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北京的夏天,又冷又寂,一到了深夜,寒氣幾乎就要滲透到骨子里去。我把自己裹在大棉被里,緊緊地包破在電腦椅上,黑色的椅子搖得吱吱呀呀響,那整個場景,就仿佛是一個沒有未來的老人的灰暗回憶。
我瑟縮地把手伸出來,對著電腦打字,寫一段,打一個噴嚏,旁邊放著一大卷紙,已經(jīng)被抽了一半,地上滿地紙團兒。
這就是我猥瑣的寫作環(huán)境。在夏天感著冒,發(fā)著奇異而持續(xù)的低燒,卻精神出奇地好,日日夜夜都睡不著,拼了命地要寫出這個很黃很暴力的故事——讀者們如果知道每一個敲字來的手都剛剛揩過鼻涕,會不會惡心得想吐?
但我卻有99%的把握,這文會紅。
另外1&的把握,是這文會驚天地泣鬼神的大紅。
男讀者們會對我這文會心一笑,露出一種相互理解的猥瑣的笑容,這種笑容屬于他們十四歲的時候窩在寢室里一起看高清□片時一起打手槍的同志友情,一種男人才能相互理解的革命高度的熱情。與此同時,他們必然會猥瑣地議論我,比如猜測我是不是生活在一屋子的高清□片中,日日手槍,甚至有眾多美女相伴……當然,也有每開口必稱我其實是日日被爆菊的,這屬于qq群男讀者們的傳統(tǒng)之一,我們之后再談。
女讀者們則完全是另一種眼光。至少,看我的文的女讀者都不是一般的女讀者。怎么說呢,她們有著一種慈愛的、母親般的眼光,能夠充分寬容我的猥瑣,并且感情細膩,經(jīng)常為了情節(jié)的柔腸百結而肝腸寸斷——她們從很多意義上來說,比我的男讀者更愛我的主角。
很奇異的一點是,我的讀者男女比例完全對半分,這在整個網(wǎng)站幾乎都是絕無僅有的。男女有別,這年頭文本本來就分男性向和女性向,網(wǎng)站也各自有男生頻道和女生頻道,受眾口味和風格完全不一樣,我這文卻奇異地把那種不一樣,統(tǒng)一了。
【在這個時代,真正的左派都在賣蘭州拉面。】
我打出這一行字,突然就停了下來。其實我不太明白自己為什么要寫這么一行字,到現(xiàn)在也不是很明白……但那個時候,就像有一道光突然貫穿了我的腦海,這行字驟然就直跳下來,逼著我不自覺的用手打出來了。
后來有讀者問我,是不是在說真正的右派都是蘭州燒餅的意思?我只好笑而不語。
其實這個故事本來就應該和這種看起來既高深又蒼涼的句子沒關系,因為它是標準的黃暴本,真正的低俗小說,我寫出來唯一的目的就是為了錢。
【陳聿哲再次睜開眼時,只覺痛徹骨髓。】
【他艱難地試圖抬起頭,撐起身體,卻覺得全身都要裂開了一般……我在哪里?他模糊地想。】
【剛才……剛才的印象……過馬路……車……】
【閃爍的紅綠燈……】
【呼嘯而過的聲音……】
【……&*(……%¥*##……&*()*&&】
這段后來我自己都不怎么看得下去,反正其實讀者也默認這段沒有看頭,越簡單越好,反正只是純粹的交代開頭而已——沒錯!你猜對了,這是一個穿越文。
想紅想有人看怎么可以不寫穿越?我都說過了,當作家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不要臉,怎么低俗怎么狗血怎么寫,低俗代表親近大眾,狗血代表人人都愛看。
直接把網(wǎng)頁瀏覽器往后拖,我的密友百合子曾一本正經(jīng)地指著屏幕說:“看,你第一章所有的描寫,都不如這最后的幾句話。”
【黑壓壓的人群有些騷動,視野里終于亮起了一縷光,一個清澈的聲音響了起來:】
【“蘭蘭,你怎么樣了?”】
【陳聿哲一抬頭,那感覺猶如看到了**點鐘的金色太陽。一個金棕發(fā)色的制服少年微笑著沖他伸過手,輕而易舉地把他攙扶了起來,輕聲道:“我們去上課吧。”】
【陳聿哲此時卻是內心劇震——怎么!我……我能走路了?!】
“最后的這幾句話啊幾句話,”百合子義正言辭地說,“這才是第一章真正的核心啊!你家熊孩子的第一位小攻出場了!金棕色的少年!雖然他必然會被炮灰……這年頭溫柔攻不容易啊!”
