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衣走到廳中央, 就沒辦法再向前了。
閻王倒在榻上,冷冷的看著他們,那目光裡的氣勢讓人不自禁被震懾, 不敢冒犯。
厲鬼停在嵐衣身後一步處, 陰笑著看著榻上的閻王。
“叩見閻王。”嵐衣謹慎的跪下, “屬下覺察這裡有異常, 所以冒昧闖入查看, 不知閻王是否安好?!?
“叫閻契來。”閻王不齒她那種虛僞,簡短的四個字說完閉上眼不再看她。
嵐衣和厲鬼對視一下,厲鬼快速退出居室, 嵐衣站起身來警惕的盯住閻王。藥應該不會出問題,他現(xiàn)在該是動不了了, 但是爲什麼這種時候他要叫三公子來?他們之前商量的時候, 都認爲閻王在這種情況下會找?guī)煚? 他們甚至商量好了怎樣阻止,沒想到他竟然要見三公子。這樣也好, 省事多了。
片刻功夫,閻契在先厲鬼在後,踏進了居室。
“父王。”閻契走到嵐衣身前停住。
閻王睜開眼,目光冷的可以結(jié)冰,但是沒有憤怒, 一派沒將閻契看在眼裡的樣子。
“你想做什麼。”
這話不是疑問的語氣, 是命令, 是狂傲的高高在上。
這樣的語氣激怒了閻契。
閻王現(xiàn)在的樣子分明已經(jīng)動彈不得, 現(xiàn)在是他閻契計劃成功了, 是他閻契站在了制高點,他應該憤怒慌亂, 應該大聲喝斥,應該不甘的運功導致毒越來越深……憑什麼他還是這麼看不起他?!
閻契握緊的雙拳微微顫抖著,一步步向前走到榻邊,憤恨的看著閻王。
“不要這樣和我說話……”
閻王看著他的兒子,是,不論他多不喜歡他,他確確實實是他的兒子,而且是他三個兒子中唯一一個繼承了他的紅髮紅眸的,因爲生他的女人是仙體,他天生的血統(tǒng)比旁人更純正高貴。可是現(xiàn)在,閻王看著閻契那雙蒙上了紫色的眼睛,不齒的冷笑?,F(xiàn)在,他不過是個骯髒的東西,而且和他的母親一樣,是個賤種。
“不要這樣看著我!”閻契被他眼裡的不屑氣的發(fā)狂。
爲什麼他看他的眼神永遠是這樣!他的血統(tǒng)不夠尊貴嗎?不夠純正嗎?他是三個兒子李最像他的!他的天資不夠高嗎?他修爲不夠認真嗎?他在少年時就修到了爲仙之境保持了少年容貌永不衰老!他爲地府做事不夠勤懇嗎?大哥早不知道跑到什麼地方胡鬧去了,幾百年也不回來一次,閻獄……閻獄他又總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只有他一直不辭辛苦的出任務!
可是不管他做了多少,做了什麼,榻上這個男人從來沒有正眼看過他。
不,他是正眼看他的,只是他看他的眼神明確的告訴他:你就是個雜碎,賤種!
“啊……”閻契大吼著將紅色匕首插、進閻王的左肩,整個匕首沒進肉裡,只露著匕首柄在外面。
匕首很鋒利,很薄,只有很細的一絲血順著傷口流出來。
閻王被紮了一刀,卻看不出一點痛苦,連這一刀,都不被他看在眼裡。
閻契心裡的狂怒突然就平息了。
有什麼可生氣的?一千多年了,他一直是這樣看他的,今天就算扎他再多刀,能讓他改變嗎?更何況,他改不改變有什麼關係。他不需要他的正視。
慢慢的將匕首抽出來,閻契臉上已經(jīng)淡然看不出任何情緒,只是一雙眼睛還是紫紅色。
匕首剛一抽離,大量的血就從肉窟窿裡涌出來,順著閻王的前胸流到榻上,染紅了一片褥子。
“你現(xiàn)在命在我手裡,我要你什麼都聽我的?!?
閻契靜靜的看著閻王。
“首先,通告所有人,你親授我暫代閻王之職。然後,命令四位衙將駐守各自駐地不得離開。至於這些命令怎麼發(fā)下去……”
閻契勾著嘴角笑起來。
“嵐衣,去請師爺過來?!?
