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畫留白的風格……有些奇怪。”綠影看了眼,忍不住說道。
“那不是留白,是……雪。”凌謹遇盯著那幅古怪的畫,啞聲說道。
沒錯,那白色,正是白茫茫的大雪,將天地變得格外潔淨,讓畫面正中的女子,有種……獻祭的感覺。
“王上聖明。”花解語趕緊拍馬屁,“據青樓老鴇透露,荷風雖爲風塵女子,但心內清高,常說雪山聖潔乾淨,若能死在白雪之上,也不枉了此生骯髒遭遇。”
“所以,荷風是真死,而小雨是假死?只是爲了矇騙老夫的眼睛?”
花解語的話音剛落,一個胖老頭不知何時出現在屋內,抱著酒壺,圓滾滾的肥臉上難得消減了幾分,一雙綠豆大的眼睛終於略有存在感。
“不可能……不可能做到!”隨即,胖老頭不信的搖搖頭。
那場爆炸的威力實在太大,他親眼目睹,摧毀天地般的力量,將周圍的幾個山頭都夷平,連他都無法進入爆破圈,更何況凌天清還是個不懂武功的弱女子。
“更何況……地點雖是她定的,但事先已派人探查清楚,怎能做手腳?”胖老頭當然希望凌天清沒死,但理智告訴他,那種情況,無人能逃脫生天。
花解語手裡的那幅畫,根本說明不了什麼,只是巧合而已。
“那個洪七,可有消息?”凌謹遇擰了擰眉頭,問向花解語。
他寧可這一切都是她布的局,也不希望……真的屍骨無存。
雖然,他後來纔看到,肉眼所見之處,也知那爆炸的威力,可依舊不肯相信。
他如今只記得,凌天清最後問他“諾不輕許”“這是承諾”時的表情。
他曾經許她一場天荒地老,卻讓她受傷而逃,而她也許了一次月圓花好,亦讓他整個江山顛倒……
諾不輕許,故我不負人,諾不輕信,故人不負我……
這招走的真妙,以牙還牙,以眼還眼,讓他也嚐到了被負的感覺。
“洪七……聽說丐幫有人眼紅,內鬥中,被拋屍護城河內,臣派人打撈了幾日,撈上來不少‘新鮮’屍體,但被水浸泡的面目全非,實在難認。”花解語盡力了。
那羣叫花子聽風就是雨,各種傳言和真實情況誰也說不清,人數又多,背景還混亂,排查起來難度太高。
“天衣無縫啊……”凌謹遇咬緊牙。
“不可能,老夫親眼所見……不可能活著。”胖老頭拍拍凌謹遇的肩膀,示意其他人先退下。
“本王絕不相信。”凌謹遇攥著桌角,眼神驀然變得兇戾起來,“不信她死。”
即使是事實,他此生也不信。
若是信了……那餘生……怎堪煎熬?
至少不信,他尚能將所有的心思放在尋她的路上,尚有信念可支撐……
他不能淪落到……胖老頭這種地步。
絕不允許自己變成這樣的人!
“別再浪費精力搜尋了,即使未死,她有心避你,你何苦再去找?”老頭子嘆了口氣,當年自己喜歡的那位,爲了躲開他,與……另一人成婚,更是殘忍。
而那個人,就是齊帝,他的親兄弟。
寧可與後宮爭寵,也不肯做他的專寵。
從某方面來說,爭奪女人的心,比爭奪江山還要辛苦。
江山永遠不動不躲,只要有本事,便可做它的主人。
而女人的心,今日與昨日不同,明日又變了另一種,即使武力滔天強橫無匹的男人,也駕馭不了她們的心。
“如今,你收了那些店鋪,又抓了那麼多人,弄得那些考生們也心慌意亂,還得重新找住處,折騰來折騰去,最終折騰的是你自己的江山。”胖老頭繼續勸到。
“你想讓本王就此收手?”凌謹遇一揮手,那面書架轟然倒塌,背後竟露出一個暗道來。
便是以前的密道。
“否則你想怎樣?”胖老頭也有點惱了,把酒壺狠狠往牆上一慣,砸出個大洞來。
“你把天下兵馬都用去找一個消失的女人,將朝廷精英都調去給你追已經不存在的媳婦?”胖老頭習慣了凌天清常說的地球話,一時也改不過來,冷著臉問到。
“即使找到,她也絕不會再回來。”胖老頭狠狠的踩踏在凌謹遇渺茫的希望上,“因爲,她不會愛你了。”
“凌天清早就不愛你了,即使活著,也不可能再愛你!”胖老頭高聲重複這句話,看見凌謹遇的臉色慘白,也狠心說道。
凌謹遇雙脣微顫,卻說不出話來。
“你以爲人的感情是什麼?像你這天青宮的水?想開就開想關就關?”
