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老頭好像看穿了我的心事,我強裝鎮靜地問道:“婁大爺,你怎麼不走了?”邊說邊看向他的臉,婁老頭的臉被手電筒的餘光籠罩,顯得陰晴不定。我心裡做好了打算,如果他一有什麼不正常的舉動,我馬上掉頭就跑。
僵持了片刻,婁老頭僵直地把臉別向我,慢吞吞地說:“警察同志,我還有點事,就不送你了。你往前走三個路口,看見一個門前擺著石獅子的院子,再往左一轉就是大街了。”說完不等我回話,轉身順著來路回去了。
我看著婁老頭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心說這人真夠古怪的,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不過想到此人來歷不明,讓我繼續和他待在一塊,時刻都得提心吊膽,走了也罷。我記得婁老頭臨走的時候臉上閃過一絲恐慌的神情,像是見著了什麼可怖的景象,就下意識往他看過的方向掃了一眼,這一眼不打緊,險些嚇得我叫出聲來。
左前方的牆頭上,不知什麼時候,冒出一個人的腦袋,隨著我的步伐緩緩轉動。我一驚之下,隨即認出那是個小男孩,頂多七八歲的樣子。我被盯得發毛,走也不是站也不是,指著道:“喂,你是誰家的小孩,大半夜不睡覺瞎晃悠什麼,小心回家你爸爸打你屁股。”我嚇唬幾句,見不奏效,正要放幾句狠話,褲兜裡忽然傳出一陣鈴聲。
我的手機鈴聲是出廠時自帶的‘公雞打鳴’,黑夜中聽來效果尤爲逼真,掏出來一看,是一個同樣開夜車的朋友打來的。接起來聊幾句,原來他剛拉了趟去市郊的活,回來時路過張口衚衕,看見我的車停在路邊,擔心出什麼事,就給我打了過來。
我這個朋友人長得高且瘦,所以綽號鬼子六,鬼子六在電話裡問我:“三更半夜的,你來這鬼地方幹什麼?”我把來龍去脈說了一遍,不料鬼子六接下來的話猶如寒冬臘月一盆涼水兜頭潑下:“張口衚衕兩個月前就拆了,現在是一片廢墟,你說你就在附近,我怎麼沒瞧見你?”
如果張口衚衕早就拆了,難道我這幾天晚上看見的都是幻象?穿黃色外套的胖子、婁老頭、小男孩這些人又是人是鬼?我一時心亂如麻,擡頭髮現小男孩已經不見了。這地方處處透著邪門古怪,還是儘早離開爲宜。我聽從婁老頭的指示,往前走過三個路口,果然看見一座門口擺著石獅子的院子,繞過去朝左轉彎,終於來到大街上。
剛走出衚衕口,就見鬼子六正背對著我站在路燈下抽菸。
我過去一拍他肩膀,嚇了他一跳,回頭見是我,問道:“你小子是不是見鬼了?你從哪兒冒出來的?”我怒道:“你才見鬼了,我就從衚衕……”回身一指,後半截話硬生生嚥進了肚子裡,再也說不下去了。只見身後俱是瓦礫碎石,斷壁殘垣,一眼望去,並無半間立著的房屋,哪裡還有什麼張口衚衕張眼衚衕?
看來鬼子六之前說的沒錯,張口衚衕早就拆了,但這不是活見鬼了嗎?剛纔我明明從裡面走出來的,怎麼一轉眼全不見了?鬼子六見我張口結舌,心中多半猜到了幾分,什麼話也沒說,把我扯上了他的車,一腳油門向城區駛去。?
坐在車上多少安心了些,兩人說起來,鬼子六認爲我肯定招惹到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至於我看見的到底是人是鬼,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鬼子六說先拉我去藥店開點舒緩情緒的降壓藥,回家好好睡一覺,明天就沒事了。折騰了半宿,被他這麼一安慰,也覺得眼皮昏昏沉沉的,就想靠在椅背上打個盹兒。就聽鬼子六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說:“睡吧,睡吧,睡著了就好了……”我只覺得眼皮越來越沉,眼看就要睡過去,忽然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氣味,猛地張開眼,攥住正開車的鬼子六的手腕:“別裝了,你要把我拉到哪兒去?”
鬼子六顯然被我的舉動搞懵了,衝著我嚷嚷道:“老K,你他媽的中邪了?你好好看清楚我是誰?”我攥住了鬼子六的手腕,一直在察言觀色,發現除了略顯慌張外,對方臉上並沒有多少意外的神色,於是更肯定了想法,我手上加勁,另一隻手掏出兜裡的手機舉到他面前,斥道:“別演戲了,快說,你把鬼子六弄到哪兒去了?”
