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個陽光明媚、萬里無云、百花齊放的日子,更是幾十年一度的登基大日,宮中的吏官在前些天像跳大神一般風風火火的翻閱著老黃歷,搖頭晃腦、五指一掐,定下了這個歡天喜地、鑼鼓喧天、鞭炮齊鳴的‘奔喪日’。
沒錯,就是奔喪日,因為本來要登基的皇帝在這一天,就在那金光閃閃的大殿上神不知鬼不覺的上吊自縊了……不遠處,法華寺的鐘聲回響天際,似乎也在替這位倒了八輩子血霉連皇位都沒摸過的新帝送‘鐘’。此情此景,真是……悲哀,莫大的悲哀。
“悲個屁,你們一個個哭喪著臉給誰看,是你娘死了,還是你爹死了,叫你們好好看著晨兒,結果你們兩個狗奴才看到哪里去了,竟然叫晨兒在登基的這一天上吊。氣煞老夫,真是氣煞老夫了!”孟丞相一邊跺著腳,一邊死命抓著登基詔書不撒手。
想想也是可憐,都一把年紀,好不容易培養了一個傀儡皇帝,結果這么快就去西天見了佛祖,原本好好的孟家天下,現在成了一鍋湯,這怎么能不讓他生氣。
“弟弟,晨兒死了,哀家可怎么辦,哀家的小心肝好痛,那可是哀家的寶貝皇子啊,嗚嗚嗚……”
孟太后不哭還好,一哭更是讓孟丞相心煩意亂。
原本計劃是讓自己的親侄子坐上皇位,迎娶他那又白又美的女兒,從此登上人生的巔峰,而他也占著光,成為元豐帝國第一大功臣,仙福永享壽與天齊,哪知道功臣的夢說翻就翻,皇帝說死就死,簡直是太讓他措手不及了。
“現在只有另立新帝了!”
“立誰?哀家還有三皇子,要不去立立……”
孟太后立馬不哭,咬著不知道什么圖案的小手絹一臉憧憬的看著自己無所不能的親弟弟。
然而孟丞相用一種看傻蛋的眼神回望著高高在上的太后,真不知先皇喜歡姐姐哪一點,就姐姐這點智商,換做在官場,都不夠她活一天。
“太后,秉持先皇意志,皇子不可爭奪皇位,若太子無能,就由二皇子繼位,若二皇子無意,就由三皇子繼承,以此類推……新帝不是隨便能‘立立’的。”
“是啊,哀家是秉持著先皇意志,所以現在不是應該立哀家三皇子為帝嘛?”
孟丞相扶頭不語,地上的兩個奴才更是不敢出言提醒。這樣不知過了多久,孟丞相才慢悠悠的伸出一根手指頭,問著太后:“這是幾?”
“一!”
“那這了?”
“二!”
“那這!”
“三!”
“既然太后不是不識數的人,為何一過后就是三呢?”
“一過后明明是二,哀家哪有說三……三……”孟太后似乎想起了什么,本來興致勃勃的表情瞬間灰頭土臉,可是轉瞬又變成了興高采烈。
“弟弟,二皇子從小在法華寺清修,佛家講究無欲無求,想必現在他根本就不想當皇帝,那二之后不就是三了嘛?”
孟太后掩嘴一笑,元豐的天下到最后還是孟家的,雖然死了一個兒子,但幸好她多生了一個,不管是二還是三,都沒人跟她搶。
孟丞相似乎也很滿意孟太后的回答,兩人嗤嗤的笑,嚇飛了宮殿周圍所有的烏鴉。
法華寺內,誦經聲婉轉流暢的回蕩在佛堂之中,從外往里一看,那瓦亮瓦亮的頭頂就跟擦了油一樣,亮堂的能折射出五彩的光線。
一個小小沙彌疾步的穿越過団蒲,俯身在首席弟子邊嘀嘀咕咕,可是聲音還是稍微有點大,讓后面的一排誦經弟子聽見,盡不由的滿眼放光,露出詭異的笑容。
“師叔,看你今天的心情是頗好啊!”老態龍鐘的方丈一絲微笑,顫顫巍巍的對著一位豐神秀頎的男子微微說道。
“何以見得!”
