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好像察覺到有人窺視，擡起頭朝我這邊看了一眼。我趕緊躲起身子，腦子卻跟觸電一般：我說這麼眼熟，這他媽不就是婁老頭嗎？看來整個晚上撞見的怪事，跟他脫不了半分干係，至少，能從他嘴裡掏出一些我不知道的來。

隔一會兒，再去觀察，婁老頭並沒發(fā)現(xiàn)我的存在，他整個背像貓一樣弓起來，四肢著地，不斷在地上爬來爬去，那情形像是在找什麼東西。但有時會趴在門板上傾聽，院門已被他閉上了，所以更像是焦躁不安地等待，他在等待什麼？等我的經(jīng)過？等待同夥的消息？誰是他的同夥？胖子？還是那個小男孩？或者其他從未露面的人？

婁老頭在地上轉(zhuǎn)了幾圈，來到靠近樹的牆邊，停下來蹲在那裡。我見機不可失，從樹後閃出身，越過牆頭跳進了院內(nèi)。婁老頭聽到動靜，嚯的站起身，回過臉正好與我打個照面，我落地的位置跟他相距不到二十釐米，兩人幾乎臉貼著臉。我壓根也想不到一個六七十的老頭反應如此迅速，反而先愣了一下。

就在愣神的瞬間，婁老頭轉(zhuǎn)身向地上一撲，以手腳並用的方式飛快向院門躥去。我馬上反應過來，哪容得他輕易逃走，手中的石頭扔出去，可惜倉促中失了準頭，擊中了門栓，但緩得這麼一緩，婁老頭心中生怯，轉(zhuǎn)而衝進了正對院門的堂屋。

兩扇門板經(jīng)不住撞擊，稀里嘩啦幾乎散開了架。這突如其來的巨大動靜劃破了黑夜的寧靜，我聽在耳裡，隱隱感覺有點不妥，但這時候來不及考慮太多後果，緊跟著幾步躍進了屋內(nèi)。腳剛著地，就勢朝左手邊一滾，前後馬步的姿勢停在那裡。

後背貼著冰冷的牆壁，藉著射進來的月光迅速觀察了幾眼屋中的情形，並沒有看到婁老頭躲在什麼地方。這老傢伙比老狐貍還機敏，不能不小心提防著。待眼睛適應了屋中的黑暗，可以看到正對著門的牆邊擺著條案和高腳八仙桌傢俱，左右兩邊各有一間用鏤空的木牆隔出來的隔間，門簾擋著看不清其中的情形。

我靈機一動，在門檻外悄悄擺了三隻花瓶，隨後抄起一條板凳，將兩處隔間裡外裡翻了個遍，連牀底下都找了，居然不見人影。就這麼大點的地方，連條狗都藏不住，老東西還能遁地了不成？把條案上的巨燭點著了握在手中，將地磚差不多逐個敲了個遍，仍沒發(fā)現(xiàn)異常。

我心底浮上來一萬個問號，但這時候最需要的是先將頭腦冷靜下來，索性來到桌前坐下。瞥眼見到桌上供著的四果點心，折騰了半夜早就口乾舌燥，隨手抓起一個來吃，咬了一口味同嚼蠟，可能放的時間太長，水分都蒸發(fā)光了，呸地吐到地上。

一低頭忽然看到地上黑影一閃，頓時打了個激靈，想起還有一個地方?jīng)]檢查。

急慌慌舉起蠟燭朝屋頂照去，卻是空空如也，除了幾根房樑外別無他物。難道是我眼花了？不可能啊，明明瞧得很清楚。正疑惑間，肩

膀上靜悄悄搭上來兩隻枯瘦無骨的怪爪，猛地將我向身後扯去。

這下猝不及防，掙扎間回頭看了一眼，頭皮一下就炸了，這兩隻怪爪竟是從牆上貼著的堂畫中伸出來的！只覺身子輕飄飄向後跌去，好似墜入了雲(yún)霧中，屁股著地也覺不出疼痛。站起身打量，眼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腳底軟綿綿的如同踩著棉絮，心裡只有一個聲音：完了完了，我他孃的居然掉進畫裡來了。

起初還提防那怪手來襲，等了一會兒並沒有下文。便壯起膽子，試著往四周走了幾步，這地方是個非常廣闊的空間，以至到後來我順著一個方向跑了十幾分鍾，由於疲累纔不得不停下，我開始懷疑這地方甚至沒有窮盡。念及至此，不禁悲從中來，如果這是這樣，恐怕一輩子都得困在這兒了。

黑暗中不知呆坐了幾時，回想那堂畫中的內(nèi)容，當時只略略掃了一眼，已記不大清了，主體好像是一條波瀾平靜的大河，這畫中有什麼寓意？前思後想不得其解，又過得半晌，腦中忽然冒出一個想法，既然前後左右沒有盡頭，那上下是否同樣無窮？跳起來往上去摸，依舊是虛無縹緲的空間，如此只有從腳下下手了。

雙手使力，去摳腳下那好似棉絮的東西，撕扯半天，竟然真叫我拽下一塊兒來，再往下一點點摳索，只挖到手軟腳軟，才挖出半個身子的深度，這時，只聽叮的一聲，觸到了一樣硬邦邦的物體。

