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老板已經(jīng)開始有點激動了。當(dāng)他轉(zhuǎn)述完胡宗仁的話之后,竟然一邊低頭開始哭泣,一邊告訴胡宗仁,自己現(xiàn)在這家女裝店在接手之前,曾經(jīng)另外一家旅游公司租下來的,而在那之前就是這家金店,云貞被殺死的地方。
云貞的尸體上沒有找到那個黃金戒指,而本身死亡的原因也是因為搶劫金店,但是如果說劫匪會細(xì)心到從尸體的手上拔下戒指,這好像也太離奇了。于是我大膽猜測,那個戒指應(yīng)該還在這個店里的某個地方,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樣的原因一直沒有找到。胡宗仁問云貞,你留下來,是不是為了尋找你自己的戒指?云貞說是的。胡宗仁又問,那你為什么要迷惑郭老板?云貞說,她每天都在尋找,找了很多年,日復(fù)一日,卻始終找不到,這家店經(jīng)過了兩次以上的再裝修,即便找到了,只怕是也早就被人給拿走了。那天她覺得自己已經(jīng)死了這么久了,就是找到了也帶不走,她需要幫忙,才開始故意讓郭老板看見,并且迷住他以后讓他一步一步對自己產(chǎn)生迷戀,希望能夠影響他借助他的力量幫自己找到戒指。而在這期間,郭老板不斷的給她買新衣服,雖然自己都沒辦法穿上,所以就假身在這個塑料模特的身上,讓郭老板把這個塑料模特看成是一個活生生的女人,自己活著的時候從來沒有一個人對她像現(xiàn)在這么好過,漸漸的她也開始有點不舍得離開,甚至壓根都沒曾想過郭老板是個有家的男人。
聽云貞說到這里的時候,我不禁有一點惻然,有句俗話是這么說的,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云貞本身好像不是一個壞人,她也是無辜的受害者,在被剝奪了生命之后,還發(fā)現(xiàn)遺失了自己最心愛的東西,好像也在情理之中。于是我對云貞說,你跟我們說完這些之后,是不是依舊不肯甘心離開,而是一定要找到那個黃金戒指之后才肯作罷?云貞點點頭,然后站起身來,依然躲在那個塑料模特的身后,眼睛看著我們,已經(jīng)沒有了之前那種害怕的顫抖,而是一種堅定。
我知道,如果我們不幫助它找到戒指的話,它恐怕是不會甘愿跟著我們走了。而我和胡宗仁都認(rèn)為云貞本身是個可憐死掉的人,如果粗暴的打散的話,恐怕我們自己心里也會過意不去。但是那畢竟是郭老板的店,人家郭老板也未必愿意把店里拆開,就為了幫助一個女鬼尋找一枚遺失的戒指吧。于是我和胡宗仁都把目光聚集在了郭老板的身上。我對郭老板說,你愿意幫助尋找嗎?讓我沒有料到的是,郭老板幾乎沒有經(jīng)過任何思考,他非常篤定的告訴我,他愿意。
胡宗仁問云貞,你是在這里死去的,那你還記得你死的時候的位置嗎?胡宗仁這樣說其實是很殘忍的,因為我們都明白,讓一個鬼魂去回憶自己的死相,這是一件特別讓它們害怕的事情。鬼最怕的看見自己的樣子,因為他們看到的自己,永遠(yuǎn)都是自己死掉的時候最慘的模樣,這就是為什么很多農(nóng)村的房子在門口會掛上一面鏡子,通常情況下稱之為照妖鏡,但其實是要路過的鬼魂在鏡子里看到自己的模樣,讓它們自己覺得害怕,也就不會進(jìn)屋了。在聽到胡宗仁的問話之后,云貞明顯的遲疑了一下,然后一句話也沒說,只是把手指到地上,它站著的地方。
我想云貞的意思是說,它所站立的地方,就是自己被殺死的位置。這也能解釋為什么不管是從錄像里還是親眼所見,我們看到它的位置,都是在那個模特的身后了。于是我問郭老板,這里能拆開來找找嗎?郭老板豪爽的答應(yīng)了。
因為這件事,郭老板歇業(yè)了好幾天時間,而我們在當(dāng)天也并沒有對云貞做什么,但是作為我們的角度來說,還是必須給云貞一個防范,這個防范肯定是冷冰冰的,那就是我們扎了一個小人,用胡宗仁的符咒把云貞的鬼魂給封在了這個小人身上。由于郭老板畢竟不是專業(yè)人士,所以我們請人來把貼在墻上的柜子板撬開后,在柜子板后邊和墻壁的縫隙中,我們找到了起初那段時間郭老板送給云貞的許多衣服,全都折得好好的,云貞根本就沒有帶走,只是郭老板認(rèn)為它帶走了而已。拆開板子后,我們就沒有讓工人繼續(xù)呆在屋里,而是我們?nèi)齻€人用小鑿子一點一點的四處尋找。那幾天的時間里,我向郭老板了解了一些起初從范先生那里得知的情況,我問他是不是他把那個殘破的塑料模特放到范先生的樓下的,還砸碎了人家屋里的玻璃,郭老板矢口否認(rèn),并問我為什么要這么問,我就沒繼續(xù)說下去,因為我說下去的話,可能就會牽扯出郭老板的太太懷疑他不忠,而雇私人偵探調(diào)查他的事情。何必又去破壞人家夫妻的和諧呢。
