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多舛
太后親自給皇后熬了補湯,坐了轎子往鳳坤宮過來。
皇后叫她們攙著在門內迎了進來。笑道:“太后娘娘怎么大老遠地過來,想我了,叫她們過來說一句,我過去就是了。坐在轎子上也不冷?!?
太后道:“說是那樣說。到了這時候了,萬一有個閃失,就不好了。”叫宮女自棉包袱里取出砂罐子,將湯倒了一碗出來,說道:“還熱著,喝一碗罷?!?
皇后便叫人伺候著吃了半碗,道:“味道好。太后娘娘告訴她們怎樣弄來,好每日里做給我吃?!?
太后道:“雖是好東西,好的吃多了,也就傷了身子。想著吃了,我做了,叫人給你帶來就是?!?
皇后心里感激,道:“這宮里就姑母最疼我了?!?
太后嗔道:“你知道就好?!?
當下,兩人又說了許多的話,太后便去了。皇后歪在炕上細細思量。
自因德妃去了茂蔭堂,其小皇子每日里哭鬧找母親,皇上見了,心里難過,便找了皇后提到這事。
皇后道:“我也是看了不忍心。聽著五皇子哭,心里就揪得慌。想和皇上討個人情,又怕皇上說我生事。”
皇上笑了,道:“如此就好了?;屎罂粗k吧?!?
皇后道:“我聽進去送東西的宮女們說,梁寶林在茂蔭堂整日在佛前誦經,說是自己罪過深重,倒是誠心懺悔的樣子。今后不如既準了五皇子進去探視,也準許別的姐妹們進去。好和她說說話兒,也能打發些光陰。皇上若能給臣妾這個人情,臣妾這里就代梁寶林給皇上叩頭了?!?
皇上沒有想到皇后竟如此通情理。忙笑道:“皇后如此深明大義,是朕的福氣啊?!?
鳳坤宮便派人到茂蔭堂下了口諭。也到別處地各宮、各堂說了話。
眾嬪妃本忌諱皇后,并不敢到梁寶林處。后來還是有那素日與其相厚的,怕她出來了嫌著自己,畢竟還有一個皇子在那里,誰知日后是怎樣。便硬著頭皮去了。時日長了。并不見皇后有什么不樂,大家這才三三兩兩間或去上一趟,在梁寶林處露露面,就算了自己的一份情意了。
甘棠既不早也不晚,與張婕妤約著,帶著幾樣果子,也過去了。梁寶林看上去倒是滿面春風,雖脂粉不施,倒另有一番風采。見她們來了。臉上帶著笑,道:“聽說季昭榮地小皇子長得好呢,等暖和了??梢н^來給我瞧瞧。”
甘棠道:“等會跑了,正好和梁寶林的皇子一處玩耍?!?
張婕妤看她一屋地擺設。自是不能和從前比的。遂道:“如今梁寶林竟喜歡這素雅的物件了?!?
梁寶林焉能聽不出她話里的譏諷之意。笑道:“有些人是要一輩子素雅的,有些人到底也能俗上一陣子。張婕妤不是在說咱們這里頭有那俗人吧?”
張婕妤見她竟借了自己地話。暗譏甘棠,心里便著急了,欲待開口說,甘棠輕輕將手放置了她的手上,面向梁寶林道:“我們也坐了好一會子了,該回去了.1-6-K,手機站梁寶林歇著吧。”
梁寶林本想著好好逞一時口舌之快,只好站起來,作揖相送。
張婕妤一出來就笑了,道:“我回頭看了一眼,她作揖的樣子倒叫人好笑?!?
甘棠道:“也是難為她了。來了這趟,就好了。以后咱們少來這地界兒,還是清清靜靜過咱們的日子。張婕妤道:“看不出皇后竟這樣心好,好些個姐妹常過來這邊說話,聽說竟能到滅燈時候?;屎笠膊还懿粏枴!?
甘棠笑道:“姐姐看著好了,改日妹妹也到姐姐那里玩到半夜?!?
張婕妤道:“季昭榮以后快別再這樣叫了,你如今不比以往,是嬪了,身份尊貴?!?
