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啊——”
京城一所小小的院落裡,傳出震天的鬼哭狼嚎的哭聲,附近幾戶人家齊刷刷的打了哆嗦,更有些人聽出了這號喪的聲音的來處,嚇得趕緊跑來瞧瞧,難道那個古怪的教書先生……死了?
教書的先生當然沒死,這會兒他正站在榻前抹淚,淚水把纏著他臉的白色布條都浸溼了,又把他抹淚的手上的布條也浸溼了,可他淚水就是停不下來。
好不容易哭一會兒淚水少點了,旁邊跪在地上趴在榻上的女人“嗚啊”一聲鬼哭狼嚎之音,又生生嚇出他許多眼淚。
女人已經哭得是肝腸寸斷了,豔麗的妝容早被她哭花了,頭髮也自己抓亂了。此刻正捶打著牀榻,撕心裂肺的大喊,“乖啊!你怎麼就走了啊!嗚啊——”
牀榻上,一個小小的白色絨球,一動不動的蜷縮在那裡。
活著的時候它最喜歡蹦蹦跳跳,它能一下子跳上別人的褲腿,然後抓著衣服蹭蹭蹭的爬上肩膀去!除了它,誰家的老鼠也沒有這麼厲害!它的眼睛烏黑的,一眨一眨的盯著你瞧的時候,其實是在琢磨壞主意準備整你。還有那一截很短很短兔子一樣的小尾巴,這輩子爲了這尾巴,它被那些灰老鼠嘲笑了十多年!也怪它活的太久,老鼠奶奶嘲笑了它一輩子,死了,老鼠媽媽又來笑話它,之後小老鼠又來嘲笑它,之後小老鼠的孩子又來嘲笑它……
“乖啊!你怎麼捨得走啊!嗚啊——”
女人一聲大嚎,把漂浮在空中回憶生平的小鬼嚇的打了個哆嗦。
在空中對著女人揮揮小拳頭,知道現在傷心,就不能我活著的時候多送點好吃的給我?!
像是聽到他的埋怨似的,女人抹了一把眼淚,從身邊地上六層高的食盒裡拿出一個一個小碟子。
“這一碟是玫瑰酥,這一碟是五香花生米,這一碟……”女人邊嗚嗚咽咽的哭,邊一碟一碟的往榻上擺,都擺完了,停頓了一下,又是一聲大嚎,“你怎麼就不等我來啊!怎麼就不多吃幾口再走啊——”
小鬼聞著那些點心香甜的味道,不由自主的,被鼻子牽著飄向那牀榻。
突然腳上被什麼東西鎖住了,動彈不得,小鬼回頭瞅一眼,嚇得一下子竄起來。
“牛,牛,牛頭,頭,馬,馬面?”
人的身子卻頂著一個大大的黃牛腦袋的那一個,衝著小鬼重重的從鼻子裡噴一口氣,噴的鼻子上那個圓環都一晃一晃的。“哞——”
小鬼哆嗦了兩下,“果然是腦袋管說話這回事的?長了牛頭馬面就不會說人話了……”
“休得胡言!”
冷冷的一聲暴喝,嚇得小鬼又一個哆嗦,那人身人頭,卻長了一張白馬臉的正兇狠的瞪著他。
小鬼嘿嘿笑著,抱拳恭敬的鞠個躬,“大,大人,你們來鎖我這是……”
“休得胡言!”
小鬼嚇得往後一縮,隨便問問也是胡言?!
“那,那,那我不言了,不言了。”趕緊擺手搖頭。
馬面一拽手上的鐵鎖鏈,扯著飄在空裡的小鬼就往外走,牛頭並肩走在馬面身側。
“老牛,咱們沒拘錯魂吧?我看這小鬼的履歷上沒寫著他是結巴啊。”
“哞——”
“我不是結巴……”小鬼癟著嘴小聲的辯解。
“休得胡言!”