胖老頭扭頭看到天青宮安的那個引水的東西,一掌飛了過去,水花四濺。
凌謹遇看著失控的流水往外流淌,臉色愈來愈難看。
他想到當初凌天清趴在他的膝上,完善“自來水工程”的時光。
果然昨日種種,如褪色的絹畫,凋謝的花,永遠再無法重新潤色成最初原樣,也無法再讓那一朵花重回枝頭。
“她恨本王……”良久,凌謹遇才輕聲說道。
“別傻了,她對你,沒有愛,連恨,都沒有!”胖老頭殘忍的打斷凌謹遇的幻想。
“她恨本王!若不恨,爲何要一一設局,消失之前,還要對本王依順乖甜,承諾會回宮?”凌謹遇暴怒起來,盯著胖老頭,“你並不瞭解她……”
承諾這種東西,最是傷人。
給與了美好希翼,卻有無情碾碎,和失去一樣殘忍。
“你曾是她的枕邊人,當然比我瞭解她。”胖老頭冷哼一聲,“可你爲何不敢承認,你如今對她而言,什麼都不是。”
凌謹遇聽到最後一句話,就像被看不見的一記重拳打中,身形晃了晃,臉色慘白。
“想必她在最後應承你的時候,也只是將你當成了一塊絆腳石,只等著合適的時候踹開而已……若是她沒有出意外死了的話。”胖老頭毫不留情的繼續說道。
“她不可能死!”凌謹遇扶住身邊的柱子,厲聲說道。
“若是沒有朱顏丹,只怕,她寧願去死,也不想與你再斡旋。”胖老頭看見凌謹遇都快被他刺激的神志瘋癲了,他也依舊要把話說完。
長痛不如短痛。
若真是意外,小清兒已經死了,那再念著只能自己痛苦。
若不是意外,是小清兒設下的局,那更不必去想了。
將蒼穹山炸平,來逃避凌謹遇,費盡周折,只爲了重新開始生活,凌謹遇若是再念念不忘,只會讓兩人誰也過不好。
凌謹遇聽到朱顏丹,臉色已不能再難看。
是的,若是沒有喂她這顆藥,只怕她早就自盡。
“爲何衆人畏果,菩薩畏因?”胖老頭終於放緩了聲音,“當年種下的惡果,你能指望結出歡喜的果子?”
“若你真的還有情,聽我一句……就當凌天清,死了。”胖老頭說完,嘆了口氣,隨手一招,那隻靠在窗臺曬太陽的兔子化爲塵末。
連同裡面的日記。
凌謹遇竟未阻止。
就此,灰飛煙滅。
只當她從未來過這個世界。
但……怎能做到?
胖老頭見凌謹遇失魂落魄的神態,又嘆了口氣,走到他面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背:“爺爺替你去尋新的鳳身。”
難得老頭子這時自稱爺爺,帶著幾許溫情。
可惜,凌謹遇推開胖老頭,慘白的臉色中帶著死一般決然:“不必了。”
無論外人如何勸說,他心意已決。
這一生,只放不下那一人,他怎會輕易放棄?
“你還要一意孤行?”胖老頭微微一愣,他都說到這種程度,還放不下嗎?
帝王本該無情,任那後宮三千爭寵獻媚,也不會心繫一人。
“她就是死了,本王也要從閻羅殿裡把她抓回來。”凌謹遇丟下這句話,拂袖而去。
“我不管你了!”胖老頭對這種倔強小子也沒辦法,跺了跺腳,也閃身離開。
這臭小子沒繼承他父親的仁厚寬慈,倒是隔代遺傳了他爺爺的古怪專制的脾氣。
***
而此刻南方的青城,陽春三月,已如淺夏般溫暖。
一家裝潢別緻的茶館內,客滿爲患。
聽說這種茶館是從帝都流行過來的,十分受人歡迎。
而茶館內的某間上房,一個白面無鬚的高大年輕人,正鬱悶的舔著一支毛筆。
“面談的談怎麼寫的來著?”年輕人想破了腦門,也沒想到。
真後悔沒帶一本字典。
“七爺,言炎,爲談。”對面坐的是一箇中年男人,一臉諂媚的說道。
“什麼言?”年輕人還是想不到。
Yan這個讀音的字,他只記得一個--閻。
閻王爺的閻,就是他心裡給凌天清起的綽號!
這可是洪七……現在應該叫七爺每天畫小人在小本本上寫上閻羅王的名字,整日詛咒……
“你寫給我看。”七爺有點不耐煩了,將面前的紙筆推到對面男子的面前。
“哦……這個字很眼熟……就是那個字吧?”七爺看到那個字,摸摸下巴,一轉頭,看見牆壁上掛著的那個匾,上面三個龍飛鳳舞的大字……雲談閣。
“咳……爺,那是淡。”在座的幾個人都不好意思指點下去。
真不懂,這大字不識的人,是怎麼想出無息放貸的方式,一點點吞掉周圍的錢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