甘棠拉住張婕妤的手道:“什么身份,什么尊貴,我只知道是姐姐在產閣里不避忌諱的日日照顧妹妹,不管以后怎樣,姐姐還是姐姐,妹妹就是妹妹。”
張婕妤道:“也好。只是當著人前,還要有些體統。免得叫那些不識趣的找話頭
甘棠點頭。二人便自回自堂,去看孩子。
到了小皇子百日,便有王公大臣前往宮中朝賀。內眷們便往后宮來。依例,甘棠抱了小皇子去往鳳坤宮,眾人遠遠看著,說些吉言。幾位近眷便走到前面來,喜眉笑眼地與皇后、甘棠說話。幾位宮里的老嬤嬤又捧著一些吉利物件過來,嘴里念叨著一些話,完成了百日的禮制。
少時,乾熙宮過來六位禮官,隔著帷子宣了皇上地旨意:賜六皇子名為謹謖。另有諸多金玉之物的賞賜,叫皇后、甘棠看過,便送往清袖堂去了。
天氣稍暖,皇后臨盆的日子就到了。遷往了產閣,這閣與甘棠待過地產閣又是不同。再兩日,順利產下了一名小公主。
又不到小公主百日的時候,茂蔭堂就出了事了。
德妃竟在自己地寢房自盡而死。一段牡丹香草織金妝花緞,繞了頸,掛在懸帷子地如意紋紅木架上。先看見的是個伺候洗漱地宮女,在外頭等了半天了,不見有人出來,只當寶林夜里睡晚了,未曾起來,便推門進去了,卻看見這樣的事,唬得半死。半天才出去叫了在門外當值的兩個公公,忙告訴了上頭。鄧姑姑先知道了,先不敢叫皇后知道,自己帶了人過來察看。竟不止寶林一個去了,屋角還躺著寶林貼身伺候的一個宮女,一手握著一根金簪子,身上、地上淌滿了血。
鄧姑姑強作鎮定。叫人去了雍藻宮求太后過來拿主意。
太后是念佛之人,不愿看這些場面,只聽鄧姑姑一句句說了。便道:“人命關天,我是個老人了。還是叫皇上過來處置。暫不要過去叫皇后知道,還沒有過百日呢,不要受了驚嚇?!?
皇上過來了,要過去看。太后攔住道:“人都去了,看有什么用?別惹上了臟東西。身上就不受用了?!?
皇上念及以前種種,那淚就滾了下來,泣道:“是朕太冷落了她。”
太后道:“哪里是皇上的錯呢。若說她前頭做的事,殺十回的頭也有了,還是皇上地恩典,饒了她的性命?;蛟S是她誦經開悟了,明白了自己罪不可赦,才一死求得解脫?!?
皇上想想在理,坐在那里搖頭嘆息。
一時。給梁寶林換衣的宮人進來,捧著托盤,道:“這是梁寶林頸上地緞子?!?
太后對皇上道:“到底不是正經去了的。安親王已從北邊回來。族御司也就有了領事之人?;屎筮@時候也不好叫她操這份心?;噬线€是叫族御司那邊過來瞧瞧,查驗一番?!?
皇上便叫身旁地公公傳旨叫安親王、寧親王進宮。
太后見諸事妥貼了。便起身待要回去。一轉眼卻正瞧見那托盤上放的緞子。頓時有些詫異。道:“這塊緞子怎和我的那匹相仿?”
皇上聽了,看了一眼。道:“太后娘娘看出了什么不對么?”
太后道:“也沒有什么,不過是覺著這塊緞子我是見過的。還是皇上叫人送到了雍藻宮,說是數目也不多,就一塊拿了過來,叫我看著賞人也行?!?
皇上叫宮人將托盤拿了近前來看,看了一會子,道:“這是江南那邊年后才進上來,因花色與往年不同,朕聽著好,還叫人特地拿了幾匹看了看。因過了發賞的時候,就叫人給太后送了過去。梁寶林這里怎么就有了這東西?”
太后想了半天,道:“沒記著往梁寶林這邊放過賞。我還是叫我那邊地人拿著簿子過來,查查就知道了。”
過了一會子,安親王、寧親王趕過來了。太后一句句說了事情,道:“茂蔭堂伺候的幾個人都綁了起來了,我那邊的人這就過來了,你們且查查這緞子是哪房里出來的。我也倦了,先到鳳坤宮去看看皇后,就要回去了?;噬线€是去處理政務,這里的事就交給兩位親王,查明白了,就告訴皇上一聲就是了。不要往皇后那邊說話,”
安親王、寧親王早自去傳話的公公那里明白了,過來時候也帶了幾個醫婆子,當下便叫人領著去茂蔭堂處置此事。
皇上身心也疲憊了,不好到皇后那邊,便到了清袖堂歇息。
甘棠已聽了一兩句說梁寶林不好了,見皇上過來,臉色也不好,并不敢多問一句。
兩個宮人端了金盆過來,甘棠親手擰了手巾,雙手遞給皇上。皇上擦了手,又擦了臉,道:“朕要躺一躺。叫她們都下去罷?!?