在尋找的過程中我的羅盤還是幫上了一點忙,這個房子建設(shè)于80年代,算是老房子了,所以大多數(shù)承重結(jié)構(gòu)還是以磚結(jié)構(gòu)為主,和很多新修的鋼筋混凝土不同,那些東西會對羅盤產(chǎn)生一定的干擾,所以在連續(xù)好幾天的尋找下,借由羅盤微弱的反應(yīng),我們終于在早前塑料模特站立的位置,撬開了地上的地面磚,甚至找到了當(dāng)初給地面找平的時候打好的木樁,而在木頭和水泥地之間的縫隙里,找到一個已經(jīng)暗黃并出現(xiàn)了一些氧化的金戒指。這是一個非常撲通的金戒指,可以自由改變尺寸的那種,接縫的地方用細(xì)細(xì)的紅色繩子纏繞,但是由于時間過于久遠(yuǎn),繩子大部分已經(jīng)斷裂了,而且早已不是紅色,而是那種褪色后的紅。在找到戒指的時候,我的羅盤開始轉(zhuǎn)得有些厲害,我能夠分辨出,這是云貞的開心和激動。
在送走云貞之前,我和胡宗仁留下了幾個小時的時間讓郭老板和云貞道別。在我和胡宗仁看來,郭老板對云貞的愛意未必是真切的,他只不過是被迷住了而已。云貞也不見得真的舍不得郭老板,她更加在意的還是自己的戒指??紤]到云貞生前命苦,害死自己的人已經(jīng)在十年前就被執(zhí)行死刑,加上對郭先生雖然是在利用但是其本意也只是找東西而非害人,所以我們盡管沒有用很高規(guī)格的帶路方式來送她,起碼也讓她走得舒舒服服的。剩下的修補(bǔ)工作我們就沒有繼續(xù)參與了,讓郭老板自己完成。
在一切都完成以后,事情已經(jīng)過了差不多一個禮拜,我們打電話告訴范先生事情已經(jīng)全部辦妥,他承諾在收到那位太太的酬勞之后就支付傭金。
就在那天,完事的時候差不多是下午5點,我問胡宗仁要不要我送他回去,他說不用了。我說那你打車回去嗎?他說去你家吧,我挺想吃你家彩姐的飯菜的。我就給彩姐打了電話,說晚上胡宗仁和咱們一起吃飯,讓她不用準(zhǔn)備太好,一般的就行。
我和胡宗仁湊在一起吃飯是一定會喝酒的,但是由于家里啤酒喝完了,誰也不愿意跑腿去買酒,于是胡宗仁貪婪的瞄上了那瓶我珍藏多年還特意擺在一進(jìn)屋就能看見的酒柜上的塵封茅臺,于是我倆就著尋常的飯菜,開始喝這瓶絕版且價格昂貴的酒,他倒是喝得很爽,但是我每喝一口,滿嘴都是錢的味道啊。
我問胡宗仁,當(dāng)時在店里的時候,明明藏好了,為什么你要喊云貞的名字,萬一是個惡鬼怎么辦?胡宗仁笑著不回答。我說你今后能不能別這么蠢,你自己想死也別拉我下水。胡宗仁看著我笑著說,兄弟,我真的累了。
累了?你什么意思???我問他。胡宗仁說,因為這件破事,已經(jīng)牽扯了太多人,他總算明白為什么我會漸漸開始厭倦這一切。胡宗仁說,跟你一塊辦事,和我自己單槍匹馬辦事不同,你總是要刨根問底,為的是不錯殺好人。但是每次和你一起這樣辦事,我心里的負(fù)擔(dān)就更重。胡宗仁喝了一口酒接著說,以前我一只覺得,人生下來就是奔著死亡而去的,死后如果有執(zhí)念解不開,就會變成鬼。我們就是抓鬼打鬼的人,就好像警察和賊一樣,但是這段日子我看來,它們根本不是賊,甚至很多比我們活人更灑脫,更自在,只不過它們已經(jīng)死了,你總說這個鬼可憐,那個鬼可憐,你想過嗎?其實我們才可憐,活著真可憐。
我放下酒杯,胡宗仁很少這么正經(jīng)說話,所以我還很不習(xí)慣。我問他你說這些是什么意思?又想放棄了嗎?他搖搖頭說,他只是累了,想逃。我說你逃到哪去?這些人總有辦法找到你,你放得下你身邊的人嗎?我們就不說了,付韻妮怎么辦,你當(dāng)初怎么答應(yīng)人家老頭子的?
我有點激動了,我大聲問他,如果你覺得哥們之間替你做這些事,會讓你覺得愧疚的話,你他媽怎么不干脆直接死了得了?禍害咱們大家干嘛!胡宗仁也生氣了,他把酒杯朝著桌上重重一放,酒杯碎了,里邊的酒至少價值50元巨資,他站起身來沖著我吼道,沒錯,我就是覺得你們拖了我的后腿,你們讓我覺得我們替天行道的人,還要背負(fù)這么多情感的壓力,你殺雞殺魚的時候你想過它們的可憐嗎?為什么跟你沒關(guān)系的死人你就覺得可憐呢?你們這群混蛋,真他媽虛偽!
我一下子怒了,狠狠一拳朝著胡宗仁的臉上打去,彩姐在一邊見我們打起來了,嚇得站起來退了好幾步。我和胡宗仁就這么你一拳我一拳來回打,桌子上的東西碎了一地,我在失去理智的時候也容易沒有輕重,那還剩小半瓶的茅臺瓶子,也被我用來敲胡宗仁的腦袋給敲碎了,打累了,我倆手撐著地坐在地板上怒目相視,呼呼喘氣。
我站起身來,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傷口,我問胡宗仁,你沒事吧?胡宗仁氣呼呼的說,沒事。我說還能走路嗎?他沒有回答,只是點點頭。我說那你滾吧,永遠(yuǎn)別來找我這個拖后腿的人,記得給我關(guān)門。
說完我就自己回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