“池中的鯉魚在這之前,受到佛光普照,雖也極度安靜,但是今天似乎安靜的……不同尋常,想必是受了師叔的點化,前去西天面佛求經了吧。”
何止是面佛求經,順帶還要哭訴在法華寺受到的一萬點的,而面前這個看起來斯文無害,一表人才的假和尚,是要被五雷轟頂的!阿彌陀佛,出家人,不得動怒。
男子似乎也覺得這池中的魚動也不動,很可疑,于是手在空中虛晃的一點,數條鯉魚翻滾上岸,撲騰幾下之后,就真正的去‘西天取經’了。
“師叔……這……”
“戒色啊!經過你剛剛一點撥,師叔覺得叫他們去西天求經也是一條路。”
“師叔,出家人不得殺生,罪過、罪過!”
“師叔沒有殺生,師叔只是送它們去見了佛祖,這叫普度眾生。反而是你,動不動就叫師叔超度亡魂,送人去西天,是很不道德的啊,以后這種事還需自己做,免得佛理一點長進都沒有,圓寂后,怎么面對佛祖。”
戒色心中一陣悲痛,人還在他面前活生生的站著,就已經詛咒他圓寂了,他怎么能不悲痛。
男子從平坦的假山上,一躍而起,身姿飄逸的落于戒色面前,紅色暗格被金絲包圍,緋紅色的袈裟松松垮垮的斜系在胸前,顯得慵懶又極其迷人。
若不是知道其品性,戒色肯定覺得這是一個小白臉,并且是長的賊好看的小白臉。但是就兩人相愛相殺了十七年的情形來看,這是一個除了臉白其余哪里都黑的小白臉。說起這‘相愛相殺’,也是一段凄苦的辛酸史,是師叔‘狠狠’疼愛,而他恨不得殺了他。阿彌陀佛,不可動怒,不可動怒。
“師叔,那魚剛剛本來是不動的,貧僧還以為……”
“以為什么?”男子眼珠子一轉,蔥玉的白指忽的往戒色腦門上一指,嚇的戒色一得瑟。
想想剛剛在岸上翻滾的魚,他還是閉上嘴少說兩句吧,或許這樣還能多活幾年。
“生在佛祖的眼下,師叔我不會干傷天害理之事,而且我是吃素的。”
生在佛祖眼下,師叔干的傷天害理之事還少嘛,況且池中的賞景魚當然不能吃,如果能吃的話,這些魚早就連鱗片都看不見了。不過現在,也沒差了。
艷陽高照下,灰色的石子路上,那幾條挺著肚白的肥碩的魚死不瞑目的望著天,它們就是吃飽了撐著想安靜一下,它們得罪誰了?
“方丈師傅、方丈師傅……”
一陣急促的叫喊,剛剛在佛堂出現的小沙彌滿目含春的從池塘對面跑來,絲毫沒有注意到腳下的死魚,一腳踩上去,猶如做了飛車,滑翔速度驚人的撲向對面兩人。
男子不著痕跡的往一邊優雅的走了一步,沒有反應過來的戒色直接被小沙彌撲倒在地,死魚好巧不巧的蓋在了他那張有著細微雀斑的臉上。
“說來,何事慌慌張張,不知道……我在跟師叔探討佛理嘛?”戒色不敢指責男子故意的一讓,只能對著懷中的小沙彌生氣。
“方丈師傅,徒兒錯了,可是,這件事真的是好急,我說了你一定喜歡。”說來一邊爬起,一邊扶起地上的戒色,順手替他拍著身上的灰塵。
“什么事?”
說來怯怯的回頭看了男子一眼,然后喜笑顏開的說道:“師傅,朝廷恭迎戒空師叔公回宮啦!”
突如其來的好消息,讓戒色腦袋‘噹’的一聲,他似乎看見了春天的來臨,百花仙子在花叢中沖著他微笑的神情。感天謝地,這個在法華寺蠶食了十七年的瘟神終于有人來收了,皇宮終于想起派人把這尊‘無量佛’給抬走了,上天有好生之德啊!
男子感受到兩道帶著溫柔目光的惡寒眼神深深望著他,忍不住的打了一個冷顫看來他得去叮囑柴房的和尚下午在菜里多加點油了,少吃油,兩眼容易冒金星啊!
“師叔,朝廷來接你回去了!”戒色怕面前男子還未聽清,又大聲的說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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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
“那……我們要不要去看看接你的大臣。”
男子摸摸下巴,嘴角往上一抬,好笑的說了一句:“走吧!”
