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妃兀自絮叨著:“孩子們長得可真快,眨眼就那么大了,福康安一出生就被送來,才這么點大,現(xiàn)在個兒快趕上永瑆。”果然想起當(dāng)年的事難免傷感,神情黯然,“倘若十阿哥還活著,不知是不是和兄弟們一樣,能長得高高大大。”
弘歷一時沒了困意,挽過舒妃的手道:“這么多年了,孩子和我們沒緣分,你不是說眼前的要好好珍惜嗎?”
舒妃不至于太悲傷,不過是提起來了心里忍不住難過,聽見皇帝這句話,嫌棄地推開弘歷的手道:“也不知是哪一個說的,多半是紅顏,皇上記錯了拿來哄臣妾,臣妾可從沒說過這樣的話。”
弘歷失笑,這話的確是紅顏說的,見時辰差不多也該回去繼續(xù)應(yīng)酬,便起身要離去。舒妃為他穿戴衣裳,問:“南巡的事,皇上是一時興起,還是真的要出門?這么突然,趕著正月里走,來得及嗎?可別臣妾宣揚出去了,回頭您不去了,讓人笑話臣妾。”
“金口玉言,朕豈能隨意玩笑?”弘歷道,“好生保養(yǎng)身子,別臨出門了頭疼腦熱。”
南巡的事,隨著舒妃跑來告訴紅顏,皇帝那邊也下了旨意,命四阿哥、五阿哥督辦,迅速與各部各省各地的大臣擬出路線方案,且為了正月出巡臘月里不封印,本該清閑的時候,突然忙碌起來,四阿哥和五阿哥再無心研究出嗣的事兒,南巡路途遙遠(yuǎn)且生疏,比不得去草原去五臺山那么容易,也是他們兄弟頭一回接這么大的差事,哪個也不敢掉以輕心。
之后紅顏再見四福晉和青雀,都說永珹永琪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那件事要先擱下了。彼此間還是看似與從前一樣親密,但紅顏能感覺到其中的不同,紅顏自己并沒有要區(qū)別對待的心,但孩子們很自然地開始疏遠(yuǎn)她,太妃娘娘說得一點不錯,的確是他們在考慮如何面對自己,而不該自己多操心。她畢竟不是生母,連養(yǎng)母都算不上,被疏遠(yuǎn)不被信任,再尋常不過了。
小年過后,如茵進(jìn)宮來,舒妃已將福康安的東西都整理好了,讓她一點點帶回去,等南巡出發(fā)前就把福康安送回家里,到底是撫養(yǎng)了近十年的孩子,舒妃憂心忡忡地說:“這孩子從小就懂事,我和紅顏再怎么疼他寵他,他都知道自己不是皇子是臣子,處處恪守分寸,哪里像個小孩子。如今突然就說要回去了,他心里可別有什么想法,自己像個東西似的被送來送去,成全的都是我們大人的心情。現(xiàn)在想想,當(dāng)初我就不該答應(yīng)你,現(xiàn)在你要照顧福長安,對福康安必然有疏忽,他回去了也體會不到額娘的愛,還不如留在我這兒。”
如茵卻一點也不擔(dān)心,反與紅顏咬耳朵說:“這人年紀(jì)上去了,越發(fā)啰嗦了,將來不定多聒噪,怕是皇上見了她也要躲開。”
舒妃要上來撕她的嘴,姐妹倆鬧作一團(tuán),外頭小七和恪兒聽見動靜跑進(jìn)來,以為兩位姨娘打架了,急得上來勸,紅顏在邊上哭笑不得,嘆道:“外頭人以為皇妃福晉都是端莊穩(wěn)重的人,哪里知道私下里頭,都是做祖母婆婆的人了,還這樣瘋瘋癲癲。”
舒妃摟著恪兒,誰知恪兒奶聲奶氣地說:“皇阿瑪和額娘也這樣鬧,額娘又哭又笑的,我以為皇阿瑪欺負(fù)額娘,乳母說皇阿瑪在給額娘撓癢癢呢。”
紅顏的臉霎時緋紅,差點被嘴里一瓣橘子噎著,舒妃笑得直說流眼淚了,小七有些懂事了,拉過妹妹責(zé)備:“你胡說什么吶?”
如茵忍著笑道:“早就和姐姐說,這里地方小轉(zhuǎn)不開身,要是佛兒還沒嫁出去,打算讓她們仨姐妹窩在一張床上睡么?就算和姐妹們分不開,一起換個更大的住處不是更好?”
紅顏沒想到竟然會被女兒撞見她和弘歷嬉鬧的場景,孩子多了她本該謹(jǐn)慎小心一些,可有時候被皇帝鬧得意亂情迷,好些事就疏忽了,此刻并沒有玩笑的心思,心里撲通撲通直跳。
如茵在她耳畔說:“沒什么的,乳母們都懂,他們會好好引導(dǎo)。我們家?guī)讉€小子也……”她粉面羞紅,不好意思地說,“這樣的事怕是家家戶戶都有,孩子們也總要長大的。”
總算此刻另有一件事傳來,好不再提起這些事,說是此刻皇帝與皇后往凝春堂去了,為了南巡的事要說服太后同往,太后已在七十高齡,能不能有精力陪著皇帝南巡不好說,但帝后的心意,似乎是想趁此機會再次侍奉太后游歷山水,想來是怕將來有心無力。
夜里如茵離去,愉妃幾人聚在一處,說起太后跟著出門尚無結(jié)果,舒妃道:“老太太不去,咱們才自在些,不是我沒孝心,年紀(jì)到底不小了,車馬勞頓又要坐船,她可吃得消?”
