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一閃,李洋和布洛特再次回來。李洋還是那副冰冷肅穆的表情,不同的是,這時,他在人類眼中,已經成了死神的代言人。倒是布洛特平靜了下來。亞當斯感到:他整個人徹底地松馳了,過去的十二年里讓他一直繃緊著靈魂的東西消失了,支撐著他奮斗了十二年的精神支柱也坍塌貽盡了。
“你換了容貌,換了身份,潛入危機理事會,只是為了把質能球弄走?”
“是的。”
“我知道你的身份是假的,我調查過你,但一無所獲。想不到你竟是新世界實驗社會的設計師劉洋。”
“是的,神為我設計的偽裝天衣無縫,你們的情報部門再優秀,也不可能把我跟一個已經確認死亡的人聯系在一起。”
“我也懷疑過你的智慧——你怎么可能那么了解機器細胞?”
“是的,這的確是個無法回避的破綻。神和我都認定,雖然我不是寄生者,但你肯定會懷疑我是神的仆人。”
布洛特沉默了一會兒,最終說:“如果楊欣還在,你逃不脫他的眼睛。其實……怎么說呢,我也識破了你,只是,我不愿相信……我沒有選擇。”
“是的,你的確沒有選擇。”
屏幕,以及注視著千千萬萬同樣內容屏幕的人類世界,陷入了悲劇性的沉默之中。無可否認,布洛特以杰出的戰略和精神病人般的偏執,一手締造了方舟號的悲劇。
“我還是不明白,劉,是什么使得你竟然以毀滅人類為最終理想?”布洛特長嘆一聲,無奈地問。
劉洋萬年寒冰一般的眼睛融化了,只不過,那融化出來的東西不會讓人感到暖和。那是一種巨大、深沉的悲哀,仿佛這雙眼睛,一直以來都只是注視著人類延續至今的悲劇,并且深知,他一直注視著的,只能是個悲劇。
“我不是空想家,也不僅僅是一個社會學家。我的目標不只是建立了一個實驗社會,而是建立一個理想的社會。也許我有沒有那個能力,但我絕對有革命的勇氣。
最初,新世界實驗社會運行得非常好,一萬人在這里邊安居樂業,沒有強權,沒有腐敗,沒有犯罪。我想在更大的范圍實驗這個社會模式,或者說,我想發動初步革命了,于是,我遭到了包括當權者和民主派等多方勢力的絞殺。他們謀殺了組織中許多同志。我僥幸逃脫了他們的絞殺,隱藏起來。這時,我并沒有崩潰,反而斗志高漲,以前所未有的熱情投身到新社會革命事業的策劃中。
真正讓我崩潰的,是新世界實驗社會的崩潰。新世界實驗社會以往的和諧美好,只是沒有外部力量介入而產生的假象,隨著組織遭到打壓的消息傳進去,實驗社會的成員躁動起來,以往他們內心潛伏著的陰暗魅影一點點地浮出了表面,強權、腐敗、犯罪,這些丑惡的東西接踵而來。
我思考了很久,最終悲哀地發現:根本不可能存在理想社會,這是由人類的基因和本性決定的。任何人天性追求物欲和控制,永遠都是卑劣者掌控世界。專制的結果是強權和腐敗,而民主的最終結果只能是更邪惡的躲在暗處的資本強權。
對于一個公元前的奴隸來說,今天的世界已經是天堂了。這似乎能說明人類社會以及人性的確都進步了,但這不過是物資富足帶來的假象而已,當資源枯竭之日降臨,人類世界會比兩千年前的奴隸社會更邪惡。
其實,理想崩潰了,我還可以用剩余的一部分靈魂過普通人的生活,但他們謀殺了我的妻兒。人類邪惡的本性讓我徹底絕望了。
看今天人類對資源的瘋狂掠奪,對生態的瘋狂破壞,只是為了滿足人的各種物欲;看今天人類一手締造的物種大滅絕,有誰為此內疚?
人類是一個黑暗、邪惡的種族,根本就不應存在于這個宇宙中。
審判的日子已經降臨,撇下一切希望敞開懷抱迎接你們的毀滅吧!”
整個人類世界陷入了死寂之中。
許久之后,布洛特問出了最后一個問題:“你知道神是什么嗎?”
“我不知道,但我信仰。”
整個人類世界徹底地陷入了死寂之中。
就在這死寂之中,劉洋所在的屏幕突然間就消失了,沒有想象中的烈焰吞噬一切的最后畫面。
從地球上看去,方舟之星只不過是閃耀了一下,然后很快就熄滅了。
爆炸經過精確的設計,首先是一場化學爆炸,在這爆炸中有幾塊碎片被加速到了質能球斥力場的突破速度,隨后的質能反應產生的巨大能量,瞬間就氣化了方舟號的一切。
質能球在爆炸中略微偏離了航線,極有可能,直到宇宙末日,它也無法找到一個可以展示它的毀滅力量的星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