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冬盡,春日近,正是乍暖還寒時候,春寒料峭,風霜雪雨皆可見。此時,嫩草已然鉆出地面,遠看淺綠成片、近看卻無半點盎然。一些不畏寒的花木也跟著地上的嫩草般紛紛報春。正所謂,南山雪未盡,陰嶺留殘白。 西澗冰已銷,春溜含新碧。 東風來幾日,蟄動萌草坼。
洪武書院四圍樹木雖有吐露新芽,卻也未讓人眼睛煥然,唯有樓韌的夫子院,柳綠花開,恰逢春光好時節。
樓韌閑來無事坐于院中,東頭的櫻花早已開盛,風吹過,飄落陣陣粉色雪花。
翹哥從外回來,身后跟著二人,只見二人身披黃皮夾衣,下裹虎皮短裙,腳上是一雙牛皮硬幫的長靴。兩人雙手平舉,小心翼翼的捧著幾條白色的皮毛,待走近了才看清,那毛純如雪,不見半點瑕疵。
見了樓韌,二人紛紛跪下,齊道:“王爺千歲!”
樓韌看向翹哥,翹哥微微俯首,輕笑道:“爺真是好福氣!您年前不是想要抓幾只銀狐給蕭縣主做個夾襖和皮裙嗎?小的還想著銀狐是靈狐,皮毛不好得,能做個夾襖就不錯了,哪里還能做皮裙。沒成想,這幾個派去雪山的人愣是弄了六塊完好的皮毛,爺瞧瞧?”
樓韌聞言也有些詫異,這銀狐只在高山雪嶺之中出現,那里常年冰雪,不好狩獵。且銀狐有靈性,每每是獵戶未發現它們,它們已然逃竄。
這些都不是最難的,最難之處在于,銀狐身段小,若是一箭射去,縱使射到它們,那皮毛上也定有一、兩個大窟窿,根本做不了衣裳。
因而,捕獵它們十分不易。下套或是挖陷阱都無用,它們身形太過靈巧,能夠輕易避開。唯一的法子便是在它們常出現的地方放上瓷碗、瓷罐之類的瓷物。待它們出現時,獵人放箭射瓷物,瓷物迸裂、碎片飛出,若是能僥幸刺中銀狐爪中的肉 墊,銀狐便無法逃脫,而毛皮也能完好取得。
方法說來輕松,可許多老獵人在高山雪嶺中穿梭一輩子,也未必能得到一張完好的銀狐皮。
樓韌本是見蕭緣書每到葵水之時身體便發寒,想到銀狐皮毛是御寒圣品,年前方才命人去高山雪嶺中狩獵。以為要等上些日子,不想,居然這么快!
他面帶笑意,起身查看,確實是罕見的銀狐皮毛,當即高興,贊道:“好,有賞,有賞!翹哥,吩咐賬房準備銀票。”
翹哥想哭,年前已經重金打賞過了,怎么現在還要賞,這是銀子呀,沉甸甸、白花花、能娶媳婦、能買肉……
樓韌可沒有心思看他的表情,當即命人找裁縫,又叫他去喚蕭緣書。
蕭緣書和裁縫前后腳進了夫子院,她見到椅子上的雪白毛皮甚是歡喜,直接過去摸了摸,好軟!好滑!還很漂亮,像雪卻又不是雪,比雪亮,比雪通透!
裁縫見到椅子上的毛皮雙眼發亮,大有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之意。
樓韌見蕭緣書喜歡,整個人就如同被風吹得鼓鼓的船帆,心里是滿的歡喜和滿足。他笑,眉宇間的銳氣不在,輕輕說:“可喜歡?”
蕭緣書點頭如搗蒜,一雙翦水明眸之中全是流光溢彩,憨憨的問:“是給我的嗎?”
“當然!”
聞言,蕭緣書也不放下手中的毛皮,直接握著一張就向樓韌撲去,挽著他的胳膊咯咯笑,道:“夫子,你真好!”
這話讓樓韌很是受用,莫說是心,就是人也軟成了一片,握了她的手看向裁縫,說:“來為縣主量身吧,要做得漂亮……”
不等他說完,蕭緣書已經出口道:“夫子,這毛皮我想做成護膝和護腕!”
聽她之言,翹哥險些一頭栽倒在地,這就是個土妞,不識貨的土妞!她知不知道手里拿的是什么?好不容易得了幾張完整的銀狐皮,她,她,她居然要裁小了做護腕和護膝?