成天呆在這里確實有些乏悶,宮廷也算是一個好去處。
站在佛祖面前的孟丞相面色凝重,他扭了扭有點泛酸的頭頸,順便用圣旨撓了撓后背,之后覺得這樣不莊重,于是用背骨摩擦著衣服解決身上的瘙癢。
“大人,你是在佛祖面前頓悟了什么,所以才會手舞足蹈嗎?”
溫潤的聲音讓孟丞相的背脊一涼,他緩緩回頭,露出謎之微笑道:“我只是略感背部不適,所以想要緩解。”
“哦!原來是癢!”
說話的男子正是剛剛在池邊的戒空,他微笑的伸出一只白嫩的玉手,嚇壞了跟在他身后的戒色和說來。可是想要提醒這位大人時,已經來不及了。
“出家人有好生之德,自然更喜歡助人為樂,這里沒有如意,但是我可以幫你,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快說介意啊!
戒色和說來各種給這個大人使眼色,可惜孟丞相沒有看見,他現在只覺得背部瘙癢難耐,如果抓一抓能緩解,他倒是不介意,而且看這男子的手指甲也算整齊圓潤,于是他毫不猶豫的點頭了。
戒色和說來絕望的看了一眼佛祖,雙雙往后退了一步,他們實在是攔不住某人的魔爪,那就只能看著慘無人道的過程了。
戒空含笑的將溫熱的手掌慢慢伸進孟丞相的衣襟內,只聽見‘呲啦’一聲,戒色和說來似乎看見了某人毛發豎起來的情景,他們就說,戒空一出手,絕對不是什么好事。
孟丞相滿臉肝色、并且欲哭無淚的慢慢回望戒空,眼淚水在他的老眼中打轉,這是撓背,還是撓命啊。
戒空似乎看不見孟丞相無聲的控訴,又是一下從底到上。
孟丞相的嚎叫聲嚇的戒色直接往后一縮。他悲憤的將眼睛望向門口,眼不見為凈。
“看來大人是很舒服,不過,大人最好不要尖叫,擾了寺院的清凈。”
到底是誰擾了寺院的清凈的啊……
門口外那一排瓦亮的和尚都只能低著頭默默的為里面的大人誦經,乞求戒空師叔公‘得饒人處且饒人’。
“你……我的背!”孟丞相用左手著自己的背脊,那一摸就痛的觸感,已經麻痹了他的神經,別說瘙癢了,就算是放百只螞蟻在上面啃噬,他都沒有任何感覺。
戒空清理著指甲中的肉屑,似笑非笑的瞧著孟丞相五官揪在一起的表情。見他手中黃橙橙的圣旨,想都不想的一把接過。
孟丞相現在已經沒空指責面前這個豎著發冠,卻披著袈裟的‘和尚’,他急急的呼喚下人,扶著他去了寺廟的后院檢查背后的‘傷口’。
“師叔,那可是丞相大人,你這樣做……似乎有損佛家道德!”戒色斟酌著用詞,他實在怕戒空再用同樣的招式對他。
“原來他是丞相,那正好,這樣對他才顯得我這個皇帝威嚴。”
已經看過圣旨的戒空顯然已經清楚孟丞相的來意,他隨意將圣旨丟給戒色,抬步走出了正堂,折身跟著孟丞相的背影去了后院。
戒色哆哆嗦嗦的拿著圣旨,眼神一掃圣旨上的內容,隨即就像沒看過一般悄悄合上。真主歸位,不知道是喜還是憂,喜的是法華寺終于可以吐氣了,憂的是百官要遭殃了。
“說來啊,馬上下山請人將寺廟大肆裝修一番,估計有大量的亡魂要超度了。”
……
如果人生是一場夢境,那就希望夢境不要清醒。當孟丞相知道戒空就是二皇子裴依錦時,他就萬般后悔為什么要叫他撓背了。
“微臣不知是二殿下,剛剛諸多得罪,請二殿下恕罪!”孟丞相說的誠誠懇懇,挺著受傷的脊背慢吞吞的跪下。
“剛剛你確實得罪諸多!”裴依錦完全沒有給孟丞相面子,順著桿子就往上爬。并且無視‘老弱病殘’的孟丞相,從他身畔走向屋里唯一一把椅子,安穩的坐下。
“沒想到多年未見,二皇子長得貌似潘安,真是元豐之幸。”
“那如果我長得磕磕顫顫,就是元豐的不幸嗎?”
