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天氣微涼, 御花園裡靜謐無聲。瑞雪疾步行走的時候,飄逸的裙襬被風吹起無意中驚動了前方反映異常敏銳的男子。
他一襲玄色長衫,身材健碩挺拔, 一看就知道是習武之人。
發現他察覺了自己的動靜, 瑞雪索性實相地停下了腳步, 只等他回頭面對自己。半晌, 那男子緩緩地轉過身子, 露出一種五官輪廓分明的國字臉,說不上有多俊美,但他渾身上下似乎都散發著一種不凡的魅力, 九份陽剛加上一份邪氣,讓人有過目不忘之感。即便是邵奕帆站在他的身邊也會顯得女氣了些。
男子細細打量起了瑞雪, 瑞雪從容地微微一笑, 不疾不徐地道了一聲,
“別來無恙吧,瑞璘哥哥。”
聞言, 他的嘴角上揚,眼中卻並無笑意,慵懶而渾厚的嗓音緩緩地響起,
“瑞雪,我們好多年沒見了。”
瑞雪掐指一算, 淡淡道, “大概有三年了吧。”
男子再度上下打量起了瑞雪, 直言道, “老頭子讓你吃了不少苦。”
“確然。”瑞雪點點頭, 自嘲般地笑了一聲,“幸好, 我還懂得苦中作樂。”
“看來你一點都沒有變,還是那麼巧言善辯。”他坦言。
瑞雪無謂地聳了聳肩,“天性如此,想變也變不了。你呢,怎麼一轉眼就從戚瑞璘變成司馬璘了?”
“別再提這個名字了,我早已不是戚家的人。”他皺了皺眉,眼中流露出厭惡和憤慨。
瑞雪無奈地搖了搖頭,“你畢竟是爹的親生兒子,很多事情許是誤會了。”
司馬璘冷笑,“的確是親生的,不過是小妾生的,所以他從來就沒有把我當兒子,我在戚家頂多算個雜役。”
瑞雪低下頭沒有回答,司馬璘的話確是事實。他是她爹戚建赫在醉酒下和一名婢女生下的孩子,雖說名義上是瑞王府的二少爺,但因爲其庶出的身份連府中的長工都不如。加上戚建赫又十分愛自己的原配林如晴,所以,對於自己一時犯下的錯誤後悔不已,每次見到這個小兒子的時候都是視而不見,他做得再多再好也得不到戚建赫的關注和賞識。
後來,司馬璘的母親雖然破格成了戚建赫的妾室但也絲毫得不到他一絲的青睞,久而久之母親鬱鬱寡歡而死。瑞雪總覺得,也許他母親的死纔是致使他三年前離開瑞王府的主要原因,畢竟,王府裡已經再沒有讓他覺得留戀的人了。
“你不必如此愧疚,畢竟做錯事的人不是你。”見瑞雪愁眉不展,他道,“事實證明,我離開瑞王府是正確的。我還要感謝戚建赫,是他給我這些小小的挫折成就瞭如今的我,而他自己,只能做一個丟下女兒夾著尾巴逃走的懦夫。”
“你不可以這樣說爹!”瑞雪下意識地反駁,想起那日戚瑞陽來探望自己時說父親夜不能寐心裡就有些心疼,之前對他再多的怨氣也煙消雲散了。她想了想,道,“爹這樣做是無奈的,我知道他心裡也不好受,離開京城他也可以想辦法救我出去,我不會一輩子被鎖在這裡。”
他突然大笑起來,然後斬釘截鐵地道,“真是笑話。只要有我在皇宮裡,你就等不到那一天。”
瑞雪咬了咬牙,“總之,你是禁衛軍統領,你要怎樣守著皇宮保護皇上的安全我都不管。但唯一你不能做的就是傷害我爹,無論將來會發生什麼事情你都不可以,因爲你的身上流著我們戚家的血,這是你一輩子都無法改變的事實。”
司馬璘的微微牽了牽嘴角,似乎並沒有把瑞雪的話放在心上,
“瑞雪,你這話恐怕太過危言聳聽。如果我說不,你又會怎麼做,去皇上那裡告發我嗎,說我是戚建赫的兒子?”他挑眉問。
