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到李唐宗室成員們的現(xiàn)狀,也真是一言難盡。別的方面不說,單單宗室成員的數(shù)量上,便讓人忍不住掬一把同情淚。
今日入宮參宴,勉強有三十幾戶人家,還包括相當一部分的外戚。而宗室之中也大多疏族,五服之內(nèi)血親僅有李恪的幾個兒女,這還是託了長孫無忌的福,以及武週年間李千里那出色的舔功。
李唐宗室計劃生育搞得這麼出色,完全沒有明朝宗室氾濫成禍的跡象,太皇太后當然是功不可沒。
原本李唐社稷傳承至今,也算是到了第五代,宗室數(shù)量本來也是極多的。高祖李淵創(chuàng)業(yè)伊始,除了自己的嫡系血脈之外,還大封叔伯兄弟們,因此而得爵者便有三十五人之多。而到了李淵自己,則更是了不起,一個人就貢獻了二十二個兒子、十九個女兒,皇孫加起來則更有近百人之多。
按照這個比例增長,到了李潼這一代李家子孫,少說也得有數(shù)千人。即便親疏不同、加上天災(zāi)人禍之類的摧殘,宗室爵家?guī)装賾魬?yīng)該是有的。
可是到了武週年間,李唐宗室便遭到了沉重的打擊,宗室成員們折損十之六七。就算剩下一些,要麼血緣關(guān)係已經(jīng)極爲疏遠,要麼乾脆藏匿起來,根本不敢以宗室子弟標榜自居。
當然,武則天雖然對李唐宗室們心狠手辣,但對自家兒孫們、手段還是有所保留的。可也架不住兒子們自己作死、同歸於盡,便成了眼下這樣一個狀態(tài)。
拋開倫情方面的羞於啓齒,李潼對於眼下這種狀態(tài)還是比較滿意的。宗室們不成勢力,朝廷單單在宗室封爵上的開支就大大縮減,也不必因爲血脈緣故、安插太多閒人在朝中佔據(jù)位置。
而且當下時局中,科舉取士的規(guī)模越來越壯大,世家大族們把持地方軍政大權(quán)的現(xiàn)象幾乎不存在。這也就讓朝廷並沒有大樹宗藩、制衡地方大族勢力的強烈需求。
但是話說回來,哪怕市井間的殷實民家,幾代同堂的情況下,怕也有近百人丁。宗家人勢如此單薄,也的確是讓人感覺有些難堪。
李潼他們兄弟三個倒也沒有閒著,李光順如今已經(jīng)是一子兩女,而李守禮則更兇猛,已經(jīng)有了六個兒子、四個女兒,小馬達的天賦和風(fēng)采漸漸顯露出來。
至於李潼,除了長子道奴與養(yǎng)在外宅的光源之外,這兩年又有兒女出生,皇后與貴妃各自產(chǎn)下一女,韋團兒則在月前新生一子,仍在帷中休養(yǎng)。
可是就憑他們兄弟三人這點產(chǎn)量、哪怕當中有一個種子選手李守禮,跟宗室人口銳減的現(xiàn)狀相比,也只是杯水車薪,想要讓宗家人丁重新興旺起來,仍是任重而道遠。
所以太皇太后說希望這幾個小子能夠儘快的成家立室、開枝散葉,也真的不是說說而已,確確實實對此有著極高的期待。這幾個小子得不得她喜愛不重要,只要他們能夠加油努力、勤抓生產(chǎn),儘快讓宗家人口增多起來,太皇太后就感到滿意欣慰。
所以在講到這個話題的時候,太皇太后又環(huán)視在場衆(zhòng)人並笑語道:“你們諸家親友既然在席同樂,也不要把這樁事情當作別家事務(wù)。諸小子風(fēng)采如何,你們俱有所見,雖然不夸人間少有,但也確是中人以上,有所可賞,若是自家或聽聞別家有適婚的女兒仍待字閨門,可要記得用心向人推薦。但能結(jié)成一樁良緣,情義之內(nèi)也必多多感謝。”
衆(zhòng)人聽到這話,各自也都笑語應(yīng)聲,但心裡對此卻多多少少有些不以爲然、談不上有多熱切。若真有結(jié)緣於天家的榮幸,那自然是寧求上進、不願屈就。更何況眼下相王諸子處境尷尬有加,即便是結(jié)成姻緣,也是禍福難測,怕就怕安穩(wěn)富貴、波瀾不驚的生活都難得。
當然,聖人往年論婚時處境也是不失尷尬,有武氏諸王在朝虎視眈眈,但之所以還能獲得時流熱切響應(yīng),一則聖人的確是人才出衆(zhòng),從西京到東都,沒有他搞不熱的場子,也讓諸家貴女見之心喜,芳心狗刨一般的悸動。
二則當年太皇太后對聖人的偏愛不是一點半點,更親自出面爲聖人主持婚選,這是其他宗家子弟統(tǒng)統(tǒng)都沒有享受過的恩寵,時流人家們自然趨之若鶩。
可是現(xiàn)在,雖然太皇太后也有表態(tài),但明顯比不上早年對聖人那麼熱心。而且如今的太皇太后話語的重量較之往年,也是不可同日而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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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等避世數(shù)年,乍入人間,便受恩長如此關(guān)懷入微,終於不再是煢煢孑立、彷徨無依。身被如此厚情,人間再也沒有什麼雜蕪可稱困擾!”