樓韌有些意外,詢問的看向她。
她輕輕晃樓韌的手臂,說:“夫子,好不好?”
見此情形,翹哥心道壞菜了,如此好的銀狐皮,完了!
果然,他聽到樓韌低沉的聲音沒有半點可惜之意,幽幽說:“留下一塊為縣主做個圍腰防寒,其他的,就依她吧!”
翹哥忽就想起了他死去的父親,父親曾告誡他,找媳婦,找個相貌普通的便可,好相貌的女人都敗家。
以前,他沒有領會其中深意,現下倒是明白了,好相貌的女人果然很敗家!這未來肅王妃的相貌冠絕天下,找遍世間相貌無出其右者。但是,同樣的,找遍世間敗家亦無出其右者!
翹哥的心在滴血,父親之話果然是金玉良言呀!這白花花的銀狐皮,算是沒有了!
裁縫也很震驚,他本以為自己能碰上銀狐皮,好生做一件衣裳,以后也能和人炫耀一二,可怎么轉眼之間就成了,成了做護膝和護腕呢?
裁縫不了解肅王已然中毒至深,只當他不知這銀狐的價值,清了清嗓子,小心說道:“王爺,這銀狐皮毛世間罕有,小的祖祖輩輩做了多年裁縫,還是第一次有幸見到如此多完整的銀狐皮。此物是避寒佳品,小的以為,做護腕和護膝實在不如……”
不給他說下去的機會,蕭緣書已經打斷了他,問:“你說這個是防寒佳品?那比虎皮如何?”
“虎皮自然比之不過!這銀狐生于高山雪嶺之中,其皮毛是防寒圣品,小的曾聽人說,若是百歲老人能得之而圍于手腳處,便能不懼風寒濕骨之痛!再則,老虎雖是百獸之王,可但凡有些武藝便可獵取,哪像這銀狐皮簡直是……”
蕭緣書自動忽略裁縫后面的話,只顧拉著樓韌歡喜,道:“太好了!既然有如此功效,那一定要做成護腕和護膝的!日后若是做了將軍上戰場,就可以不畏懼草原上的寒冷了!”
裁縫絕望,他的話,白說了!可,他看了看銀狐皮,還是不甘心,正欲再勸,卻見樓韌向他擺了擺手,道:“好了,縣主既然吩咐了,你照做就是!”
裁縫看看翹哥,見對方微微搖頭,只得無可奈何的領了命,道:“蕭縣主請站好,小的為您取尺寸!”
“這護腕和護膝也要尺寸嗎?”蕭緣書問。
“當然!雖然能用棉繩綁住,可也得大概合適,不然戴著不舒服。”
“那你等等,我得去叫我哥哥來!”
說著,蕭緣書就要往外走,卻被樓韌一把拉住。
樓韌望向她,臉色不善,咬牙切齒的問:“你……是要給査君然做護腕和護膝?”
蕭緣書連頭都沒回,自然看不見樓韌的臉色,還想往外奔,徑直回答:“我見這里這么多張皮毛,應該夠做哥哥的。”
說完,又不放心的看向裁縫,問:“你說這里能做幾個護腕和護膝呀?”
裁縫擦了擦汗,怎么覺得如沐春風的肅王轉眼之間就成了吃人的魔頭呢?他低了頭,據實回答:“除去做圍腰的,應該能做四雙護腕、四雙護膝!”
蕭緣書聞言心滿意足,歡喜的說:“夫子,你聽見沒有,可以做四雙。我一雙,哥哥一雙,還有兩雙給夫子……”
她回頭望樓韌,發現對方臉色很奇怪,朗聲問:“夫子,你怎么了?”
聽到她后面的話,樓韌心微寬,也覺得方才的生氣有些小題大做,畢竟緣書是要將多的給他。短短不到一刻鐘,他整個人就如同這早春時分的天氣般,乍暖乍寒、乍寒乍暖!
蕭緣書當然不知道他內心已經經過了冰火幾重天,見他不答話,關切的問:“夫子,你是不是不舒服?”
樓韌看向她的杏仁大眼,里面眸子清澈,如同黑亮的葡萄,將他的影子清晰的映了出來。她的眼里裝的是他,這般一想,他便緩緩搖頭,道:“我無事!你快去找査君然吧,裁縫還等著呢!”
蕭緣書又看了看他,確定他真沒事,便高高興興的奔出院門去喚査君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