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見明叔神色有異,察言觀色之下發現他絕非做偽,于是為他點了支香煙,讓他不要著急,把南海之事細細道來,這時大金牙給明叔做了碗面湯,做熟了之后就給他端了過來,我和胖子隔著老遠就聞見香味,雖然都知道大金牙不僅是手巧之人,而且也懂美食之道,吃什么都挺講究,可沒想到一碗掛面湯也做得這么誘人。
我家中就剩下兩個生雞蛋和幾根爛韭菜了,現在天色已晚,到街上也買不到什么了,這還是大金牙找鄰居劉大媽借點掛面,匆匆為明叔煮了這碗雞蛋掛面湯,大金牙說:“幾位爺,咱都是有身份的人,雖說吃頓便飯,可家常便飯也不能隨隨便便啊,象明叔這種場面上的人咱就更不能怠慢了。”
明叔餓了多半宿,一看飯菜端上來,也顧不得說話了,我見狀也沒辦法,有什么事等他吃完再說吧,大金牙先給明叔端上熱騰騰一碗掛面湯,湯上薄薄地浮了層碎韭菜沫,面條上頂著著倆雞蛋黃,大金牙告訴明叔:“這面湯有個雅稱,雞蛋黃是黃的,韭菜沫是綠的,故此喚作兩個黃鸝鳴翠柳,下面這面就更不得了,吃一口掛面不咬斷那是銀須倒掛,咬斷了那就疑是銀河落九天了這個,您別看用料就那么回事,蛋黃散了點,韭菜也不太新鮮了,可這意境在那擺著呢,自古以來多少文人騷客到大飯店里,不點別的,單點掛面湯,不為別的,就沖這倆雞蛋黃來的,圖什么呀?不就是圖一附庸風雅嗎。”
我和胖子看得大眼瞪小眼,大金牙不愧是一能說會道的奸商,一堆廢銅爛鐵從他口中說出來,也能變為鑲金嵌玉的寶器,胖子對眾人說:“我看咱去了美國還倒騰什么明器呀,就有老金這兩下子,咱合伙開個飯店還不得發橫財啊,弄不好美國總統都得屁顛兒屁顛兒跑到唐人街,專為吃你這兩個蛋黃來,別說美國總統沒吃過,連我這饞蟲都讓你給勾起來了,鍋里還有沒有給胖爺我也來一碗……”
鍋里沒掛面了,剩下半鍋清湯,大金牙又盛了三碗湯,四人喝得稀里呼嚕,明叔更是差點連碗底都給舔干凈了,吃完后明叔突然說:“金牙仔的面湯煮得好呀,回味無窮,意猶未盡啊……可我看見這兩個圓圓的雞蛋,就想起咱們到昆侖山找的那顆珠子來了,那東西叫做什么來著?”
我心想那“雮塵珠”,都是過去的事了還提起來有什么意義?莫非與珊瑚螺旋的海事有關?便對明叔說:“是說雮塵珠嗎?古代在內地對其呼為鳳凰膽,是皇家不傳之秘,就連《易經》這么大篇幅的古代經典之中,都不曾涉及半個鳳字,我想大概不是因為《易經》出現的那個時期中國還沒有發明鳳字,而是由于所有關于鳳凰膽的秘密都只有統治階級才能接觸,其實那顆珠子并非能夠長生不死,是古人的一種誤解。”
明叔說:“對對,就是那個什么珠,象這種珠子,其實在南海有很多,我年輕的時候,最開始是跟著家中一位舅公跑船,那時候南洋正在打仗,生意要多難做有多難做,有一年我們運的是鹽米之物,沒想到在海上碰到了吞舟之魚。”
我和胖子少年時代久居福建,也曾聽漁民說起遠海大洋之中有吞舟的大魚,卻始終未知其詳,于是讓明叔說得詳細一些,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吞舟之魚”并非是特指某種魚類,凡是走船之人在海中遇可以覆沒舟船的深海巨魚,因不知其名,皆以“吞舟”二字呼之,也有些遇到過海難經歷的人,同樣會用這個詞來形容自己在海上的遭遇,正所謂是命書上提及的“路有攔路虎,水有吞舟魚。”
不過明叔那次真是碰上大魚了,這魚有多大根本沒法形容,不能以咱們常說的斤兩和尺米度之,然而這種巨魚只在外洋深海才有,新安以南,盡屬大海,過了香港佛堂門,就是風浪湍急的深海大洋,明叔和他舅公在海上走私,除了鹽之外船艙里還裝著許多黑市物品,那次他們的船只剛出佛堂口海域就遇到了麻煩。
是夜,月明如鏡,四顧海面,一望無際,又恰好風靜潮息,船開得很穩,這時船上水手們發現海中卷起一股巨浪,有經驗的老水手說這是涌而不是浪,海中必先起風而后才生浪,海涌則無風而起,是海水自身動蕩所形成的。
隨著浪涌越來越多,海中露出一座山來,隱隱橫恒于前,船上的人以為是發生了海滋或浪涌的奇觀,紛紛站在船舷上好奇地觀看,眾水手以往航行經過這片海域,都從未見海中有山巖聳立,在大洋深海當中又怎么會有孤零零的巖山出海?
