鈕星星不知道朱昌盛為什么讓他參加,但只得服從。他根據(jù)教育局黨組討論的意見,整理了一下思路,沒寫發(fā)言稿,卻在日記本上列了詳細的發(fā)言提綱,作好了發(fā)言的準備。他第一次參加市政府召開的工作會議,心里不免有些緊張。
這個看似不大的議題,卻事關全市經(jīng)濟發(fā)展大局和老百姓的切身利益。它的重要性從這次出席會議的對象——市委市政府的主要領導和有關部門的頭頭腦腦就可以看出來。他知道怎樣治理教育亂收費,不僅關系著全市教育事業(yè)的發(fā)展和廣大老百姓的切身利益,還會對市里的經(jīng)濟發(fā)展產(chǎn)生重要影響。所以這個問題很敏感,尤其是對教育行政主管部門來說,是個非常棘手的問題,弄不好就要兩頭受氣,埋下禍根。
也許朱昌盛就是出于這樣的原因,才讓他出席這樣的會議,并作發(fā)言的。可這也是他接觸市里領導的一個好機會。是的,他當了教育局副局長以來,就參加過市政府召開的兩次大會,但那都是坐在下面的一個聽眾而已,而不是象這次一樣,會議主要由他發(fā)言。而且是在市里許多領導參加的內(nèi)部會議上發(fā)言,這不能不說是一個他展現(xiàn)自己的機會。
快九點半了,正在交頭接耳說話的與會者一下子停止了說話,朝主席席看看。
郝書記還沒到。這時候,原來主管教育的副市長最近當選為市長的周百濤手機響了,他“哦哦“地接聽后,咳了一聲,對大家說:
“郝書記臨時要接待一個外賓,讓我們先討論起來。呃,今天召集大家來開會,主要是議一議教育亂收費問題,上個星期,省里召開了這樣一個專門會議,要求各地要認真執(zhí)行中央的有關決定,切實治理教育亂收費。但如何治理,這事看上去小,牽涉到的面卻很廣,所以我們要慎重考慮。”
說到這里,周市長把目光投向他:“鈕局長,朱局長怎么沒來?你們教育局先發(fā)個言吧。”
鈕星星就坐直身子,掃視了一下會場,兩手壓在面前的那本記錄本上,有些激動地說:“呃,各位領導,朱局長有些事,安排我來出席這個會議,讓我代表教育局黨組作個發(fā)言。”
他發(fā)現(xiàn)會場上有好多領導還不認識他,就介紹說:“我叫鈕星星,是教育局主管后勤和基建的副局長。”
介紹后,他見領導們感興趣地看著他,就提高聲音說:“大家都知道,教育亂收費問題,是個屢禁不止的老大難問題,所以這次中央下了大決心,要求各地一定要剎住這股越來越嚴重的風氣。從省里開會一回來,我們教育局黨組就進行了專題討論。呃,經(jīng)過討論,我們一致認為,”為了加強說話的分量,鈕星星故意加重了“我們一致認為”這六個字的語音,“中央的決定是及時的,正確的,我們應當堅決擁護,認真執(zhí)行。不說別的地方,就拿我市教育系統(tǒng)來說,前幾年,確實也存在著較為嚴重的亂收費問題。各種名目的收費越來越多,收費標準也越來越高,致使老百姓的意見越來越大,有些貧困的家庭為了拉孩子上學,到處借錢,弄得苦不堪言。”
鈕星星邊說邊觀察著在場領導的反映,其它的人都臉色平靜,只有低頭看著一份文件的周市長微微皺起了眉頭。可他還是堅持要把自己準備的話講完:
“有個別特別貧困的家庭,孩子考取了重點中學,卻上不起學;考取了大學,又沒法去報到。去年,農(nóng)墾鄉(xiāng)一個叫邢漢彪的初中生,成績很好,考取了市第一中學,可他父親已經(jīng)病故,母親靠種田為生,收入低,家里底子又薄,怎么湊也湊不齊兩萬元學費。借又借不到,她就背著兒子偷偷地哭泣。她兒子是個品學兼優(yōu)的學生,很懂事,也要強。他知道了母親的困難,就不想再為難母親,竟然悄悄地離家出走,到上海去找工作,想打工掙學費。可是,他只有十五歲,能干什么呢?再說,他一個人在人滿為患的大城市,舉目無親,哪里能找得到工作?他在街道上盲目地走來走去,象只沒頭的蒼蠅,到處亂鉆。晚上沒地方去,就睡在馬路邊,餓了就買幾個饅頭吃。可他再節(jié)約,也只有幾天,就將帶在身上的一百多元錢化光了。他不想光著手回來,就在上海灘茫茫人海里亂走,最后餓得昏倒在街道上。”
鈕星星說到這里,禁不住停下來,用手指去抹被淚水模糊的眼睛。然后喝一了口茶,繼續(xù)說:“幸虧后來,他被好心人送到了救助站,救助站知道了情況,打電話給我們市教育局,我們才派人把他接了回來。經(jīng)過調(diào)查核實,我們給他全部減免了學費,讓他上了學。”
會議室里鴉雀無聲。