從剛纔一見面我就覺得這個‘鬼子六’說話時的口音怪怪的,不倫不類,哪裡像平時的鬼子六。於是上車後暗地裡撥出了鬼子六的手機,電話通了,車裡卻沒聽到鈴聲,說明手機根本不在車上,而我倆剛通過電話,這顯然是不合邏輯的。
‘鬼子六’見事情敗露,還想做最後的掙扎,忽然沉下了臉,低聲道:“老K,我看你是受刺激太多神經緊張了,聽我的閉上眼睡一覺就沒事了,睡吧,睡吧……”這人的話語好像有催眠的作用,一聽到就抑制不住的犯困,緊繃的神經一下鬆懈下來,我暗道不妙,使勁全身的力氣朝那人猛推。
假鬼子六口中發出一聲怪叫,雙手猛打方向盤,正在飛馳的車子來了個360度急轉彎,在慣性作用下陀螺般滾了無數圈後,最後撞上馬路旁的建築物才靜止下來。我只覺天旋地轉,五臟移形六腑換位,身體好像任人操弄的玩偶,安全氣囊猛地彈出,強大的衝擊力瞬間將我頂暈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醒來,勉強活動了下手腳,總算福大命大,出了這麼大的車禍,居然除了輕微擦傷外並無大礙。從車裡爬出來,駕駛位上的假鬼子六一動不動,不知是死是活,我撿了塊破磚,靠過去戳了戳,那人的身體猶如泄氣的氣球慢慢癱軟下去,仔細一看,居然是個充氣人偶。
來不及細想其中的古怪之處,當務之急是先回到張口衚衕,找到失蹤的鬼子六。四下張望,天地間濃霧瀰漫,這是什麼地方,怎麼從沒來過?車子撞上的是棟塌了半拉的老石頭房子,本來就搖搖欲墜,經過劇烈的撞擊,更是伸手就倒。除此之外別無建築,好似身在曠野。
在附近轉了一圈,只有馬路對面立有一座高大的石碑,上面刻有碑文,月色下瞧不真切,手機翻車時摔了個粉碎,車上也沒有手電,只好用手去摸,最先從左首第一列摸起:嘉——慶——伍——年——八——月——初——六。
我雖對歷史所知甚少,也知道嘉慶五年距離現在也有二百來年了,看來是個文物,頓了頓,接著往下摸去:重——修——關——帝——廟——以——祭。
再往下摸留了一片空白,什麼都沒刻,我這纔想起來,按照古人的閱讀習慣應該從右至左纔對,便走到石碑右邊,腳下忽然被絆了一跤。地上趴著個挺大的黑乎乎的東西,蹲下察看,是個石頭腦袋。撥去上面的草葉,這東西我正
好認識,是駝碑的贔屓,傳說中龍子之首,天生好負重,據說當年北京舊城改造,就從東西城牆下各挖出倆半截神獸,所以有龍子馱著北京城之說。
這隻贔屓大半身子都埋在了土裡,看來石碑立在此地有些年頭了。我站在石基上,翹腳去摸右首起始的碑文,這半邊碑文經歷長年累月風化的厲害,很多字摸不出來,但斷斷續續得知刻得都是些人名,這些人無一例外都姓婁。摸到這裡,不免想起了之前所見的婁老頭,不知與此有沒有干係。
繼續摸下去,忽然心中一緊,情不自禁將摸到的碑文一字一句讀了出來:“……張……口……胡……同……諸……同……族……人……於……”
照這麼說,這石碑居然是二百多年前張口衚衕的族人所立!我一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那假鬼子六翻車之前至少開出了二十多里路,按說早就離了張口衚衕所在,但現在看來,似乎根本就還沒開出張口衚衕的地界,或者是又冒出了另一個張口衚衕……正驚詫之時,忽然注意到這時石碑後的迷霧起了變化,原本濃郁的霧團逐漸變得稀薄散開,隱隱現出一大羣瓦檐式建築來,我只看了一眼,脫口而出:“張口衚衕!”
我對眼前的景象太熟悉了,這分明就是我這幾天晚上見到的已經消失的張口衚衕啊,它怎麼又出現了?這簡直太過匪夷所思。但更匪夷所思的在後頭,因爲緊接著,我發覺這個張口衚衕與之前看到的略有不同,簡單點說就是它沒有現代特徵,乍一眼望去古樸的舊時代氣息迎面而來,這場景彷彿就是幾十上百年前的張口衚衕的模樣,或者說,是我站在了很多年以前的張口衚衕前。
我被腦子裡蹦出來的想法嚇了一跳,如果是真的,那可就太詭異了。我突然有點接受不了,但是,既然已經到了這步田地,掉頭離開或者沿著路回去找已經拆除的張口衚衕,都不一定得到想要的結果。我懷疑那個假鬼子六一開始就沒有離開張口衚衕,而是在原地飛快打轉,帶我穿越時間縫隙回到了許多年前。
我繃緊了身上每一根弦,走進了這條不知何朝何代的衚衕。街上零零落落鋪著青石條,偶爾有院門兩側貼的掉色的春聯被風颳起來,嘩啦啦作響。出人意料的是,走了幾條街,並沒看到一個人影,連只狗叫都沒聽見,拍了拍幾家院子的大門,等了很久無人應聲。這裡似乎根本沒有人氣。
再走一會兒,我心下焦躁起來,鬼子六現在生死未卜,這樣沒頭蒼蠅似的亂走亂撞,走到什麼時候纔算完。正沒發泄處,忽然呆了一呆。
進來之前,我按照英文和阿拉伯字母的順序,用石頭在經過的牆上依次作了標記。這樣,即使有人想要更改或者抿去都不容易。而此時,我看到一處標記旁的院門開著一道細縫,我記得很清楚,之前經過時,這扇院門絕對是完全閉合的。我呆了一呆,然後一陣激動,感到好像捉住了事情的尾巴。
我觀察一下四周的情況,這處院子的牆外邊有株一人多粗的槐樹,是個藏身的好去處。躡手躡腳來到樹下,儘量保持不發出聲音,抱住樹幹一點一點蹭了上去。
好容易在樹杈間藏好身形,放眼一看,就見院子裡有個鬼鬼祟祟的人影??瓷硇嗡坪跤悬c眼熟,只不過,他是爬著走路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