我心中大喜，以爲挖到了底，用手去摸，不過是個兒臂粗細的事物，不知爲何埋在這‘棉絮’中，再細細去摸那尺寸大小，欣喜地發(fā)現(xiàn)那是堂屋條案上的銅製燭臺。回想起來，或許是我被那怪爪擒住時，慌亂中手臂亂揮，將其一同帶進了畫中。

我極力思考，如此看來，是否因爲燭臺被帶進空間時的力度小，所以留在了空間的淺層，如同地球上空的大氣層，而我被怪爪一路扯進了空間的深層，如同地球的地表？照這麼說，再繼續(xù)往下挖就能脫身出去了。

登時精神大振，一路高歌猛進，直往下挖出兩米多深，又挖到一件事物，居然是我那隻百誠牌防風打火機，這下如獲至寶，當即點亮了照明。

我半跪著往空間下方照去，這時，下面忽然浮上來一張怪異的白臉，鼓起嘴將我手中的打火機吹滅了。

我的腦袋嗡了一聲，幾乎連滾帶爬出了坑洞。心臟跳得快要蹦出來，如果不是周圍又陷入了一片黑暗，我還以爲剛纔的一瞬間出現(xiàn)了幻覺。這怎麼可能，底下怎麼剛好有張臉，哪怕偏離十釐米，雙方也不會遭遇，而對方就像早就埋伏好了等著我似的。

我定定心神，去琢磨裡邊的可能性，不對，從挖到燭臺開始就不對，我在空間內(nèi)東奔西竄，早就偏離了最開始進來的位置，現(xiàn)在身處的坑洞，完全是隨便找了個位置挖出來的。哪有這麼巧，先是挖到了燭臺，繼而挖到了打火機。

我隱

隱感到所處的空間並非無窮無盡，相反，它還是隻有貼在堂屋牆上的堂畫一般的大小。我在空間內(nèi)所有的走動，其實都是在原地踏步。只有這樣解釋，這後面發(fā)生的一切才顯得順理成章。至於其中的原理，要麼，我被身體的感覺欺騙了，要麼，這幅畫中的空間違反了物理法則。

我更傾向於第一種，有人做過實驗，將十名志願者的眼睛蒙上，從A點走到B點，走完後取下眼罩。結(jié)果是九個人都沒有走直線，有的人甚至走到了相反的方向，只有一個人成功了，那是個盲人。如果蒙上小白鼠的眼睛，它會以爲自己在球籠中一直在往前跑。但就算跑到死，它也不曾離開球籠一步。

而身處異度空間的我，就是那隻被矇蔽的小白鼠。搞通了這個道理，心理得到很大的緩解，不再像剛纔那麼緊張，但想起那張怪臉，還是感覺冷颼颼的，彷彿吹滅打火機的那口氣還停留在汗毛上。那張臉的主人是誰，遭遇了連續(xù)不斷的怪誕經(jīng)歷後，已經(jīng)沒有精力去思考了，現(xiàn)在需要考慮的是這空間內(nèi)有沒有足夠的氧氣支撐到我出去，試著大口呼吸，暫時沒有憋悶的感覺。

握著打火機，腦子裡產(chǎn)生了一個計策。扯下一截褲腿，撕成一綹一綹，繞著銅製燭臺纏了個結(jié)結(jié)實實，燭臺是空心的，裡頭存有燭油，取出抹在纏繞的褲腿上，用打火機點著了。看著茲茲燃燒的火焰，多少有了些安全感。

舉著燭臺四下照了照，黑暗將光線大部分吸收了，最多隻能照出兩米開外的範圍，我擔心火把很快就燃盡，小心翼翼來到那坑洞前，只見坑底已經(jīng)被我之前挖穿了一半，大概有二三十平方釐米，那張臉就是從此處冒出來的。

跳到坑底，再次向下照去，在火光的照耀下，‘棉絮’下面的情形一目瞭然。就在下一秒，我絕望地看到，空間之下仍舊是無窮無盡的黑暗，是另一個空間。

那無邊的黑暗就像一隻波瀾不驚的瞳孔，終於使我失去了理智，我再也按捺不住，揮舞燭臺發(fā)了瘋地亂砸一通。火影上下飛舞，許多未燃盡的蠟油濺到了‘棉絮’上。我只顧亂砸，沒注意身邊的情況漸漸發(fā)生了變化。

那‘棉絮’遇熱即溶，變得綿軟異常，沒有了黏性，如同化了的雪糕，一塊塊掉落。忽然感到腳下一空，坑底不知不覺間已完全洞穿，我措手不及，瞬間墜了下去。

由於掌握不了平衡，我在空中幾乎呈一個仰面平躺的姿勢往下墜落——也是因爲這個原因，纔看到後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本以爲棉絮下的空間十分廣闊，實際上只跌了不到三層樓的高度，就聽噗地一聲，背就觸底了。

我以爲這下至少要摔骨折，但結(jié)果和之前在棉絮上層的空間一樣，身體的接觸面軟綿綿的，無處借力。

即便如此，頭還是震得暈乎乎，支起腦袋看了眼四周，恍惚間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我擦，不會掉回來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