李隆基聽到這話,又是一臉的感激涕零,連連拜謝。
不過這口氣與姿態(tài)在李潼這個此道中的宗師高手看來,還是有些流於淺表了,不夠浮誇感人。不過既然懂得了虛僞作態(tài),總也比一副怨氣沖天、看誰都不順眼的樣子要好。
他四叔有這樣的下場,他雖然也起到了一些推波助瀾的作用,但歸根到底,還是能力不足以處理如此錯綜複雜的局勢,所以他心裡也談不上有什麼愧疚惋惜。對這幾個堂弟,自然也就談不上會有什麼超出人情本分的的補償關(guān)照,他們能自己想通當然是好,想不開也最好憋著。
聽他奶奶言及此事,他便又笑語道:“擇偶婚配,人生大事,親員們爲此操心是情理應(yīng)當。你們幾個小子也要各自勤奮,多與時流人家交往,有花堪折直須折,大不必羞怯吞聲,作小家氣象。我家世如此,兒郎風(fēng)采也都俊秀可賞,何樣人物不可配得?”
他說這話,也並不只是單純的好心思,心裡還是有著別的考量。這幾個小子的人生道路,他也算是走過,對於每個人生階段所思所感頗有感觸,不願放棄任何一個壯大自己的機會,而婚配何家更是爲數(shù)不多的幾個機會之一。
所以在這件事情上,他也希望給這幾個小子更大的自主權(quán),通過他們的選擇來窺見一下他們的真實心思如何。
這幾個小子如果能夠安分守己,那他也不會逼迫過甚,可如果他們想要走上一條自己來時的路,那也是註定要不幸。人是應(yīng)當有選擇道路的權(quán)力,可當做出選擇之後,當中的甘苦也只能自己領(lǐng)受。
聽到聖人這麼說,李隆基臉上也是喜色微露。如今的他雖然對未來的人生道路仍然充滿了茫然,但有一點很清楚,那就是聖人與太皇太后、包括時流諸衆(zhòng),對於他們兄弟都有幾分另眼相待,這勢必會讓他們更加艱難,而想要突破這羅網(wǎng)的封鎖,就需要自己用心的經(jīng)營。
所以聖人話音剛落,他便又連忙說道:“愚弟等新人蠢成,於生人大事尚無定計於懷。但除此之外,尚有一樁雜情擾懷日久,懇請聖人能夠賜給方便。”
“是什麼事情,不妨說一說?!?
李潼聞言後便笑語道。
“今次歸京,人事諸多陌生。特別所見大內(nèi)使員,更加少有故人面貌,想到那些舊事人員如今漂泊離散,心中也有幾分傷痛。來年要承聖人安居坊裡,邸中也需人力使用,用新不如用故,懇請聖人允愚弟稍募故員,一則告慰故情,給他們一份生計仰仗,二則也能告示人間,宗家禮重恩義,盼能有益於選士典禮。”
李隆基一邊窺望著聖人的神情,一邊小心翼翼說道。
李潼聽到這一番話,眉梢頓時一揚,大感他這也算是恩客遇上了豪放女,剛剛下了鉤還沒認真打窩,這魚兒就自己湊了上來。
靖國時期內(nèi)憂外患,特別是河北方面的鬧亂讓朝廷不暇細緻梳理朝中人事,如今時局雖然已經(jīng)穩(wěn)定下來,但一些人事的隱患也都潛伏下來,如果再細緻追查,又會破壞眼下平穩(wěn)有序的局面。
可現(xiàn)在李隆基居然主動要求要招訪一批故員,這無異於豎起了一個明燈,將一些潛伏下來的鬼怪人事給釣出來。
對此他自然樂意的很,並轉(zhuǎn)頭看了看他奶奶,這可不是我強行要求的,是你這孫子自己的想法,如果我不答應(yīng),那可是天家情薄,連朝廷選禮都會受到惡劣影響!
不待他奶奶開口,他便連忙點頭道:“三郎所言是正理,天家情深義厚,該要有此風(fēng)格。且如你言,設(shè)邸坊居之後,可以訪召一批故員,但也切記不要濫施,情濫則薄,讓人看輕這一份恩義。當中的分寸,要自己把握!”
李隆基本以爲此事還會有幾分困難,心裡仍在思忖更具說服力的說辭,卻沒想到聖人這麼簡單的就答應(yīng)了,先是錯愕片刻,然後才連連點頭道:“一定、一定!”
大概是這一份願望達成的太輕鬆,讓他喜樂的有些失態(tài),所以在頓了一頓之後,他便又說道:“愚弟衝幼之際,便曾見聖人領(lǐng)治雲(yún)韶府,歌舞翻新,聲辭動人,至今念念不忘。祖母亦教誨兒郎,閒來深習(xí)養(yǎng)性。設(shè)邸之後,懇請雲(yún)韶府一部音聲人能夠入邸教習(xí)?!?
講到這裡,他臉上又露出幾分不好意思,略作停頓後才又繼續(xù)說道:“此日恩親教我良多,使我膽色有壯。方纔途見一優(yōu)伶,姿色動人、觸我心防,本來羞於啓齒,但適聞聖人‘有花堪折’雅語,冒昧吐露,懇請惠賜。奴名隱娘,若得在邸調(diào)教陪伴,可以消解相思之疾。”
李潼聽到這話,兩眼頓時驚訝的瞪起來,而不待他開口答話,英國公李重福已經(jīng)拍案而起,指著他瞪眼怒聲道:“豎子敢浪言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