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顏明白皇帝爲何突然說這樣的話,可她不能對弘曆表白。她沒有作惡沒有害人,她只是想保護自己,而不得不由她自己出手才能周全一切,正因爲皇帝的“縱容”,因爲他對“太平”的追求。
和敬常常說,皇阿瑪指望不上,簡單的一句話裡,包含太多的無奈。孩子興許還看得淺,紅顏卻體會得深,皇后身前所掙扎的世界,紅顏無法體會,可她希望自己能好好地活著,她把所有的**都歸結成好好活下去,**簡單了,心裡也就清淨了。
“皇上怎麼突然說這樣的話?”紅顏慢慢轉過身,“身子冰涼冰涼的,咱們進屋子去說可好。”
皇帝長舒一口氣,牽過紅顏的手,冰涼和溫暖的十指交纏在一起,將彼此分得清楚,但很快就會互相融合,再等回到溫暖如春的屋子裡,弘曆的身體也暖和起來了。
櫻桃機靈地送來滾燙的熱茶,紅顏將手爐塞進弘曆的懷裡,溫柔地囑咐他別燙著,爲他輕輕吹涼茶湯,看到他安安穩穩地喝下去,才道:“皇上可千萬記得,不論什麼事都要保重龍體,您有個頭疼腦熱,所有人都要亂了。”
弘曆不語,紅顏則回頭責備櫻桃:“下回瞧見萬歲爺來,一定告訴我,越發不分輕重。”
櫻桃憨憨一笑,往炭爐裡又添了幾塊銀骨炭,便退了下去,隨著外頭門合上,只留下一室溫暖安寧,連呼嘯的風聲也消失了。
紅顏能聽見皇帝的呼吸聲,她旁若無事地摺疊弘曆脫下的外衣,方纔被風雪欺得冰冷的衣衫,在溫暖的屋子裡變得柔軟,而她的心亦如此,皇帝是她的依靠,但她也時時刻刻都在包容著皇帝那大臣百姓看不到的一面。如今才明白,大行皇后曾經明著暗著向她炫耀的驕傲,並不因爲她是正室中宮的獨一無二,而是她曾經就那樣包容守護著皇帝的另一面。
但如今那個人,是紅顏。
“朕在長春仙館遇見純貴妃和她的侍女抱琴。”弘曆開口,慢慢敘述方纔發生的一切,他真的毫不懷疑紅顏做過什麼,事到如今,因爲他的縱容延續了純貴妃的惡,正如他對純貴妃所說,若此刻在來懷疑紅顏,他這個皇帝就真的太失敗。
紅顏靜下心聽他說,面上波瀾不驚,而皇帝說道:“當年她設局誣陷你和弘晝有曖昧,那麼簡單的事,朕明明知道了原因也什麼都沒有爲你做。雖是太妃執意要帶你走,在朕看來何嘗不是你的退讓?凡事只要有一方退讓,事情就能過去,於是朕選擇了讓事情過去。反正你是朕的人,你們所擔心的朕會不會把你遺忘,不如反過來說,就是知道你永遠是朕的人,縱然去了天涯海角也能回來,不是朕沒有遺忘你,是朕從未覺得你不會再回來。而從那天起,就註定了你之後吃的所有苦,在太后面前你的不計較,何嘗不是一次再一次的退讓?”
皇帝朝她伸出手,紅顏順勢坐到了身旁,兩人互相依偎,皇帝的懷抱不再那麼冰冷,皇帝在她耳畔說:“再這樣下去,朕會連你也失去,你嫁給了皇帝,但也嫁給了天底下最無能保護自己妻兒的男人。”
“皇上。”紅顏伸手作勢擋住了弘曆的嘴,“皇上不要輕易用這樣的話語辜負臣妾的情意,莫說臣妾現在什麼都有,縱然付出一切得不到回報,那也是心甘情願地付出,是爲了這一生一世的情意。皇上的自責,會否定臣妾的意義,那纔是真正的不值。”
弘曆雙眼迷濛地望著懷裡的人,生怕看不夠看不清,他之前那淒涼清冷的孤獨感漸漸消失了。
執掌江山富有天下的皇帝,卸下重擔背過這一切,有太多太多的弱處需要有人來包容,從年少青春,到如今年近不惑,他曾經把一切都交付在皇后身上。男人看似頂天立地的外表下,彷彿有一顆放縱著不願長進成熟的心,只是有的人藏得好能藏一輩子,而如弘曆這般,遇見值得託付可以信賴的人,就毫不顧忌地表露出來。
但這一年皇后不在了,弘曆那顆心,無處安放。
“蘇氏屢次陷害你,此番更是要動殺念,朕不能容她。”弘曆恨道,“但朕不想查,查出她的罪證,就是讓無關的人再看一次你受的傷,朕會賜她一死,悄無聲息地讓她離開人世,這樣的人再不能留。”
紅顏心中有思量,純貴妃生生死死真的不再重要,她也不怕將來不好面對長大的佛兒,可純貴妃若就這麼突然死了,一定會引起朝廷和六宮妃嬪的懷疑,特別是太后那樣的性子,她若知道皇帝有一日爲了自己而那麼幹脆地殺一個人,甚至避開律法刑罰,那她魏紅顏,就真了不得了。
“死何其容易,三年五載就會被人遺忘。”紅顏嚴肅地說,“皇上若朕有心爲臣妾討個公道,可否聽臣妾一言?”