孟丞相沒想到裴依錦說話完全不給他留后路,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下馬威……
“臣不是這個意思,臣是說二殿下英明神武,貴氣逼人,有王者之風,適合做元豐之皇。”
“出家人不打誑語,所以貧僧有句實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二殿下乃得道高僧,說話必定字字珠璣,有話直說無妨,臣等聆聽!”孟丞相低垂著頭,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讓后進門的戒色緩緩搖頭。
看來他們來之前是沒有打聽到戒空的威力啊,不然怎么會一步又一步的掉進戒空挖的深坑還不知返了。
“不愧為當朝丞相,說話都這么動聽。不過貧僧要說的是,丞相的馬屁拍的跟丞相的名頭一樣響亮啊!”
“啊……”
氣氛一度陷入尷尬,唯有裴依錦依舊悶不做聲的著手,其余的人站也不是,走也不是,更為惱火的是孟丞相,他滿臉通紅的跪在屋中間,這么老了,還被人當面奚落,心中確實很難受的。
曾幾何時,戒色也有過無數次相同的經歷,不過現在已經習慣了。習慣的他,終于撿起慈悲的心,想要為孟丞相幫忙,畢竟戒空快要走了,他希望他能走的更快一點,早走早超生。
“師叔,孟大人來這里,想必不僅僅是代表朝廷來看你,應該還有更重要的事吧,何不妨讓他站起來說話,出家人,要以慈悲為懷啊!”戒色特地把‘慈悲為懷’說的極重,深怕裴依錦那雙高貴的耳朵聽不進去。
裴依錦很有深度的看了戒色一眼,然后才皮笑肉不笑的示意孟丞相起來。孟丞相借著這個緩和的契機,立馬說明來意。
“二殿下,臣這次來這里,一是為了朝廷祈福,二是為了江山社稷。”說話的孟丞相停頓了一下,抬頭看了看裴依錦,見他沒有多余的話要問,便繼續說道:“方才,微臣已經在佛堂中向有好生之德的佛祖保佑元豐國泰民安,但是江山社稷……想必二殿下已經得知大殿下在登基時自縊,國不可一日無君,所以這次前來,微臣身負請二殿下回歸之職,希望二殿下三思。”
孟丞相說話咬文嚼字,但是意思大家都是明白的,希望二皇子回去做皇帝,但是二皇子做不做就在他自己了。
“皇兄為什么自縊,可有查明?”裴依錦不咸不淡的問了一句。
“暫未查明,不過已經派大理寺徹查了,想必很快就有答案。”
“皇兄在哪里自縊的。”
“額……大殿下是在朝堂上自縊的。”孟丞相摸了一把汗,他已經預料到裴依錦不會說什么好話了,果然……
“那感情好,以后上朝說不定就能看見皇兄的靈魂在你們頭頂飄來飄去,想想都很驚喜!”
那不是驚喜,那是驚悚……
孟丞相無語問蒼天,為何他覺得來請二皇子回宮做皇帝是個錯誤,他隱隱覺得那凳子上有一條毛茸茸的尾巴在左搖右擺。
“那二殿下的意思是?”
“師叔的意思,當然是跟你們一起回去當皇帝。”戒色覺得這樣急急的替某人做決定太不穩重,并且表現的太過高興,所以立馬又義正言辭的接了一句:“朝堂上靈魂到處飄是不對的,正好師叔法力高深,可以超度大殿下的亡魂,可喜可賀、可喜可賀啊!”
計劃趕不上變化,原本以為清心寡欲的二皇子應該不會回朝當皇帝,哪知道上天給孟丞相開了一個的玩笑,這個二皇子不但不清心寡欲,而且重口味的很啊!
聽到消息的孟太后,已經揪著手絹哭暈在廁所,一和三之間,為什么要有一個二呢?
在經歷過重重打擊之后,元豐帝國終于又迎來了一次登基大典,不過這一次登基是謹慎謹慎再謹慎。吏部一遍一遍翻著那本破舊的老黃歷,摒除掉適祭祀、易上墳等跟死或者魂相關的字眼,再易嫁娶、易出行等字意上斟酌斟酌再斟酌,終于挑好了日期、時辰舉行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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