大伙正疑神疑鬼的嘀咕猜疑之時,忽然發現明月映照下的海面再次發生了變化,一會兒的功夫便又從海底浮處數塊巨巖,明叔的那位舅公很快就發現大事不好,不是浪涌,而是海中出現了大魚群,今夜月明風靜,定是海底群魚出游,露出海面的不是山巖海島,而是大魚的脊翅,隨即囑咐眾人千萬不能高聲喧嘩,趕緊悄悄把船往遠處開,否則驚動了魚群,一旦鼓浪而出,咱們的船就得被巨浪打沉。
可還沒等船長的命令傳下去,海水就翻騰了起來,浮在海面的魚群奔著他們所在的這條船就來了,這種情形只能趕緊轉舵掉頭逃命,但船速不夠快,有好幾次都險些被巨浪掀翻,為了活命,船長只好下令把船上能扔的東西全都扔掉,以便輕船加速。
最后扔光了貨物,又把船上的活人扔了十幾個下海,這條船才得以死里逃生,駛回了佛堂門,船上的貨物損失殆盡,明叔和他舅公全部的家當都賠光了,他們倆也差點讓債主逼得跳了海,為了盡快挽回損失,只好挺而走險,到珊瑚螺旋的海眼里去采珠。
珊瑚螺旋是海底一片巨大的珊瑚森林,據說其中有處深不見底的海眼,周圍海域又與深海大洋相接,風高浪急,危險莫測,也號稱是沉船的墓場,珊瑚森林中有許多巨蚌,盛產明珠,每當滿月時分,海中成百上千的老蚌,便會打開蚌殼采納明月的精氣,有的珍珠已經生長了千百年了,為天地靈氣所獨鐘,一到那個時候,借著海底的陰火,海面就全都被月光明珠映亮了。
由于珊瑚螺旋接近深海,許多水族惡魚都會被明珠吸引徘徊不去,海中巨蚌為了保護自己,輕易也不會完全打開蚌殼,所以一年當中,海底明珠映月的奇景只不過有幾個瞬間,都是在月滿欲蝕的夜晚。
漁人到珊瑚螺旋去采珠是一項暴富的手段,但危險系數實在太大,若非到了山窮水盡的絕境,也不會有人愿意冒那個風險,而且即使是到珊瑚螺旋捕蚌采珠,也都是在外圍活動,沒人敢接近海眼,一是自古傳說那里邊鬧鬼,有水鬼拖人入海溺斃,二是暗礁密布,船只進去就會觸礁,稍有不慎,就會成為珊瑚螺旋沉船墓場中的海底陳列品,還有許多別的神秘原因,則更是撲朔迷離,說起來紛紛繁繁沒有頭緒,歷千年難有定論。
采珠人和倒斗的其實差不多,也是七十二行中的手藝人,不過在海上可千萬不能提“倒”這一類的字眼,他們也絕不直接稱明珠為“珠”,而是以“蛋”呼之,因為代代相傳,皆說那些因為采珠或海難死在海里的幽靈,也都被月光明珠的精氣吸引,一聽活人提到“珠”字,就會在海底索人性命。
自古以來在珊瑚螺旋采珠之人,都自稱蛋人,干的活叫做采蛋,所以明叔一喝雞蛋掛面湯,就立刻想起這件事情來了,那時蛋人采珠的辦法,就是以長繩拴在腰上系住,攜帶裝滿石塊的竹籃,還有換氣用的豬尿泡沉入海里,然后設法引誘老蚌打開蚌殼,探進身子或是胳膊去采珠,若有小蚌就拾到籃內,搖動長繩,船上的人就提拉繩索,將竹籃取上,有時候采蛋手藝差了或是運氣不好,被巨蚌夾死,以及不幸遇到惡魚之輩數不勝數,繩子一斷大多數就永遠下落不明了,只有一線血水浮上海面,連尸骨都收不回來。