瑞雪冷笑,“如果這招行得通的話,你會如此坦然問我嗎?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皇上是何等聰明的人物,他要重用一個人的話,想必查清了他的身家底細,既然對你沒有避諱,就不會在乎你的身份。”
“說得好!瑞雪你果然還是機靈過人。”司馬璘不由得讚歎,眼中對她的欣賞不言而喻,“我知道你是一個明理的人,看在以前我們相處得還不錯的份上,我不會爲難於你。所以,請你也不要干涉我。如今我是司馬璘,新任的禁衛軍統領,做什麼該怎麼做,我自有分寸。”
“既如此,我們不如直話直說。不管你是瑞璘哥哥也好、司馬璘哥哥也好,只要不過了彼此的底線,我們互不干涉。”
司馬璘不置可否地離開,但瑞雪心裡明白他是認可的。司馬璘是一個聰明人卻也是一個可憐人。可憐的是他的出生,即便再能幹再睿智也不會得到戚建赫分毫的賞識,所以才造就了今日這般父子爲敵的局面。不過,瑞雪從小到大總是在心裡掂量,憑心而論相對於她嫡親的哥哥戚瑞陽,她更喜歡司馬璘這個二哥。倒不是因爲司馬璘有多英武智慧,當然這些她的瑞陽哥哥都有,只是打心眼兒裡覺得她瑞陽哥哥從裡到外就是一個反賊的料子,而司馬璘……卻不是。
“這麼晚了,是誰在那裡鬼鬼祟祟的。”
瑞雪循聲轉過頭看去,是身披鵝黃色紗袍的晴雲,今日她略施粉裝看上去優雅動人,只是那雙眼睛早已沒了往日的神采奕奕,更多的只是沉迷於後宮爭權奪利的戾氣。
見到是瑞雪,晴雲起先也是微微一怔,不過很快她便回過神,展開近乎嫵媚的笑容,淡淡道,
“原來是戚司膳那,這麼晚了你不去歇著一個人在御花園做什麼呀。”
瑞雪轉過身心裡不甚爽快,只是臉上依舊微微一笑,“彼此彼此。”
晴雲冷下了臉,似有不快,身後的幾個宮女實相地低下頭退開數步,等候在一邊。
瑞雪看在眼裡,不由得冷笑,“看來,葉妃娘娘越來越有孫賢妃當初的風範了,看了真叫人咋舌。”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晴雲寒著臉不可思議地看向瑞雪,她深知瑞雪是冷靜智慧的姑娘卻沒想到會在這御花園的夜裡和她撕破臉皮,說起話來衝得緊,不像她一貫的作風。
瑞雪無謂地聳了聳肩,並沒有回答她的話,
“連孫賢妃都懂的道理……你卻不懂。”
晴雲頓了頓,似乎明白了什麼,嘴上卻倔強地道,
“你在說什麼,我根本聽不明白。”
瑞雪走近她一步,寒聲問,“你把我當做自己通向成功之路的絆腳石了嗎?”
晴雲的身子猛地顫了顫,詫異地瞪著瑞雪,手上的帕子被緊緊地捏在手心已經皺得不成形,可她臉上卻依然僵硬地笑了一聲,似乎要去遮掩她所犯下的過錯似的,顯得虛僞而做作,
“什麼呀,你說的話我越聽越不明白了。戚司膳……你的老毛病就是改不了……喜歡話裡藏話。”
瑞雪直視著她,她的眼神躲閃,早已沒有往日那般坦誠。一入宮門深似海,現在她對這句老話深信不疑。晴雲再也不是以前她所認識的那個率真可愛的晴雲了,如今站在她面前的只是一個利慾薰心,愛耍弄詭計的深宮怨婦。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對以往的種種念念不忘呢,晴雲已經下了狠心,自己勢必要與她保持距離,往日的姐妹情誼也隨之煙消雲散化爲烏有。
瑞雪冷笑一聲,直言道,
“當我對那個人說話不再直截了當而是話裡藏話的時候,那麼說明我們倆的情誼也就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