甘棠便示意她們都出去了,給皇上換下了衣裳,扶著皇上躺下了,蓋好了,又揭開衾香爐的蓋子,放上了一捻子香末,擰好,又包上了一塊絹子,系好了,放在枕頭旁邊。自己這才出來,先去看了看小皇子,告訴奶婆子不要叫他哭起來,回來就坐在簾子外頭,等著皇上招呼。
一個人坐著,不知怎么,就覺著心里頭慌起來。便起身走了幾步,還是心跳得快。
正琢磨著叫人進來倒杯參茶,抹云神色慌張進來了,道:“族御司的幾個人在外頭等著,說是請主子到太后那邊說話?!?
甘棠聽了這話,心中狐疑,卻不再像方才那般心悸,叫抹云拿了外頭穿的衣裳過來。抹云道:“還是把皇上叫起來,主子先和皇上說一句話再去?”
甘棠搖搖頭,道:“等皇上醒了,你說罷了?!?
藏梅并另兩個宮女跟著,甘棠便上了轎子去了。
到了雍藻宮,兩個姑姑帶著甘棠來了正堂。
上首坐著太后并安親王,寧親王在左邊坐了。
甘棠慢慢走上前去,依次給太后、兩位親王行了禮。
太后道:“季昭容這段還好?”
甘棠道:“托太后娘娘洪福,甘棠身子好。”
太后道:“季昭容與梁寶林關系一向可好?”
甘棠直言道:“甘棠聽說了梁寶林地事了。我與梁寶林一向和睦,沒有什么口角之事?!?
太后道:“那你可送過梁寶林什么東西沒有?”
甘棠想想,便道:“幾月前,與張婕妤一同過去,拿去了幾樣果子。再沒有別的東西往來?!?
太后略抬抬手,一宮人捧著托盤到了甘棠身邊。
太后道:“你可認得這緞子?”
甘棠轉頭看了看,遂道:“不曾見過。”
太后示意,那邊姑姑便展開了簿子,念道:“二月十七,季婕妤晉封季昭容拜見太后娘娘,賜牡丹香草織金妝花緞一匹、牡丹丹竹織金妝花緞一匹,金如意一柄。”
甘棠再正眼好好看了那托盤上的一條緞子:紫紅牡丹壓暗黃牡丹,濃淡香草點綴,金線勾邊,金片飾花蕊,耀耀生輝。
甘棠穩聲道:“那兩匹緞子并沒有拆開紅綾子,還在清袖堂中存放?!甭晝弘m還一樣,心里已是慌了:有心將你扳了,還會拉下這一步么?”
有宮人進來道:“在清袖堂查到了共六匹妝花緞,其中一匹叫人剪了一條下來了,正放在最上頭,是牡丹香草紋樣?!闭f著,將那匹緞子呈了上去。
安親王接過去,又拿起托盤上地緞子,毫厘不差的對上了。
太后道:“季昭容還有話說么甘棠笑道:“太后還想甘棠有什么話說呢?”
太后看看兩位親王,安親王道:“物證面前是賴不了地。待稟告了皇上,再做裁決罷了?!?
太后點頭,抬抬手,幾位宮人過來,摘去了甘棠頭上地簪釵,褪下了肩上的披帛,去了腰上地裙帶,便帶去了靜思堂,身前人是一個也不準帶的。
甘棠在宮中早看過了世態炎涼,只是思念自己的孩子,在只鋪了草席的木床上輾轉難眠。心中忿恨太后、皇后心狠手辣,怨恨自己沒有早做了打算?;噬夏沁呉捕ㄊ窃沽俗约?。雖說梁寶林不是原來的德妃那樣得皇上的眷顧,總好過別人。如今自己在這屋里就等著三尺白綾,或是一盅毒酒了。自己的命是輕的,一想到小皇子還不會叫聲娘,這夜深人靜,吃不到自己的奶水,定是嚎啕大哭,睜著眼睛找人的,便心如刀絞,早想到了這一步,不該叫小皇子吃了自己的奶水才好。
正在暗暗流淚之時,卻聽得有人開門的聲響,來人手執一燭,進來了,又將門關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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