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瑞雪窮極無聊的時候都會思考一個問題,何爲情誼?他的父親告訴她,能夠和他同甘共苦一起打江山的人就有情誼,小時候聽不真切也不明白,現(xiàn)在想來這打江山也許是別有名堂。哥哥對她說,有利用價值的人就和他有情誼,他心目中的英雄就是那亂世中的奸雄曹操,即便成不了英雄也要做名垂千古的奸雄。母親對她說,父親對她有一片情誼,而她對父親也有情誼,他們的感情早已超越了年輕時代的愛情,昇華爲一種無可取代的親情。
瑞雪心目中的情誼是不離不棄、不是親人勝似親人般的感情,印象中能讓她談得上情誼二字的人,想來恐怕也只有晴雲(yún)一人了。在遼城的時候,她曾經(jīng)差一點失足跌落山崖,是晴雲(yún)不顧自己生命安危拼命地抓著自己,直到她的雙手抓出血絲來也絕不願鬆手,後來戚瑞陽趕到把瑞雪救起來的時候,她才放開了自己的雙手如泄了氣般地摔倒在地上,瑞雪焦急地上前攙扶她卻見她躺在地上直瞅著自己傻笑,嘴裡喃喃的只有一句話,‘總算是撐下來了,太好了!’那個時候,瑞雪也鬼使神差般地隨著她笑了起來,笑聲比哭聲還要難聽,卻透著一股子的興奮,興奮的是,她也終於能夠親自體會何爲情誼了。
進宮之後,春潔對她有情有義,柳尚食、崔公公和九香有情有義,邵奕帆對皇帝有情有義,林司膳對翠竹有情有義,就連孫賢妃身後那個刁鑽刻薄的貼身宮婢趙娟對她的主子也算是有情有義,可是晴雲(yún)同她呢,卻離情誼二字漸行漸遠。她努力想辦法去維持這難能可貴的情誼,卻被人一次又一次地潑下冷水,她的師傅柳尚食最常叮囑她的一句話就是在這後宮裡,爲別人流淚不值得。可是不知爲何,她的淚就是源源不斷地流下來,可是談及她這番流淚的原因,卻又說不清道不明。如果說都是因爲寧皓玥的話那就談不上了,她和寧皓玥之間說不上是情誼,就算有,十年的時間也可以沖淡一切,可她的心爲何就此一落谷底呢,是因爲晴雲(yún)的背叛,還是因爲自己無法挽回昔日的情誼,這一點,即便是她自己也說不清楚了。
瑞雪獨自一人坐在離御膳房不遠處的假山邊,天色已晚她卻沒有半分要回去的意思,邵奕帆匆匆跑來,一臉興奮的樣子,瑞雪並沒有在意,依舊坐在原來的地方?jīng)]有說一句話。
他撇了撇嘴,走近瑞雪,“怎麼了,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
瑞雪無奈地皺了皺眉,“沒什麼,你就別來打擾我了。”
他搖搖頭,並沒有把瑞雪的話放在心上,轉(zhuǎn)而神秘兮兮地道,“你趕我走可不要後悔哦,你猜猜,今天是什麼日子?”
瑞雪想了想,有些納悶地擡起頭,“什麼日子?”
他輕嘆了一口氣無奈地道,“你啊,心情低落的時候就會糊里糊塗的,今兒個是中元節(jié)啊,你怎麼一個人呆在這裡發(fā)愣呢,走,我?guī)闳シ派徎簟!?
“誒——”瑞雪想拒絕,卻被他一把牽住手,半拖半跩地給拖走了。她皺了皺眉,這邵奕帆啊,要說霸道還不至於,可也夠自我的,偏生她的心裡還有那麼一丁點兒地想跟著他走來著,這叫什麼?瑞雪在心裡思忖著,是不是因爲今天是上元節(jié)的緣故,有點鬼使神差來著。
轉(zhuǎn)眼,兩人手牽著手來到了宮裡的一條河邊,天色越來越晚,除了宮裡守夜的侍衛(wèi)偶爾經(jīng)過,看見他們也當做沒有看見,河邊也只剩下了邵奕帆和瑞雪兩人。瑞雪有些尷尬地掙了掙,邵奕帆實相地鬆了手,輕輕地咳了一聲,指著河水道,
“這條河叫做泉眼,它象徵著皇族的命脈生生不息、源遠流長,也是宮裡唯一一條通往護城河的支流,在這裡放荷花燈,保證你的願望可以實現(xiàn)。”
瑞雪皺了皺眉,“這蓮花燈用來祭鬼的,哪兒可以許什麼願望,再說我的家人好端端的,你少啐嘴詛咒他們!”
邵奕帆沒好氣地閉了閉眼,強壓下心頭的怒火,道,“我哪裡說過要拿它來祭你家人了,你倒是給我說說看?!”
瑞雪別過頭,倔強地道,“總之你就是要糊弄我就是了。”
他沒有理睬瑞雪,徑自轉(zhuǎn)過身對著潺潺流出宮廷的河水,道,“我娘說過,中元節(jié)放蓮花燈是積功德,這一天若有一個鬼魂抓到蓮花燈就等於是抓到光明,從此就得託生不必再受地獄之苦,而你,作爲救它託生的恩人,向它們許個小小的願望,說不定比求神拜佛還要靈驗!”
瑞雪詫異地回過頭,走近他一步,似乎被他的話激起了那麼一點兒的興趣,“你說的可都是真的?”
邵奕帆無謂地聳了聳肩,兀自蹲下,然後從懷裡掏出了早已摺好的油紙燈,將它們一一展開成蓮花狀,瑞雪好奇地同他一起蹲下,隨口問道,
“這是你自己做的嗎?”
他點點頭,“當然,難道還是你做的不成?”
瑞雪突然覺得好笑,這人看上去五大三粗的,沒想到還有這麼細心的一面,倒也讓人捉摸不透。
他忽地停下手裡的動作,擡起頭看了瑞雪一眼,笑得神秘,“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
瑞雪下意識地拿手去堵他的嘴,笑著直言道,“你心裡明白就好,可別挑明瞭說。”
他怔了怔,有些納悶地看著瑞雪,瑞雪這才感到自己的行爲有些突兀,猛地拿開了自己的手,眼神閃爍不定,又說不上一句話來。
邵奕帆看在眼裡,並沒有多言,只是將小蠟燭一隻一隻地放在蓮花燈上,然後一一點燃,對著瑞雪道,
“喏,你多放幾個,自然就能心想事成。”
瑞雪點點頭,突然來了興致,抓起蓮花燈就往河裡放,直到所有的蓮花燈都被她一一放進河裡,看著蓮花燈一個個地漸漸隨風飄走,她閉起雙眼,雙手合十在心裡默默地祈禱,
‘願我爹早日脫離險境,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好。’
半晌過後,瑞雪緩緩地睜開了眼,轉(zhuǎn)過頭時才發(fā)現(xiàn)邵奕帆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看,瑞雪微微一笑別過頭去看漸漸遠去的荷花燈。
“許了什麼願望?”耳畔有人輕輕問了一句,瑞雪只感到耳邊蘇蘇麻麻地,似被下了咒語一般。
她指了指越漂越遠,只剩下星星點點的燭光的蓮花燈,“看,它們終會漂出宮外……其實……我也挺羨慕的,如果能夠回到往日的時光,那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