然失效,像之前一樣?”
忻嬪開始覺得令貴妃的語氣不對勁,終于抬起頭看向她,不知是自己太心虛,還是眼前的人氣勢太強,忻嬪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一步,聲音干澀地說:“臣妾的事,娘娘您知道得好清楚。”
“自然是要派人日夜盯著你,才能知道得那么清楚。”紅顏笑道,“昨晚你晚膳用得也不好,今早也只喝了半碗粥,聽說不好好進膳,睡眠也會跟著不好。”
忻嬪只覺得渾身發冷,恐懼地問著:“貴妃娘娘,您……”
紅顏微笑:“不過你也要小心些,指不定哪一碗粥里,哪一碗水里就有毒,就像淑嘉皇貴妃那樣,一命嗚呼。”
“貴妃娘娘!”忻嬪瞪大了眼睛,“您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紅顏笑道:“我說什么了?”但她的笑容瞬間消失,走近忻嬪道,“之后的日子,我會天天盯著你的,你要是不耐煩了,就向太后娘娘告狀,請太后娘娘做主。你放心,若是真有一天,你像淑嘉皇貴妃一樣,要那么痛苦的離開人世。我一定會請蘭貴人幾時把八公主送來,和你見最后一面。”
“臣妾……做錯了什么?”忻嬪完全忘記了自己種的惡,絕望地質問著,“臣妾一無恩寵二無權勢,臣妾到底礙著您什么了。”
就是這樣的人,永遠不能以正常人的道德正義來要求她,紅顏冷冷道:“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