采蛋之輩,十有八九都會落得這種葬身海底的悲慘下場,若僥幸不死取回明珠,則一夜暴富,但世人貪心不足,取了一枚就想取第二枚,可再去采蛋往往就未必能活著回來了。
說這行不容易,除了危險之外,還需要很大程度的運氣,因為根本沒人敢進珊瑚螺旋的深處,都是在外圍采珠,即便如此也要龍王爺賞給這些苦命人一兩個時辰晴好天氣,否則還沒等下水采珠,坐船就先翻了。
只有那些經驗豐富,熟悉這片海域的老海狼,才識得這條航路,明叔的舅公早年間就做過采蛋的蛋民,在佛堂口賠掉本錢之后,只好重操舊業,不料他頭一次下水,就讓魚給吞了,一起下去的四個人都沒能活著上來,那時候明叔還很年輕,這件事對他的刺激著實不輕。至今記憶猶新。
現在珊瑚螺旋外邊的海蚌已經被人采得差不多了,但沒有人肯冒險進海眼一帶采珠,因為都是為了謀生而不是為了送死,所以珊瑚螺旋深處的蚌珠始終沒人動過,積累了不知幾千幾萬年了,那絕對是一處發掘不盡的寶藏,可是別看現在科技進步了,裝備和器械都不比以往簡陋,但要想進地形復雜的珊瑚螺旋取寶,還是不太現實。
聽明叔講罷,我和胖子、大金牙三人都覺得口干舌燥,也不知是面湯咸了還是見財起意,心癢手癢之外,更是激起了獵奇之心,胖子激動地對我們說:“我看這月光明珠可是不拿白不拿啊,拿了是替天行道,不拿純屬大逆不道,雖然風險不小,但這叫不擔三分險,難得一身輕,這回要是成功了,咱們就能少奮斗二十年,不過辦這事費用不會太少,明天就讓陳教授給咱們提供資金出海采珠,咱們正好可以學學雷鋒,順便幫他打撈秦王照骨鏡,這才真正算是公一半私一半,名而正言而順的絕頂勾當。”
大金牙也說:“胖爺說的極是,凡事非財難著手,一朝無糧怎駐兵?到了美國不管做什么生意都離不開錢,可憑咱們自己的經濟實力還真是有點力不從心,既然有這個機會,咱是不是調研調研,看看有沒有可行性?”
我心想明叔如果了解南海海眼的情況,那是再好不過了,不過明叔也不是省油的燈,他要是有辦法進去采珠還能等到現在告訴我們嗎,那海眼其實就是個無底洞,多少海水日以繼夜的灌進去也從不見滿,雖然沒見過,但從傳聞來判斷,竟然和精絕鬼洞極為相似,想象不出那里究竟隱藏著什么秘密?那片神秘難測的海域絕沒有那么好去,萬一有些許差錯,怕是進得去出不來了。
我也很清楚我們于公于私都要去珊瑚螺旋走一趟,這是遲早的事情,于是我對眾人說道:“人是英雄錢是膽,低級趣味不是罪,咱們是商人,商人者皆為利往,只要有利可圖,就沒有不去之理,不過我看沒有把握的事情,咱們最好別忙著做,你們先沉住氣,等我去和Shirley楊商量商量,她家祖上是搬山道人,久在江浙沿海勾當,擅長獨門搬山填海異術,若有這門探海奇術為輔,咱們去南海搬山取珠直如探囊取物反手關門一般,不廢吹灰之力。”
(注:海狼是指航海經驗豐富的老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