皇帝濃眉緊蹙,道:“朕不想聽什麼求情的話。”
紅顏搖頭:“臣妾爲這樣的人求情,是嫌自己沒死在她手裡嗎?臣妾是想留下她的性命,以染病爲由永久禁錮。自然最初是病,時日長了旁人就知道是罪,她只要在一天,就能警醒六宮一天什麼是作惡的下場。活著才能繼續受到懲罰,死了,豈不是讓她解脫?”
弘曆見紅顏說得這麼狠,眼中更透著恨意,反而有幾分安心,他並不願紅顏像溫弱的綿羊任人宰割,她能硬氣起來能果敢地殺伐決斷,才能真正在這後宮生存下去。
而皇帝既是滿腹愧疚,如何能不應許紅顏的決定,立時便答應:“你要怎麼做都行,但不能饒她,絕不能饒。太后若過問,有朕在。”
紅顏將心定下,安撫弘曆道:“這些事明日再說,夜深了,皇上早些歇著。今日皇貴妃還說,太后希望除夕夜能一家子齊全。”
弘曆冷聲道:“那個人,就別算在一家子裡了。”
且說純貴妃和抱琴被拖走,抱琴自然另有去處,紅顏拿下了處決純貴妃和她身邊宮人的權力,要保住抱琴易如反掌,而純貴妃此刻是被嘟著嘴送回九州清晏,外人看著沒什麼事,可屋子裡的她被五花大綁,嘴裡更堵得結結實實。
純貴妃幾時受過這樣的屈辱,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絕望,將她所有的戾氣都折磨殆盡,整整一夜的彷徨無助,換來她求饒的心,哪怕皇帝此刻將她踐踏在腳底下,只要能讓她活下去,她也願意卑微到塵埃裡。
可是她再也等不到皇帝來看她一眼,弘曆此生都不想再見到這個惡毒的女人。在長春仙館親耳聽她說毒殺紅顏的話,都不敢想象自己若再與紅顏天人永隔,往後的人生要怎麼過下去,而他還不知道七阿哥的死與純貴妃有關,若是知道……
一夜北風,放晴後的天,凍得大地都彷彿要脆裂,這日午前,令妃鮮少地來了九州清晏,這裡聚集著不得寵的妃嬪,即便紅顏穿戴很低調,衆人看到她,依舊是滿眼的榮光。
紅顏徑直來了純貴妃的院落,吳總管的安排下,原先純貴妃的宮女太監都被帶走,留下的都是看守她的人,一道道門進來,看到被綁著的純貴妃坐在椅子上奄奄一息,瞇著的雙眼看到紅顏的一瞬,就猙獰地睜開了。
被堵著的最發出嗚嗚的聲響,紅顏走上前,爲她扯開了布條,果然就換來沙啞的斥罵:“賤人,你害我,你害我……”
紅顏平靜地望著她:“臣妾不懂娘娘在說什麼,臣妾是來探望您的,皇上說娘娘身染重病,往後的日子都不能出門了。過了元旦,正月裡就送您回紫禁城,在鹹福宮裡好生安養。”
“魏紅顏,你敢不敢把皇上找來,敢不敢讓他聽我說?”純貴妃用盡力氣叫囂著,她寧願皇帝來查,她寧願皇帝來翻舊賬,哪怕是死了,也要讓皇帝明白這魏紅顏也是工於心計的女人。
“妃嬪染重病,不宜面君,聖上龍體貴重,這些日子以及往後所有的日子,都不能來探望娘娘。”紅顏福了福身子道,“三阿哥和六阿哥,會由太后另行安排照顧,貴妃娘娘放心。往後您有什麼事,只管吩咐臣妾,臣妾必當盡皆所能。”
“你,你在說什麼?”純貴妃絕望地望著紅顏,“毒婦,你好歹毒,你日日夜夜在皇上身邊說我的不是,霸佔他的人他的心,你連我的骨肉都要搶走,還要害我到這個地步嗎,你就不怕太貪心,老天也容不得呢?”
紅顏微微一笑:“臣妾所有的一切,都是皇上給的,小公主的事,該說的臣妾在當年就對您說清楚了。至於害您,臣妾沒有這樣的本事,至於說您的壞話?貴妃娘娘可能不知道,臣妾出身微寒,但家教甚嚴,從小爹孃就教了,不許在人後說人壞話,這一點,臣妾將來也會教給佛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