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雙方商定,高強率同自己的三名屬下,連同郭藥師等渤海牧民,以及蕭干麾下的數名精干戰士,合共二十名,隨同粘罕進入生女真境內,一同追捕馬賊。
蕭干對高強此舉極為擔心,女真人的強悍和對遼國契丹貴族的敵意,在方才這小小的沖突中顯露無遺,雖然被韓世忠的剛勇所折服,卻始終無法解除其與馬賊有聯系的嫌疑,這區區二十人,一旦有起事來,不用說對付女真人,就連那殘余的百名馬賊都無法應付。
“高副使,你究竟有何成算?蕭某受馬大夫所托,可不能看著你涉險。”蕭干把高強拉到一邊,額頭上已經見了汗了。也難怪他緊張,已經死了一個使節團的隨員,馬植已經傷透了腦筋,倘若再死一個副使,他這腦袋都可能搬家。
高強知他心思,只是好容易說服了女真人,不容再生枝節,忙鬼扯一番,說得蕭干將信將疑,好在女真人在北邊各族中,除了悍勇粗野,并沒有什么狡猾背信之類的壞名聲,粘罕既然當眾答應了要一起追殺馬賊,當不至于有意外。
其實高強的心中,那點信心比他還要不如。從歷史上女真人起兵的過程來看,這個民族或許沒有什么文化的積淀,但絕對是一個崇尚利益的民族,單單是其不斷糊弄遼國統治階層,以掩飾自己統一生女真各部的種種手段,就足以證明,女真人的大腦里絕對不缺乏詭計的智商。倘若粘罕真的是與那伙馬賊有勾結。這一去的危險性不言而喻。
然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趙鐘康一伙已經逃入了女真境內,要想捉拿,非得得到女真人的協助不可,今天女真人對于遼國的統治還有些忌憚。沒能下定公然反遼的決心。自己這大宋使節的身份還能起點作用;再過幾年女真人就會起兵反遼,到那時就連遼國都自身難保,自己要怎樣捉拿趙鐘康一伙?曾索索為了自己而死。救命之恩重比泰山,縱然前面有什么艱險,雖千萬人,吾往矣!
過不多時,高強這一隊小小騎兵便從大隊中分了出來,每人一騎之外。蕭干更送了四十匹戰馬,以備高強等人換馬,弓矢食水等裝備給養也都放在從騎上,所派出的奚族勇士。更是鐵驪部中經常在這北地巡獵的精干獵手,通曉女真語言和風俗,可充向導之用。
“高兄!三日之內,無論成敗,即還就我,須知時不我待,貴國使節團還在混同江邊等候于你!”蕭干握著高強的手,諄諄叮嚀,滿面憂色。
高強甚感其誠,慨然答允了,而后再不回頭,策馬向那陌生地女真山林中行去。
此刻那匹照夜玉獅子又回到了他的胯下,倒不是他惜這一匹馬,要從韓世忠那里收回,卻是韓世忠自己死活要換回來,須知前路難測,這一份腳力,有時就是一條人命,當然要由高強自己騎乘。
那粘罕對于韓世忠的騎術和勇武極為欽佩,本要上來攀談,卻見到這匹寶馬換了一個年輕人騎乘,此人其貌不揚,騎在馬上東張西望,不覺半點英雄氣概,叫人看了好不舒服。
女真人中崇尚勇力,族中的好馬良弓向來是歸勇士所有,因此粘罕雖然對于高強的賣相不大感冒,卻還是將他視為至少與韓世忠同等的勇士,便馳近道:“你就是那使者么?”
李應在一旁翻譯了,高強心中一動:眼下是大宋大觀二年,算起來六年以后就是女真人起兵之時,此時這些北邊地民族對于大宋還沒有什么認識,自己有幸,有機會與女真人中的重要人物接觸,可不能有分毫疏忽,須知這女真人對于大宋官方的第一印象,就來自與自己了吧?
想到這里,他哈哈一笑,向粘罕道:“正是,在下高強,奉我國皇帝之命前來向遼國皇帝祝賀,不料”他語聲低沉了下去,目光中流露出怒火:“遼國軍兵無能,居然被該死的馬賊偷襲,我的一名同伴因而被害,所以我一路追擊到了這里。”
粘罕點頭,對他鄙視遼國軍兵的言辭大有共鳴:“不錯,不錯!遼狗就是人多,其實都很無用。十年前,我跟著阿骨打叔叔,去打一伙遼國的叛徒,叫什么蕭海里的,幾千遼兵攻打他們一千多人,都不能取勝,還是我阿骨打叔叔,帶領我們女真勇士,幾下就打垮了他們。”
蕭海里叛逃事件,在歷史上有明文記載,正是這次交戰,一方面使得女真部落看透了遼軍戰力的低下,另一方面,獲得蕭海里所部的軍械和甲胄,使女真部落的披甲戰士首次突破了一千人的整數,以至于阿骨打放言:“有此甲兵,何事不可為?”