師爺一直負責處理地府的事務公文,很少,可以說幾乎沒有自己出手做過任務,再加上他一副羅鍋老頭子的樣子,很容易就讓人以爲他是個不厲害的角色。
所以這個計劃最初是沒有把他考慮在內(nèi)的,他很容易收拾。
但是前些天,他只是揮手就撤掉了閻契設下的結(jié)界,閻契不敢大意。
師爺跟著嵐衣到了居室的時候,厲鬼站在榻邊,一手五根尖利的指甲扣在閻王的喉嚨上,只要師爺敢亂來,就會毫不猶豫的撕裂。
誰都有弱點,閻契想,師爺?shù)娜觞c就是他一心效忠閻王,只要閻王扣在手裡,他不敢有任何舉動。
果然,師爺看見這種情況,憂心的皺了眉停在廳中間,看著閻契。
“閻王有令給你?!遍惼踝谝贿叺囊巫由?,雙手交叉放在身前,看了閻王一眼。
師爺看向閻王,而閻王正在注視著他。
閻王看向師爺?shù)哪抗?,很難懂。不是喜不是怒不是怨不是愁,他只是定定的看著他,他眼睛裡似乎有幾千年的滄桑,沉重。
然而這樣的注視也不過是一瞬,等閻契再看閻王時,他已經(jīng)垂下眼瞼遮住了眼睛。
“傳令:由閻契暫代閻王之職;衙將不得離開各自屬地?!?
“還有一條,”閻契站起身,笑的如春風和煦,“師爺日夜操勞,特賜補藥一丸,立即服下?!?
嵐衣將龍眼大小的一丸黑色丹藥拖在掌心,送到師爺面前。
“還是讓老朽擬完兩條詔令,再領賞吧?!睅煚敼Ь吹牡椭^,誰都不看。
“隨你?!遍惼跏疽鈲挂率掌鹜杷?,拿了紙幣來,獵物已在阱中,好的獵手是沉的住氣下手的。
兩條詔令都很簡短,很快就擬好,師爺從懷裡掏出印來蓋上,嵐衣乖巧的從師爺手裡拿走了印,將詔令呈給閻契,然後又將丸藥拿出來遞給師爺。
這一次,師爺吃下了丸藥。沒多久,全身僵硬的倒在地上。
閻契看著倒在榻上的閻王和倒在地上的師爺,不過如此,千百年的不痛快,不過這麼片刻就可以解決。
“哈哈哈……”
“莫涯開門!開門!”浴桶鬼使勁拍著主屋的門大聲喊。
突然手拍空了,閻獄冷著臉站在門後,衣衫不整。
“怎麼了?”莫涯一邊胡亂穿衣服一邊踮著腳跑出來,他一隻鞋子不知道哪去了。
“街上貼了詔令:閻契暫代閻王之職。”
地府後殿閻王的居室四周,多了很多陌生的陰鬼。他們是厲鬼領來的,專門負責看守居室。地府裡的侍從也被這樣的陰鬼替換,現(xiàn)在整個地府都是一種陰森的鬼氣。
居室裡,閻王和師爺被鎖在榻的兩側(cè),面對面坐著。
師爺閉著眼,不知是不是睡著了,閻王一直定定的看著他。
突然睜開眼,師爺一雙眼睛竟跟以前老人那樣渾濁的雙眼完全不一樣,他的眼睛很亮,像是有星光在裡面。
現(xiàn)在他正冷冷的看著閻王。
“爲什麼不走?那種東西不可能真的毒到你。”閻王早就習慣他這種眼神,“呵呵,不過從這樣一張臉上看到你真實的眼睛,還真是不得勁。”
“你也沒有真的中毒?!睅煚?shù)穆曇羟謇蕫偠?,只是聲音和眼神一樣,冰冷?
“那種低劣的毒?哼?!遍愅趵浜?,他對他那個兒子的本事真是不屑到極點,“毒究竟毒沒毒到我,不重要。是你希望我中了他給我的毒,所以我就中了。”
師爺又閉上了眼,不回話,也不再看他。
“蘭生,你總不肯多和我說話,現(xiàn)在這裡只有你我,外面那些不會聽到我們說的話。告訴我,爲什麼一千多年了,要在現(xiàn)在開始報復我?”
“我從來沒想報復你?!碧m生,或者說師爺,沒有睜開眼,“我要的,是這個骯髒的地府裡兄弟相殘,父子相殘?!?
“如果是爲了他,”閻王凝視著對面不肯看他的人,“你只需要殺了我,殺了閻契。爲什麼要做這些?”
