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廚房躲藏的張逸飛正扳著手指算時間,離一月之期只剩下七天,這提心吊膽的日子就快熬到頭了。
他本以為今日和往常一般,吃了飯,趁著四下無人活動活動筋骨。便老老實實的關上門,看書打發時間。
誰知,日落之時,方銘給他帶了一個震天的消息。
他聽后,雙手捧著的書啪一聲掉在地上,聲音顫抖的問:“你是說,我……張逸飛已經被驅逐院了?”
方銘看著他,面似同情,又好似疑惑,微微頷首。
“我……張逸飛的爺爺……也被請來了嗎?”
“聽說是張院首將大學士請來的,張院首當著全院師生的面宣布將張逸飛驅逐,說是他無能,還請大學士將張逸飛領回家教管。”
“那爺爺……大學士他現在怎么樣了?”
“張院首宣布將張逸飛驅逐院后,大學士就一直用衣袖掩著面。據說,他直到離開也未曾以面示人,直說……”
“直說什么?”
“說,張氏宗族皆為孔子傳人,乃敏而好學、奮發圖強之輩,唯獨……唯獨出了張逸飛這個不肖子孫。以后,他都無顏面見世人,恐怕只能藏頭過日!既是不肖子孫,他也不愿意尋找,就任由他在外面自生自滅吧!”
張逸飛臉色慘白,雙眼哀戚,他的爺爺真是為了顏面什么都可以不顧的人。如今他被洪武書院除名,怕是連累他被眾人恥笑了。縱使無人提及,他爺爺的自己怕也是要羞死的。
他心死如枯灰!身為男人,留不住所愛;身為子孫,盡不了孝義;身為學子,竟也是半途而廢!
他不過十八少年,卻嘗盡了世間的辛酸,看夠了紅塵變幻!
吾生本多樂,今日但余哀!這樣的感想,被蕭緣書拒絕時他便有過,可今日才知道,哀莫大于心死,他連最后的希望也被無情撲滅!
他到洪武書院,身懷遠大抱負,也曾與同窗揮斥方遒,也曾與夫子辯論天下局勢,也曾豪情萬丈欲與天公試比高!如同所有同窗一般,他也立志做一個頂天立地的血性男兒!
自遇蕭緣書后,他便忘了抱負,改了初衷。
他如同誤入沼澤的小獸,被泥濘的情 欲陷阱緊緊*住,掙不開,看不透,活不了!
他好不容易想通了,既是求之不得,便不要再求。
她既然要做兄妹,他便收了心思,一心求學。
可如今,沒有情,就連前路也被斬斷!情,于他是鏡花水月!求學,于他亦是海市蜃樓!
人道:雙手掬起千江水,難洗今朝滿面羞!說的便是此時的他,真是羞為人子,羞為人兄,羞為男兒!
若可以,他也愿手捧千江水。可怕只怕,再多的水也無法洗去他這滿臉的塵垢!
爺爺說自己以后無顏面見世人,要藏頭過日。那他呢?他又何嘗不是無顏面見世人,何嘗不是要藏頭度日?
猛然回首,才發現,光陰虛度,虛度光陰!
他錯了,卻連改過的機會也沒有,注定只能藏頭縮尾!
他想著,呵呵笑,笑得眼角都有了淚痕。
方銘見他這樣子,眼里閃過莫名情緒,問道:“你……你難道是,是張逸飛不成?”
聞言,他還是笑,未曾注意方銘的神態和眸光,可勁的笑,笑得前倒后仰,說:“是!我就是張逸飛,是洪武書院百年來第一個被除名的學子,是讓家門蒙羞的子孫,是玷污了手足之情的男人!”
方銘聞言并未感到詫異,面態平和,打量他半響,才很關心的問:“那你作何打算?是要回家嗎?”
“家?我令家人蒙羞,哪里還回得去!”
“那你……打算去哪里呢?”
張逸飛微微一愣,半響才喃喃道:“打算嗎?現在還有什么打算,被書院除了名,便是仕途無望之人。家人,他們大概不愿見我,我也羞于見他們!這里也容不下我……沒想到,天下之大,竟然沒有我可以立足之地!”
見此狀,方銘試探道:“你也算是個人才,學了這么多,若是不一展所長,豈不可惜?”
張逸飛勾了勾嘴角,自嘲的說:“人才嗎?現在有何用?書院將我逐名,我連參加科舉的機會都沒有了。出了這樣的事,還有誰肯為我推薦官職?我只怕這一生都不能有宏圖大展的那一天了。”
方銘思索良久,才道:“你是璞玉,獻之于梁,梁王眼拙不要。獻之于楚,楚王眼拙不要。可終歸有個慧眼識英才的齊王認得!既然這里的人眼拙,你為何不另尋他處?”
“你的意思是……”
“中原人太過墨守成規,常常埋沒了人才。反倒是關外,現在廣招人才,為賢而用。你,可以去試試。”
張逸飛猛然看向方銘,腦海中是驚濤駭浪,半響才壓低聲音問:“你,到底是什么人?”
方銘不回答,不過是燦然一笑,反問:“我是誰重要嗎?倒是你,現在已無路可走,大可另尋他路,為何要守在這里將自己逼上絕境?”
張逸飛呵呵笑,說:“方銘,我不管你是誰!但是你也未免太過小瞧我張逸飛了。這里縱有千般不好,終是我父母生長之地,終有我牽掛之人!再是走投無路,我也絕不會投靠外族,做那投敵叛國之事!”
方銘挑眉,答道:“我以為你是通透之人,原來也是如此膚淺!”
“哼!”張逸飛冷哼,不欲與他多言。
方銘絲毫不在意他的態度,徑直開口問:“現在的東南之人可是你們大懿朝的同胞?”
“東南百年來皆是我朝疆土,自然是我輩同胞!”
“我雖讀書不如你多,可我也知道,在商朝之前,你們中原人可是將東南一帶稱之為東夷呀!直到紂王出兵伐東夷,大獲全勝將東夷納入版圖加以治理,方才有了東南的說法!就如同現在的西夷,你又怎知若干年后,西夷是否會統一天下,或者中原統一西夷,二者屆時也是一體,又哪來的外族之說?總之,這天下定勢,分分合合,合合分分,哪里有什么外族說法?既是大智大勇之人,就不該拘泥于現狀,被世俗看法所誤!”
張逸飛被他說得啞口無言,但初衷不改,他若真去了關外,怕是再沒有回頭之路了。斬釘截鐵的說:“你莫要多言,我是不會去關外的!”
方銘也不在意,道:“你現下不必回答我,你若是想通了,大可來找我,我隨時為你舉薦!不過,我奉勸你一句,你將肅王得罪,你以為這大懿朝還能容得下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