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扔掉鐵鍬的聲音也驚動了其他人,蘇童他們順著閆紅壽的視線看了過去,立刻也注意到了從墻頭上露出來的那一張臉,或者說如果那還能被稱作為臉的話。
那是一個看起來七八十歲的老人,或者說,像是人一樣的東西更為恰當,因為對方看起來渾身上下走臟兮兮的,一副皮包骨的模樣,真的是皮包骨,不是一般的瘦,臉上的顴骨都高高的支起來,兩頰干癟無肉,兩只眼睛有些發黃,渾濁的厲害,尤其是那黑眼珠,前面就好像蒙了一塊什么灰白色的東西似的,沒有任何的神采和光澤。更加可怕的是,他的嘴巴是大大的張開著的,嘴巴里面的牙齒都已經殘缺不全了,有的是斷掉的,還能看出斷掉的痕跡,而有的則連根脫落,露出牙齦,有的甚至還要更加夸張一些,連牙齦都被磨得掀了起來,幾乎露出牙槽骨來。然而即便是這樣,他的嘴巴里卻沒有任何的血液流出來,看上去感覺就好像是他的血液早就已經停止了流動,所以皮膚才會泛著一種青灰色。
那張臉從墻后面露出來,伴隨著的自然還有兩只手,那兩只手看起來也不比臉強到哪里去,手指尖有的還有指甲,指甲縫里還夾著許多的黑泥,有的手指頭尖上連指甲都已經沒有了,光禿禿的,還露出了一點白白的指骨,同樣也是沒有任何的血跡,手上或者說身上的肉,估計早就是一灘死肉了。
那人正吃力的想要爬上墻頭,可是那堵墻對于他來說,可能還是有些太高了,爬不上來,所以他一邊用手扒著墻頭,一邊努力的伸出臉來,一眼看到了閆紅壽,便開口叫了起來:“餓啊!我餓!讓我進去!給我吃的!”
閆紅壽現在已經被徹底嚇傻了,他哆哆嗦嗦的站在地上,沒有腿軟的跌坐在地就已經算是比李桂枝有出息很多了,就連掉在地上的鐵鍬他都已經顧不得去撿,就只是顫抖著兩片嘴唇,面如死灰的看著那個墻頭上的怪人。
“真的是表舅媽說的那樣,死人又回來了么?”蘇童問閆紅壽。
閆紅壽這才回過神來,趕忙點點頭,下意識的朝后退開了兩步:“是……是啊!這就是剛才我們說的那個老于頭兒,都、都死了一年多了,怎么會……這……”
谷滿倉也有些愕然,他看了看唐敖,剛死的新鮮尸體被孤魂野鬼給寄生了,這種他遇到過,或者沒有實體的鬼魂,甭管多老的,被他撞見他也不會覺得稀奇,但是像這種死了一年多,卻連尸體都沒有腐爛,還能從地底下爬出來的行尸,或者說連行尸都不知道到底算不算是的,他可從來沒有遇到過,甚至都沒有怎么聽他的師父提起來。唐敖也并不比他多知道很多,這種情況他同樣是第一次遇到,不過潛意識里,他冒出來這樣的一個想法,這個村子周圍一定有什么地方,匯集了十分猛烈的鬼氣,只有十分十分兇惡的鬼煞之氣,才能使人死而不腐。并且單單是死而不腐也仍舊是無濟于事的,死而不腐的尸體并不會自己從土里面鉆出來,更不可能這么直勾勾的就跑來李桂枝和閆紅壽的家里面,想方設法的要進屋。
這個老于頭兒,聽閆紅壽和李桂枝的意思,分明在村子里是還有后人,還有家宅的,就算是生前有什么執念,那也應該是想要直接回家去,找自己的家人,不可能跑來閆家這種八竿子打不著,只有一點點人情往來的人家,還為了咬開鐵鎖鏈或者爬上墻頭,就把嘴里面的牙齒都咬碎了,手指甲和手指頭肉都磨沒了。
這個死而復歸的老于頭兒,死而不僵是因為鬼煞之氣,至于為什么會跑來李桂枝他們這里,自然是受人驅使的。問題在于,什么人會驅使著這樣一個已經死去多時的尸體,來找李桂枝和閆紅壽的麻煩呢?