“‘他’……”蘭生擡起頭睜眼看著閻王,一貫冰冷的雙眼裡多了情緒,是憤怒,“你連他的名字都不叫,他對你而言只是一個‘他’?!”
閻王毫不畏懼的回視他:“是,他對我而言沒有任何意義。在我心裡有意義的,只有你?!?
蘭生笑了,他保持著幻化的師爺?shù)纳n老面容,笑起來許多的皺紋堆積在眼角,眼皮耷拉下來遮住了眼睛。
“但是在我心裡,有意義的只有他?!?
這樣的話說出來也不會再刺傷閻王,一千多年前那個人死了以後,他就知道了蘭生心裡在乎的只有那個人一個,但他就是放不下,蘭生纔是真能毒到他的□□,讓他放不下忘不了,拼著一次次受傷也要和他糾纏不休。
“你難得笑了?!遍愅醯穆曇艉軠厝幔翱上В荒慊没哪槗踝×丝床坏健!?
閻獄剛知道了詔令的事情,閻契就到了院子的結(jié)界外。
他和平時的衣著不同,多披了一件暗紅色的披風,上面用黑線繡著烈焰的圖案,華貴有氣勢。
閻獄讓他進來,浴桶鬼和盜虻,還有莫涯都回了屋裡,剩他們兩人在院中央面對面站著。
“哥?!?
閻契的眼睛恢復了純正的火焰的紅色,周身不見一絲邪氣,他笑的很開心,這一聲“哥”叫的跟當初一樣親。
“父王讓我暫代閻王之職,可能打算正是傳位給我了?!?
閻獄看著他的笑,心裡一絲不忍。他現(xiàn)在的笑,就像小時候一樣,那時閻獄獨自一個人住在鬼界外圍,閻契卻在地府裡享受最好的待遇。每次閻契得了什麼好吃的,或者是穿的用的,就這樣笑著拿來找閻獄,是得到了好東西高興,也是要分給閻獄一些覺得開心。
可是現(xiàn)在的他絕不是當初的他了,現(xiàn)在的他拿著的“好東西”也不再是幾個蜜桃那麼簡單。現(xiàn)在的他的笑,藏了太多的心思。
閻獄沒法跟著笑出來,只能靜靜的看著他。
“哥,你想要什麼?不論什麼,我都能給你。你做典獄好嗎?反正那個典獄從來不見蹤影,空閒了職位在那裡不說事務也不處理?,F(xiàn)在師爺也老了,正好這些位置都換換人。哥,你的能力和身份,做典獄足夠了?!?
閻獄仍舊不說話。
“哥,你是還在生我的氣嗎?”閻契可憐兮兮的看著閻獄,“我知道我做了很多不好的事,從三百年前那件事到現(xiàn)在,我肯定讓你失望透了。但是,但是以後不會了!”
閻契急切的抓著閻獄的手腕看著他。
“現(xiàn)在不會再有人阻撓我,約束我,我會做個好人,哥你信我好不好?”
閻獄擡起手,慢卻堅定用力的抓著閻契的手離開自己的手腕。
他還是不說話,這次,閻契也不說了。
院子裡安靜的讓人憋氣,莫涯背靠著主屋的門站著,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太響了些。
“哥。”
還是閻契開了口,只是語氣不同了。
“你不回到我身邊,是因爲那個莫涯嗎?”
莫涯聽到自己的名字,略略直起身。
“你現(xiàn)在有他在,不需要我了?”閻契的聲音裡有疑惑和難過,“他哪一點比我好?他有什麼本事?他長得也不過那樣,修爲又不高,而且還傻,他只能處處拖累你,你爲什麼要他?”
莫涯握緊了拳頭咬牙,真想衝出去扇他兩巴掌!他長得怎麼了?他怎麼傻了?他什麼時候……他就偶爾拖拖閻獄的後腿!
“他不傻?!遍惇z終於說話了,“他很好。我只要他?!?
握著的拳頭鬆開了,莫涯撇撇嘴笑了,算你識趣,要是這種時候不幫他說話,哼哼。
“‘只要他’?”閻契的聲音變了味道,低低的有些陰沉,“那如果他沒了呢?”
閻獄一凜,直視著閻契。
“我不會讓你動他?!?
可是閻契似乎沒聽見他說的話,他專注的看著閻獄,眼裡有閻獄不熟悉的急切和認真。
“哥,如果他沒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