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是仙界, 雲霧繚繞,靈氣充沛之地。
那天門之外一處,生有一株蘭花, 一棵萱草。也不知是哪年哪月哪方神仙, 心血來潮在這裡種下這蘭花和萱草, 隨即又忘在腦後不再照看。
也是這蘭花和萱草命裡該有這福氣, 種他們的那地方, 是每日第一縷日光照射之處,可以說難得的精華之氣都被他們所享。
一日日一年年,突然有一天這蘭花和萱草有了神識, 睜眼看到的最初的東西就是對方。只因這蘭花比萱草長得高些,便認作了“長”, 萱草爲“幼”。
天門外這一處最是安靜沒有打擾的, 蘭花和萱草日日吸取精華仙氣修行, 心無雜念,終於修成了人形, 只是修爲還淺,只修成了女體。
那萱草既然修成了人形,便有了些浮躁入世的心情,蘭花卻勸說他,如今修爲尚淺, 縱使離了這裡, 到哪裡也不過是無名散仙而已, 更何況是個女體, 不如再勤奮修行幾百年, 待成了男體再離開。
萱草一直與蘭花同生,這世上再沒有旁人, 如今蘭花既然這樣說,他便答應了。
所以說,世間萬般因果,各種因緣,都是自己種因自己得果,如果不是蘭花當日那一分要強的心,又怎麼會有日後這許多的事……
“快來站好門衛!”天將吆喝著幾個門將,看著他們在天門兩側站好了,又踢打著讓他們拿直了□□大刀。
“今天你們要是丟了天界的臉,咱們都沒好果子吃!”
萱草停了調息,探頭看向天門那邊。
“蘭,你看那邊怎麼如此吵鬧?不知道是有什麼事?”
蘭花本來剋制自己靜心修行不想理會,奈何萱草問他,只好也停了調息。
“阿萱,你總是不能靜心。他們吵鬧他們的,與你我何干。”
“咱們在這裡幾千年了,這是第一回那邊來了人,我好奇嘛。你看那邊那幾個,那就是天界的仙人嗎?”
蘭花看過去,幾個天將長得倒是頗爲威武,可惜禁不住細看,粗野的很。
“要是仙人都長這樣,不到這仙界也罷。”
“哈哈,”萱草笑起來,“是了是了,你我現在比他們好看的多了!我還真是挺好奇的,想去仙界裡看看仙人都是什麼樣子,也想去人間看看,是都長得你我這樣呢?還是沒有你我好看呢?”
“好看不好看也沒什麼要緊的。”蘭花平心靜氣,準備繼續調息。
“蘭……”
“嗯?”
蘭花看過去,萱草看著遠處竟是失了神,順著他看的方向看過去。
紅衣,紅髮,走得近了纔看到他的雙眸也是紅色,火一樣的紅。這天上的仙界,處處白雲,處處仙光,處處淡然平和,從沒有過這樣張揚的紅。
他闊步走來,看到裝模作樣看守天門的幾個天將,抿著嘴笑起來,狂傲的像看笑話一樣看著他們。幾個門將被他掃視一遍,已經有點想哆嗦著後退的意思,被領頭的天將每個人踹了一腳又趕緊站好。
他走的很快,不一會兒就進了天門消失在遠處,萱草兀自癡癡的看著他走去的方向。
“不愧是閻王,真有氣勢……”守門的門將等他走遠了才鬆口氣。
“就是,老大,你怎麼能指望我們幾個來撐門面,這不是給人看笑話嗎?”另一個門將嘟囔抱怨著。
“廢話!你們是看大門的,不用你們用誰!”
“唉,咱們也快走吧,天帝設宴,咱們快去說不定能分到點好東西……”
“就憑你還想分?別瞎想了!”
幾個門將吵吵嚷嚷著離開,萱草仍舊看著那邊,蘭花有些不安的注視著他。
“蘭……他們說,他是閻王?是不是?”
“是。”
“蘭,我不想去仙界了!我要去找他!他比你我都好看!也肯定比仙界裡的仙人好看!”
看著萱草雀躍的樣子,蘭花心裡的不安越來越大。
“阿萱,你沒去過仙界又怎麼知道……”
“我就是知道!他肯定是最好看的那個人!”萱草側頭想著他的樣子,甜甜的笑起來,“至少在我心裡,他就是最好看的!”
“蘭,我要去找他!”萱草說完就要變成女體。
“阿萱!”蘭花制止住他,“不要這樣急,以你現在的修爲,怎麼可能追隨他?他可是閻王,是陰間的王。”
“那……”萱草有些憂心起來。
“不要急,咱們繼續修行吧,等到夠強了,你到了他面前他也會正視你的。”
想了一會兒,萱草才點點頭。
“蘭,你說的總是對的,我聽你的。不過,蘭,咱們起個名字吧?”
“名字?”蘭花疑惑的看著他。
“是啊,名字,等我站到他面前時,我要怎麼介紹自己呢?我得有個名字才行,而且他以後也會用這個名字叫我,當他喊出這個名字的時候,我就知道他是在叫我。”
“……好,你想叫什麼?”
“叫……叫‘萱生’可好?我本來就是一株萱草,自然是萱草裡生出來的。”
“好,你叫‘萱生’,我便叫‘蘭生’。”
“哈哈,真好,蘭,我叫‘萱生’,他以後會這樣叫我的!”
其實,蘭生那時想的是,修行的日子漫漫無期,阿萱會忘記那個男人的。只是因爲那是他見得第一個好看的男人,所以他才那麼歡喜,日子久了,肯定會忘記的。
可是幾百年後,當他們同一天修成了男體,化去本體,以男人的樣子立在天門外時,萱生說的第一句話就是——蘭,我現在夠強了嗎?我能去找他了嗎?