嗚嗚……小鬼扭過身用力將手伸向在牀邊哭他的一男一女,牛頭馬面好可怕,我不要走,我還要做老鼠……
——
小鬼愣愣的在空裡眨著眼,四處打量著。
剛纔明明是從那屋裡走出來,哪知道剛一進到外面的陽光下,就嗖的一下子,到了這裡。
天是灰濛濛的,飄著黑色的雲,地是浸泡過鮮血一樣的紅。
這裡像是一條大道,除了他們,周圍還有些別的牛頭馬面各自牽引著魂魄,向前走去。
“老牛,咱們運氣不錯,一進來就在鬼界外圍的門口了。”
“哞——”
小鬼眼睛滴溜溜的轉,鬼界?
“真倒黴,就這麼個小東西,也不知道兩百多年前是哪一組蠢蛋負責去接他沒接到的,到了今天要咱倆去接。老牛,你說是吧?”
“哞——”
“你也是,”馬面嫌棄的回頭瞅了小鬼幾眼,“都已經沒死成了,還偏偏要再做一回老鼠,正經的死一回。”
小鬼聞言,擡起手看看自己的身子,不再是在人家那樣透明的幽魂樣子了。
喲,這回他是真死了?!
小鬼被馬面扯著往前走,驚訝的發現,他不能飛了,不能飄在空裡了,這會兒就跟人間的人一樣,兩隻腳著了地的在走路。
再瞧瞧周圍,其他的牛頭馬面牽著的那些魂魄,也是跟他一樣,不透明,在地上走路。
看來這鬼到了鬼界,就跟人在人間是一樣的……
“站住。”很冷的男聲,喝住了拽著他往前走的牛頭馬面。
“差長。”馬面躬身。
“哞——”
一身黑衣的男人,伸手虛空一抓,就將馬面牽著的鐵索抓到了自己手中。
“這個小鬼,我要了。”
“可是差長,此鬼已遊蕩人間三百年!必須去投胎輪迴……”
“哞——”
男人冷冷的斜眼看向馬面,神色中那一絲冷傲和蔑視,讓馬面訥訥說不出話來。
“我的住處缺一小廝,這個小鬼,我領走了。”
話音一落,男人不耐煩跟他們糾纏,抓著小鬼就走。
“可這讓我們如何交差啊!”馬面很是著急但是對這男人又無計可施。
小鬼瞅瞅前面這個男人一身黑衣的背影,轉身瞅瞅目瞪口呆的牛頭馬面,高興的呲著牙笑了,蹦起來衝著愣在原地的馬面大喝一聲:“休得胡言!”
小鬼自己樂的笑彎了腰,都沒有發現牽著他走的人已經停了下來。
“調皮。”
小鬼停住,慢慢側著腦袋瞅瞅,那男人正含笑看著他。呃,含笑?
直起身子小鬼瞅瞅他,雖然他沒笑,但是他眼裡有在笑,和剛纔兇那個蠢馬面的時候完全不一樣!
閻獄伸手揉揉小鬼的腦袋,他一死,又成了當初做小鬼的樣子,不過八九歲的小男孩,纔剛到他腰那麼高。
小鬼縮著脖子讓他摸自己腦袋,雖然不知道這傢伙是怎麼冒出來的,但是連那個馬面都不敢惹他,他也不要惹他。
閻獄看得出小鬼眼裡的警惕,略想了想。
“耗子,你仔細看我。”
小鬼剛驚訝他喊他耗子,定睛一看,男人的身子上多了一重幻影,那幻影和他一樣高,那是……
“二,二,二狗!”不可置信的一聲尖叫。
周圍來來往往的鬼魂和鬼差都停了下來,順著聲音看過來。
一個八九歲的小鬼,瞪著眼睛張著嘴巴,一隻腳上還拴著鐵索,手直直的指向牽著他鐵索另一端那人。待看清那人是誰,不少牛頭馬面也跟著張大了嘴巴,一向冷漠狠厲的差長閻獄……二,二狗?