愉妃道:“可太后健朗著呢,前幾日看她在福海邊上散步,地上還有薄冰,可老人家走得又穩(wěn)又利索,皇上必然也是知道她身體還好,才會想請?zhí)笸吘谷煜氯硕贾溃蹅內(nèi)f歲爺孝順。”
舒妃嘆氣:“那天提起來時,我是真高興,結(jié)果你看,要是老太太去,我可就不去了,這和宮里待著有什么兩樣。”
愉妃和慶妃都不言語,看向紅顏,她笑道:“我還沒去過江南呢,這次很想去,其實太后那兒根本不需要我們操心,老太太才不愿我們在眼前杵著讓她膈應(yīng)呢,愉妃姐姐或許要辛苦些。”
愉妃苦笑:“我前幾日還在比較四福晉和我家青雀的不同,一面自以為是地做著婆婆,一面又不能做個孝順兒媳婦,太后雖有不足之處,遇上我們這些有氣性的兒媳婦,也不好對付。”
舒妃不樂意伺候太后,是真心話,可沒想到紅顏會勸她別計較,即便太后同往也要樂樂呵呵地隨皇帝走一遭,且等愉妃和慶妃離去,她悄聲對舒妃道:“皇上此行,是要到江南辦正經(jīng)事,今年各地雪災(zāi)。”她手里比劃了一下,“咱們誰也別給他添堵,我們?nèi)粲腥瞬蝗ィ×艘擦T,好好地說不去,明擺著叫太后捉短處。何必呢?”
舒妃問她:“萬歲爺連朝政的事都對你說了?這叫太后知道,還了得?”
紅顏忙解釋:“哪能真的對我說,不過是提過一兩句,這么多年在身邊伺候,好些事自然就明白了。”
舒妃嘆道:“罷了,我還能怎么樣,他要我把福康安送走,也只是一句話,我想問問怎么突然這么急,他就敷衍了幾句。對了,下回你替我打聽打聽,是不是傅恒那邊要把兒子接走,如茵對著我自然也不好說,可我到底養(yǎng)了十年了,實在舍不得。”
說這話時,韶景軒的人過來,說皇帝半個時辰后就到,舒妃不得不立時離去,走時促狹地說:“小心些,別再叫孩子撞見你們撓癢癢。”一時又叫紅顏羞澀不已。
皇帝夜里來,不知遇見什么好事,心情甚好行走如風(fēng),在暖炕上逗著小七恪兒和永琰,直到紅顏催促孩子們該睡覺了,他還依依不舍。
而皇帝見紅顏忙忙碌碌走來走去地為自己準(zhǔn)備各種事,他忍不住道:“歇下吧,晃得朕眼暈。”
紅顏見他起身走過來,手很自然地就往自己腰里摟,本想說被恪兒撞見的事,可又怕皇帝不高興,到底咽下了,只道:“吳總管說您今日沒歇過,這會兒一定累了,早些睡才是。”
弘歷見紅顏不主動,不忍強迫她,老實地收了手,說道:“今日本該歇著的時辰,與皇后去凝春堂了,可惜太后不知為了什么固執(zhí)著,不愿與朕同行。”
紅顏不語,聽皇帝繼續(xù)道:“可是朕這一次,必須要帶著太后同行,離出門還有一陣子,之后再勸說勸說。”
弘歷低頭見紅顏神情嚴(yán)肅,笑道:“不是什么大事,真的不愿去也沒法子,不過是希望有太后同行,可錦上添花。”
紅顏一笑,推著他來更衣洗漱,可弘歷不愿她不高興,再三問了幾遍,紅顏才道:“會不會是太后娘娘,不愿與臣妾同行?若是臣妾現(xiàn)在說不去了,太后娘娘大概就松口了。”
弘歷想了想,道:“不如試一試,明日你便說不去了。”但皇帝一笑,“若真是有效,等臨出門時,朕再把你帶上,可就怕你覺得委屈。”
紅顏搖頭:“若能幫著皇上,沒什么委屈,但臣妾這回,無論如何都要跟出門。”
皇帝大喜,打量著紅顏道:“真是難得,難得能請得動你。”
玩笑了幾句,彼此心情都好了,紅顏想起舒妃的囑咐,便問:“皇上做什么急著要把福康安送走。”
皇帝不假思索地應(yīng)道:“富察家子弟眾多,但傅恒膝下的孩子,朕希望他們能全心全意為朕所用,將來也能全心全意扶持朕所期待的儲君。留在舒妃身邊,與永瑆感情越深,將來越分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