不該是這樣的,這世上他們應該只有彼此,因爲他們一同出生,一同成長,一同有了神識,一同修行,一起互相陪伴到如今……
可是他終於修成仙人了,唯一的念頭卻是離開他?!
“阿萱,還不行。你我雖然已經成仙,但是終究沒有一門法術傍身,有什麼本事呢?”
再拖些日子吧,再拖些日子,他一定能讓他忘了那個人。
“啊……那……”萱生爲難的看著蘭生。
蘭生輕輕的笑著,安撫他。
“不用擔心,咱們一起修行法術,進境一定很快。”
“修行哪種法術?”
陽光在雲間折射出各種色彩,蘭生看著變幻的光。
“學幻術吧。”
蘭生本以爲,幻術是法術中最難操控掌握的,所以才單單挑了這一樣,學通幻術要多少年月啊,到時候,阿萱一定會忘了他的吧?
可是才過了多少年啊,阿萱對修行一直不上心,全靠他學會了再教他,剛剛有了點成就,就又遇見他。
這一次,躲不過去了。
是夜,蘭生獨自一人立在殿閣外,看著窗上透出的燭光。
阿萱,和他,在裡面。
他從來不知道,仙界的夜這樣冷。
這是第一次,阿萱不在他身邊,沒有和他一起度過黑夜。
以後,阿萱都不會在他身邊了吧?
他一直站到天亮,看著那屋裡的燭火滅了,看著天亮了,看著那紅髮的男人從屋裡走出來,看著他看到他時驚豔的樣子,他比阿萱好看,他一直都知道的,如果昨天萱生只是一面就吸引了閻王,那今天他也足夠吸引他。
可是他看他的目光,讓他覺得噁心。
他纔剛剛得到了阿萱不是嗎,怎麼能僅僅一夜之後就用這種眼光看他……
他看著他走過來,不動不閃,只是冷冷看著他。
“閻王。”女人的聲音,從殿閣另一側傳來,閻王皺著眉停下來回身看過去。
“閻王昨夜睡得可好?”馥蒙心裡氣得不得了,臉上還是撐著笑。
從上一次天帝設宴時,她就看上了他,這數百年裡各種手段用了不少,總算讓他和她有了魚水之歡,可是他卻拿她當他身邊那些尋常姬妾一樣對待!想起來了就招來,之後就讓她離開。更可氣的是他這次來仙界,竟然要了那個萱草散仙陪宿!整整一夜她氣得嘴都歪了,好容易忍到天亮,打扮的雍容華貴,穿上她最美的衣服,早早就來找他,卻看到這一幕!
閻王不耐煩的看了她一眼,再回頭,蘭生已經不見了。
“閻王?”馥蒙等不到他的理會,臉上的笑容已經有點維持不住了。
閻王甩手進了殿閣,這個女人真是讓他厭煩,如果不是她夠漂亮,在牀上夠味道,他早不理會她了。不知道剛纔那個男人是誰,那種氣質,很讓他心動……
“你去哪兒了?”萱生撐著身子坐起來,他的腰好痛。
“穿衣服,跟我回地府。”閻王看著牀上的少年,突然發現少年的眼睛和剛纔那個男人很像,璀璨的像有星星在眼中,只是爲了這雙眼,也值得他帶他回地府。
沒有了阿萱,日子變得孤單,難過。
蘭生很想去地府看他,可是一想到要看到他和那個男人在一起的樣子,心裡就很難過。
許多時候,他會到他們生長修行的那個地方,在那裡一日日等著太陽升起時第一道的陽光。總覺得,說不定哪一天,陽光照到身上的時候,睜開眼,就能看到他在身邊,輕輕的喚他,蘭……
沒有了阿萱,修行變成了單調無趣的事情,可是除了修行,他又不知道自己還應該做什麼。
終於聽到阿萱的消息,可是,是死訊。
仙界傳言,馥蒙在地府殺了閻王的一個男寵,那男寵本來也是仙界的人……
什麼都顧不得,他闖進地府,幾乎瘋狂四處尋找阿萱。
終於找到的,是一具破敗不堪,停放數日已經有些腐爛的屍體。
這是阿萱嗎?是他珍愛的阿萱?阿萱甚至沒有閉上眼,可是那雙眼早沒有了神采……
“蘭,是不是仙界看到的星河比較漂亮。”
“應該是吧。”
“你說咱們每天夜裡在這裡看星河,會不會眼睛裡也有星星?”
“呵呵,你想有就一定會有的。”
“啊——”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失聲痛哭。
淚水矇住了眼睛,朦朧間看到那男人走來,他還是那樣子,紅髮紅眸,一身紅衣好看的不得了。怎麼可以……阿萱因爲他死了,他卻還這樣好好的……
“你……”看清他之後,閻王有些驚訝,雖然只見過一次,可是他一直沒有忘記他,怎麼會這樣再見……
蘭生的停止了流淚,靜靜的審視著閻王。
閻王看向他的目光,分明是喜歡並且充滿了慾望,僅僅這目光,蘭生知道自己可以試一試。
“殺了馥蒙,我就留在你身邊。”
“好。”
他答應的毫不猶疑,然後便前往仙界。
蘭生抱著阿萱,一眼也沒有看向他離開的方向。他知道自己殺不了馥蒙,馥蒙是天帝旁系的姐妹,憑他是不可能殺了她的。就算勉強成功,也不會再有機會活命,那怎麼能報復閻王呢……
放下阿萱的屍體,蘭生看向跟著閻王一起來的那個傴僂的老頭,突然出手斬斷了他的脖頸。
照著老頭的樣子,蘭生幻化了自己的樣子,從今以後,他就是地府的師爺。
阿萱,你瞧,這就是我選的幻術,果然沒有選錯,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