閻獄鐵青著臉,咬牙切齒的用力一拽鐵索,轉身就要離開。
小鬼此刻已經由驚訝變成了驚喜,一下子跳起來撲到閻獄背上,“二狗!二狗!二狗!”
“噗……”周圍不少鬼差已經憋不住笑出來,但還是用力捂著自己的牛嘴或者馬嘴,使勁憋笑。
“閉嘴……”閻獄一把抓下來趴在自己背上的小鬼,狠狠的盯著他。
小鬼縮縮脖子,二狗變的好兇……
目測一下他的身高和自己的身高,再目測一下他胳膊的粗細和自己胳膊的粗細,小鬼老實的跟在他的身後一步一步的走。這個二狗,惹不起……
“二狗啊,這裡是哪裡啊?你怎麼變成這個樣了?你……”
閻獄不得已又停了下來,轉身惡狠狠的瞪著小鬼,“以後,你就是我的‘小廝’,你要稱呼我‘主人’。”
小鬼瞇瞇眼,“二狗,你不厚道。我祭拜了你十年,你現在明顯是高升了,卻讓我給你做小廝。”
閻獄也瞇瞇眼,“你十年裡吃了應該給我的五十六個半花生米,一粒花生米抵十年,你欠我五百六十五年。”
小鬼跳起來,眼神閃爍頗有些心虛,“你怎麼知道?!”
閻獄得意的看著他,“你現在還看不出來?我神通廣大,你那點花生米的小事情,還想瞞過我?到了這裡,你得聽我的。”
“不聽你的!才五十幾個花生米,憑什麼讓我做你的小廝!”
“唉,”閻獄神色間有些落寞,“想我孤單一人在這陰界,從來沒有人祭拜,如此也就罷了,偏偏你每年都拿幾粒花生米到我墳前,向我炫耀完了又自己吃掉!”
使勁抻著脖子咽一口唾沫,小鬼訥訥著,“那也不能……”
閻獄冷冷的掃他一眼。
小鬼心虛的搓搓手,半晌鼓起勇氣,其實是鼓起臉頰,裝作很有氣勢的樣子瞪著閻獄,“我不要留在這做你的小廝!我要去投胎!”
閻獄很隨意的甩甩手上牽著的鐵索,“連牛頭馬面都不敢搶你走,你打算怎麼投胎?這陰界,可有不少妖魔鬼怪想要吃掉你這種魂魄來修煉的。”
像是爲了配合閻獄的話,空中一片奇怪的黑雲嗷嗷叫著疾速飛過去,叫聲讓人不寒而慄。
小鬼左右瞅瞅,其餘的鬼差和魂魄都各走各的路,根本不理會他倆這裡。
閻獄很有耐心的等他想清楚,閒著無聊手指隨便一揮,旁邊一棵沒有葉子的枯樹蹭的一下子冒起了火,轉眼間變成了一對菸灰。
這下小鬼不猶豫了,馬上乖巧的笑起來,“主人!”
——
鬼界外圍之外,黃泉之前,閻獄牽著蹦蹦跳跳四處瞧新鮮的小鬼,走向奈何橋。
“咦?”小鬼瞅瞅旁邊牽著一頭豬的一對牛頭馬面,“怎麼還有豬?”
“豬也是要投胎的。”
“咦?”小鬼驚訝的瞧著那一邊,“那個穿著一身皮毛褂子的老頭子,怎麼一邊走,一邊頭頂上憑空往下掉紙錢啊?”
“那是有人在給他燒紙錢。”
小鬼很惆悵的看著那些紙錢,“這不是紙錢也不能在陰間花麼……”
“他馬上要去投胎了,要來有什麼用。”
“哦。”小鬼點頭,瞥眼間又看見了什麼,“你瞧那個……”
“安靜點!”閻獄頭疼,他回到地府十年了,十年說的話加起來也沒有今天說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