這樣的大事件,高強自然是知道的,不過眼下他要在女真人心中樹立大宋的形象,正好趁機下藥:“不錯!遼國的勇士,不如女真勇士,也及不上我大宋的勇士!”
瞥了瞥韓世忠,粘罕一挑大拇指:“大宋勇士,確實勇敢,能和我們女真勇士較量一下的!”不過這廝也不是好糊弄的,隨即拋出一個問題:“可是我聽來往的客商說,一百多年前,遼國人和你們宋人打過一仗,卻是遼狗勝了,這是如何?”
高強噎了一下,差點從馬背上摔下去,好在他腦子快,立刻回應道:“一百多年前,遼國的勇士很厲害的,和我們大宋的勇士打了平手,也沒有勝!而現在,遼國勇士都不行了,沒力氣了!”經過李應翻譯之后的結果,就是這樣的樸素了。
女真語此時連文字形式都還沒有,其詞匯貧乏是可想而知,李應雖然在北邊通商的過程中學了一些。也只是僅能溝通的程度,就是這樣地翻譯結果,已經把他逼的通身是汗了。
好在粘罕的理解力相當驚人,領會別人說話中的精神的能力在水準之上,連連點頭:“是的,一百多年前。遼國勇士厲害地。渤海國被他們滅亡了,高麗國作了他們的臣民,大宋和遼國打平。大宋勇士很了不起!不知道大宋像這位勇士一樣的人,有多少呢?”
高強看了看粘罕,見他一臉的淳樸,眼神中卻顯露了幾分狡黠,心道:“好個粘罕啊,這就開始試探我大宋的虛實了?好在大宋到這里。相隔萬里,你的感性知識也都是從我這里幾個人身上得來的,且讓本衙內為大宋立威,叫你們這些女真人少安點賊心!”
便朗聲笑道:“我大宋子民萬萬。這位剛才和你爭斗的勇士名叫韓世忠,像他這樣勇敢的戰士不下百萬,個個能騎劣馬,能射飛鳥,力大無窮,殺法精湛!”
粘罕立時不信,女真人在北邊各族中素有勇名,個個眼睛都生到額角上了,韓世忠方才雖然是仗著寶馬之利,但其本身的騎射和勇武也是有目共睹,似他這樣的戰士,在女真族中也不多見,怎可能有百萬之多?要真是如此,大宋怎么會只能和遼國打平?
高強察言觀色,已經知道他意存不信,心說好在本衙內挑人都撿厲害的挑,現在身邊這三個隨員,個個都夠你喝一壺的,便向身邊的李應使個眼色。
那李應也不含糊,眼角四下一瞥,忽然叫道:“有蛇!”
其時方當初春,冬雪未融,蛇類多處在冬眠之中,然而這類冬眠的蛇一旦被驚起,其攻擊性是相當猛烈,因此他這一叫,周圍人都警醒起來。
卻見李應把手一揮,數道寒芒飛出,閃電般射向一棵大樹下,粘罕眼快,看的分明,那幾道寒芒到處,便有蛇影閃動,忙叫族人去查看究竟。
幾個女真戰士馳了過去下馬查看,不一會回來,手中提了幾條蛇的尸體,七寸上都戳了一把飛刀。粘罕一一看過,心中大為驚嘆,將那幾柄飛刀取下還給李應,贊嘆了幾聲,向高強道:“大宋勇士,果然了得!”
高強正在得意,哪知粘罕又道:“不知道高使者是怎樣的了得,有機會要討教一下!”
他身子一晃,差點從馬上栽下去,心說要我的命啊!就本衙內這兩下子花拳繡腿,打打市井蟊賊還可以,和你們這樣的女真戰士打斗,怕是不夠你粘罕幾下劃拉的吧?
好在粘罕也沒有立刻挑戰,他趕忙亂以他語,問起了馬賊的情況。
粘罕皺眉道:“據我們族人說,這條路上最近沒見什么生人走過,我這次帶隊出來,是和一隊客商交易的,一路也沒聽說有什么馬賊。”
“客商?”高強心中一動,什么樣的客商交易,要出動粘罕這樣的人物,還有對于女真人來說堪稱大軍的三百騎?