鈕星星見大家聽得很認真,就又說了另一個例子:“還有一個叫周玉瑜的女同學,去年考取了北京師范大學,可他父母已經(jīng)離婚,母親遠嫁他鄉(xiāng),很少管她。父親在一個外地建筑工地做小工,平時只有幾百元的生活費,哪里能湊滿一萬五千元錢去北京上學?女孩子不象男同學,她愁眉不展地氣了幾天,竟然偷偷喝了農(nóng)藥想自殺。多虧被年邁的親婆發(fā)現(xiàn),一聲大喊,喊來東鄰西舍,將她弄到醫(yī)院搶救了過來。后來,我們與她的錄取學校聯(lián)系,為她辦理了助學貸款,才讓她去北京上了學。
“這是我們知道的幾個例子,肯定還有一些我們不知道的情況,”鈕星星說說,禁不住有些激動,聲音不知不覺響了起來,“平時,到我們教育局來反映這方面問題的人不少,有時一天,局里就要接待好幾個學生或者學生家長。有些我們作了處理,譬如亂收班費資料費的,推銷課外書的,亂發(fā)校服等等。但有些我們就不好處理了,壁如,每年的學費收取標準,是我們自己定的,你怎么處理?所以我們希望通過這次整頓,使教育系統(tǒng)的亂收費現(xiàn)象能夠得到有效治理,規(guī)范收費標準,嚴格按照國家有關規(guī)定辦事,讓老百姓的子女個個都能夠上得起學。”
他看了周市長一眼,加重語氣,來了個轉(zhuǎn)折:“但是,要治理亂收費,就必須得到政府的大力支持。我們算了一筆帳,如果我市教育系統(tǒng)一切按國家規(guī)定收費,那么一年至少要減少幾個億的收入。這樣,我們市里的財政就要增加幾個億的支出。經(jīng)濟要發(fā)展,教育須先行,對不對?總不能治理了亂收費,而減少教育資金的投入,放緩教育事業(yè)的發(fā)展吧。我就先說這些,說得不對的地方,還望各位領導批評指正。”
他說話的時候,有人就竊竊私語:“都說教育系統(tǒng)有個年輕的副局長很不錯,帥氣,清廉,莫非就是他?”
“嗯,可能是的。”有人附和,“這個小伙子確實不錯,我也是第一次看到。”
周市長靜靜地聽他說完,眨眨眼睛,微微一笑說:“鈕局長剛才作了旗幟鮮明的發(fā)言,有理有據(jù),很有感染力,啊?下面,誰來談談看法?”
應該說這是個很好表態(tài)的問題,但與會的領導們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肯發(fā)言,態(tài)度有些愛昧。會議氣氛不夠熱烈。
周市長看了應邀列席會議的財政局長賈煥發(fā)一眼說:“賈局長,你說說吧,你能不能拿出幾個億的財政支持教育啊?”
賈局長不知怎么的,竟嘿嘿地笑了。笑完,伸手捋了一下有些稀疏的頭發(fā)說:“大家不要忘了,我市拖欠部分民辦教師的工資還沒還清呢,拿幾個億支持教育?開什么玩笑?這不是空口說白話嗎?我們說話要實事求是好不好?不能脫離實際,瞎唱高調(diào)。”
鈕星星吃了一驚。負責教育的副市長喬文兵接過賈局長的話頭說:“實際上大家說的都是實話,只是所站的角度不同而已。我想,我們能不能想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既按照中央的精神辦事,以人為本,為民辦事,替老百姓著想,切切實實減輕他們的負擔,又不影響市里的財政收入,不減少教育投資。不能抓了一頭,影響另一頭。”
他說話時,不斷地看周市長的臉色。他的發(fā)言可謂是真正的兩全其美,誰也不得罪,但這么好的事有嗎?
新任市發(fā)改委主任的嚴旭升插話說:“要是能這樣,就好了。可有這么好的事情嗎?有的話,上面就用不著那么一而再再而三地發(fā)文件開會了。”他也旗幟鮮明地說,“所以我以為,我們還是要以發(fā)展大局為重,小平同志說,發(fā)展才是硬道理。這話太對了。一個地方要發(fā)展,教育要先行,也就是要舍得在教育上投資,要用長遠的眼光看問題,這是對的。可錢從哪兒來呢?我們市里一年的財政收入也不過兩三百億,許多地方都急著要用錢,尤其是一些集體企業(yè)要轉(zhuǎn)制,國營單位要技改,沒有財政的支持怎么行?一些單位沒有財政扶持,就難于生存,更談不上發(fā)展。另外,我們市里還有許多重點項目等著要上,等著要資金,市里是不太可能再拿出幾個億來支持教育的。所以要加快發(fā)展教育,不走取之于民用之民這條路,恐怕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