想一想李桂枝和閆紅壽平日里的生活以及言行,對方想要找他們麻煩的幾率可以說是小之又小,反而最大的可能性,或者說目標,應該是自己吧。
唐敖這么一想,心里面就立刻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澄明,來到這里之后的許多事情,一樁樁一件件,就好像過電影一樣的從他的腦海中閃過,并且迅速的被梳理了一遍,他發現從最初來到這里之后,很多事情的逐一發生,就好像彼此之間都有著什么關聯,就包括那一場反常的大雨,竟然能阻斷了村里面唯一的通路,甚至還阻隔了通訊等等這些一樣,所有這些看起來瑣碎的事情背后,仿佛存在著某種重要的關聯,讓他雖然想不通,卻隱隱的已經有所意識。
“你們村子就那么不普及火葬么?”蘇童有些懊惱,唐敖才剛剛從昏迷中蘇醒過來沒有多久,滿打滿算連二十四小時都還不足,現在倒好,對付完了鬼魂,又來了一具行尸,而且現在是行尸在外面,他們被困在里面,恐怕安全會受到很大的威脅,不解決對方都不可以了,這讓她又害怕又擔憂,所以一股遷怒的情緒就忍不住浮上心頭,要是這里能夠普及火葬,那么從先前的小茹,到現在的這個什么老于頭兒,就都不可能出現了,他們也就沒有這么多的麻煩了。
閆紅壽現在哪有心思去回答蘇童的這個問題,他已經嚇得六神無主,并且又本能的死死盯住了趴在墻頭上,不停嚷嚷餓的老于頭兒,好像生怕自己稍微移開了視線,那老于頭兒就會動作敏捷的好像猿猴一樣,從墻頭上一躍而下,朝自己撲過來似的。好在老于頭兒似乎能夠掛在墻頭上就已經是使出了最大的能耐,掛在那里便沒有了進一步的動作,閆紅壽這才稍微收了收心思,哆哆嗦嗦的,問站在自己斜前側的唐敖:“他……他餓……要吃什么?給吃的能打發么?”
“不可能的,”唐敖回答的斬釘截鐵,“就算是自己跑了回來,他也是行尸,不是人,你給他吃飯吃菜吃什么都沒有用,行尸想要覺得吃飽,就只能是啃食生人了。如果今天他進來,我們不在這里,你們家的一家幾口,就是他的口糧。”
閆紅壽一聽這話,臉色更加慘白起來,現在他倒不像是見了鬼,而是整個人自己看起來比鬼還要更像是個鬼呢。
“那……那可怎么辦啊?”這個平日里沉默寡言,老實巴交且年過半百的莊稼漢,現在也徹底的亂了方寸,說話的時候,聲音里居然帶著幾分哭腔,“這老于頭兒活著的時候跟我們也不熟,我們走動也不多,我們家可真的是平日里頭從來沒有做過虧心事啊,也沒坑害過別人,他干嘛好端端的要來害我們呢?”
是啊,為什么呢?唐敖的腦子里也在轉著這樣的一個疑問,只不過倒不是有關于閆紅壽和李桂枝的,而是關于他自己。他直覺的認為這一系列的事情,包括谷滿倉突如其來的到訪,似乎都意味著什么,所有一切的矛頭都指向了他自己,可是他卻只覺得無比的茫然,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被牽扯到這個似乎有些復雜的局里面,設局的人又是誰,藏在哪里。谷滿倉為什么會預先能夠料到,這么及時的帶著可以用得到的工具,跋山涉水的跑來這邊進行增援。
疑問太多了,卻沒有一個問題能有答案,就算是眼前墻頭上趴著的這個,也只不過是一個有待解決的問題而已,絕對不是能夠給他或者任何人解惑的答案,因為行尸是沒有什么智慧的,能說話依仗的也無非是生前殘留的一點點記憶罷了。
所以既然留著也是沒有用的,那就不如索性消滅了吧。
唯一的問題就在于,眼下是大白天,一大清早,這個老于頭兒死了一年多,尸身不腐的跑回來這件事,外面到現在也沒聽見什么吵吵嚷嚷的喧鬧聲,估計還沒有什么人看到他,假如說自己真的就這么把他給消滅了,尸首也很難處理。
唐敖迅速的思索了一下,決定暫時先把這老于頭兒困在外面就好,事已至此,會不會被其他人看到,會不會引起什么恐慌,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善后的事情,更何況,唐敖也想冒險試一試,到底這個老于頭兒的行尸是不是真的以自己作為目標跑來襲擊的,假如是,那么他就算被困在外面,自然也不會去理睬和傷害其他的村民,反過來的話,性質可就不太一樣了,那樣一來,自己直接沖出去解決掉他,也是未嘗不可的。
他把想法和谷滿倉說了一下,谷滿倉一聽,也表示贊同的點了頭,拍拍胸脯:“要是這樣的話,那就好辦了,包在我身上,看我的。”
說著,他就攥著桃木劍朝老于頭兒趴著的墻頭方向走了過去,走到墻邊,對著那老于頭兒的額頭,用桃木劍就那么輕輕的捅了一下,說了一句:“下去吧你!”
那老于頭兒頓時就發出了一聲慘叫,撲通一聲從墻頭上跌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