他就這么問了出來,粘罕此時對于宋人印象頗佳,便據實相告:“是一隊經常來我們女真人部落交易的客商,里面契丹人渤海人奚人都有,他們的貨物很多,價錢也很公道,我們用毛皮、戰馬等出產,交換他們的鐵器,鹽巴等。”
高強還在消化這個信息,粘罕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續道:“對了,這隊客商中間,也有像高使者一樣的漢人,可是有一些不同,頭發是黃的,像老虎的皮毛那樣的黃。”
金毛?!郭藥師墮后一馬,聽的分明,立時叫道:“高使節,那伙馬賊之中,正有一個滿頭黃發之人在內,那人卻似是南朝之人,會說漢話的。”他這是想起了當日與張青等人在自己營地外交談時的所見,在張青身邊,可不有個金發的漢人?
高強遽然而驚,急向粘罕道:“粘罕勇士,那一隊客商,或許就是馬賊假扮的!為了能讓女真勇士不攻打他們,這伙狡猾的馬賊假扮成客商,來取得你們的信任,也使得遼國追捕他們的兵馬到了女真部落地境就不能再繼續前進了!”
粘罕也是一驚,他到底是女真人中杰出的人物,見高強這般說,心中也有幾分信了。要知完顏部十幾年來四處討伐不服,為了避免遼國的干涉,一向以種種手段拒絕遼國兵馬入境,無形中也為反對遼國的盜賊等提供了庇護,只要他們不在女真境內生事,女真人對其來歷也不多管。
不過,這隊客商已經與他們交易多年,女真境內不產銅鐵,更缺乏優秀的鍛造工匠,所需的鐵器,特別是精良的兵器和甲胄,對于女真人來說是極為寶貴的資源,如果這隊客商果真如高強所說,是一伙馬賊改扮的,那么此事關系重大,不是可以隨便對待的。
想到這里,他找了個借口,加速馳到隊伍前端,叫住弟弟完顏希尹,低聲將這一狀況說與他知,叫他快馬加鞭,去告訴自己的父親,女真部落國相撒哈,由他定奪——因為距離那隊客商交易的地點,只有一天的路程了!
這邊高強也看出了端倪,心念電轉:看來,這隊馬賊是有了下落了,現在的問題,就是女真人會不會配合自己,去攻擊馬賊?別看人家嘴上說的漂亮,什么馬賊是所有勇士和牧民的公敵,這趙鐘康一伙既然有意藏匿于女真境內,又是以客商的面目出現,他們在女真境內必定是老實本分的很,有道是,兔子不吃窩邊草啊!
能夠以很公道的價格向女真人提供兵器,這對于即將起兵反遼的女真部落來說,是極為貴重的資源,自己這萬里之外國度的使者,在他們眼中可就不算什么了。
想到了問題所在,高強卻不著忙,既然彼有所求,只需投其所好便可。
等到粘罕回來,再度與高強并騎時,高衙內已經有了定計,向粘罕道:“粘罕勇士,我看你們女真的戰士們,果然是個個雄壯威武,令人欽佩!”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粘罕立時受落,不過還沒等他接口吹噓幾句,高強隨即道:“只是看女真戰士的兵器和甲胄,好似又不及我一路來所見到的遼軍了,就算比這些奚族的勇士,也頗有不如,好似不襯你們女真戰士的勇武。”
其時大宋的軍隊雖然不是武名遠振,其兵器的精良卻遠勝周邊諸國,單只是形容其步軍的單兵武器,就有所謂的十八般兵刃之說。其余的武裝器械,甲胄車舟等屬,在當時全世界都屬于頂尖水平。高強在這樣的環境中待了幾年,對于兵器的好壞也算有點認識了,因此眼睛一掃,就看出女真人的裝備確實不那么好。
粘罕卻不大服氣,他們所用的裝備確實參差不齊,有些女真人一副盔甲便是傳家寶,一代一代的傳下去的,因此在這三百多戰士中,幾乎可以見到過去五百年的所有甲胄式樣。不過,最近那隊客商所提供的,卻是現在遼軍所使用的標準甲胄,其精良程度令所有女真人都為之欣喜,這也是他看重這隊客商的原因所在。
他哼了一聲,向高強道:“高使者,你既然這樣說,想必大宋的兵器要比我們的優勝許多,不曉得能不能開開眼界?”
“這有何難?”高強就等他這句話了,右手在腰間一探,嗆啷一聲,日光掩映下,一道寒光已經現于高強手中,其光芒閃爍不定,寒氣直沁人肌膚,看得粘罕等女真人眼睛都瞇了起來——正是那柄隨身寶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