她的話我努力不去多聽,因為百合子無疑是世界上最不靠譜的女人;不過她有一句說的對,陳聿哲這孩子,確實是個熊孩子。
陳聿哲是我的男主角。
我覺得這一句就足夠概括他在我心中的地位了。
這熊孩子,怎么說呢,我給他安排的身世和經(jīng)歷又凄慘又唏噓,他是個只有十七歲的天才,出身在高干家庭,有著一切觸手可及和可得到卻得不到的夢想……他是個雙腿癱瘓的殘疾人。
如果說和此文第一句話有什么對應的話,陳聿哲也許算一個理想主義的真正左派,他是一個真正充滿政治夢想的年輕人,最關鍵的是,這孩子其實還挺單純。如果不是因為他雙腿癱瘓的話,也許他就不會那么單純了。
總之,他穿越了。
穿越之后,改變世界,實現(xiàn)理想。
縱觀框框網(wǎng)男頻和女頻的兩種文本,男性向小說和女性向小說,無非就是滿足男人的幻想和女人的幻想。穿越,穿越重生是必須的,是所有幻想小說永恒的題材——哈利波特不是穿越么?柯南不是重生小說么?連賈寶玉都到太虛幻境穿越過**了一遭,可見穿越就是所有幻想小說永恒的主題,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必要橋段。
男人穿越了干什么?你不妨看看現(xiàn)在的網(wǎng)絡讀者都是些什么人,照在他們寫就好。學生、處男、民工、家里蹲……每個男人都幻想成為英雄。穿越小說要寫的就是他們,你活在現(xiàn)代,庸庸碌碌一事無成,你回到古代,建功立業(yè),擁有一堆女人。
這方面的開山鼻祖可以算馬克吐溫的那篇美國佬穿越成亞瑟圓桌上的武士的小說,國內的祖師爺則是黃易——這個我們之后再談。
女人穿越呢?女人不用那么辛苦去建功立業(yè)。每個女人都幻想自己是白雪公主,其實白雪不白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擁有白馬王子……女頻穿越小說通常都是“我活在現(xiàn)代,我沒有男人,我回到古代,我有一堆男人,有時候呢,順便一不小心,建了個功,立了個業(yè)。”
這方面百合子比我懂,總之女頻的文我看得也不太多,畢竟我自己也是個男人。
這些橋段,夠三俗吧。不過群眾就是要的三俗,我都說過了,作家就是要的不要臉,寫象征主義寫文藝內核寫實驗性文本那你就別來當作家啊,切。
我小黃瓜下流不要臉,我坦然承認,我三俗我自豪。
其實早些時候我也不是這樣,那時候我剛剛出道,還沒有這么黃暴,思想覺悟也不夠高,對真正的寫手規(guī)則懂得……懂個屁!那簡直就是我的黑歷史,那一堆文藝的小清新寫得像地下電影劇本的玩意兒,居然還能有讀者看,真是瞎了他們的狗眼,我萬死不辭都不足以謝罪。
那時候我們都還太年輕,天空晴朗又干凈,不了解世界,也不了解自己。
那時候我已經(jīng)寫了兩三本了,百十萬字,石沉大海,寥寥無幾,毫無反響。我日日夜夜都蹲在那只吱吱呀呀作響的電腦椅上裹著被子揩著鼻涕刷首頁,刷啊刷啊,刷月榜刷分頻榜刷推薦榜,從早刷到晚,有時候關了網(wǎng)頁在打字的時候還忍不住隔幾分鐘去看一次那些花花綠綠的榜單……怎么就是沒有我的呢?
年輕的朋友們,哥深情地勸告你們,作家這件事,沒有堅強的心臟,真的當不得。
我捧著自己碎成一地的心臟咬著牙看那些排行前幾位的大神作品,每一個我都看不順眼,每一個我都無法理解它們?yōu)楹螘心敲锤叩狞c擊和訂閱。小白成那樣,傻逼成那樣的文你們看得下去嗎?臥槽!
我們的老板大強哥旗下數(shù)以萬計的作者,不知道有多少像我這樣窮困潦倒,窩在北京郊區(qū)一間小屋子里,四面漏風,涕泗橫流,隔幾分鐘就去刷一次自己的后臺看看積分漲了沒有,寫得含辛茹苦,卻絲毫比不上那些隨隨便便不過腦子就寫出來的大爛俗小白文。
讀者們到底要什么?
其實我到現(xiàn)在也不太明白。
人投射自己**總會以你想象不到的方式,你看芙蓉姐姐紅了,鳳姐紅了,愛情買賣也紅了——原因呢?誰知道?誰關心?who?cares?人們只要熱鬧和盛宴,這場散了還有下場。
who?cares?我小黃瓜如果就這么病死在北京的這間小屋里,沒有人知道,文學史里永遠不會留下我的名字,即使是大強哥,也不會給我買棺材,更不會買一塊報紙的版面,發(fā)一則訃告:作家小黃瓜,卒于xx年x月x日,庸庸碌碌,一事無成,代表作《xx》《xxx》《xxxx》。
這個世界誰關心誰?生死容易,生活才最艱難。縱然是我母親,也不過掉幾滴眼淚,隨后更堅強地面對生活。
但是……我真的是一個作家啊。我想。我真想我死后還有人記得,有人會看我的書,有人會指著書架上落滿塵埃的那一本說哦這個作家我知道,他……我真想有人能翻開我的那幾本不成器的書,即使是盜版的也好,當你翻過那些粗糙的紙張時,你就翻過了我全部的記憶和感情。
當我死去的時候,什么都不留下,那幾堆紙,幾兆txt,就是我的全部了。
是啊,這個世界無人關心他人,但我卻必須關心讀者——他們想要什么,我才能給他們什么。
于是,在這個瀕臨房租底線的最后一個月,我把自己埋在泡面堆里,不分晝夜地打字,發(fā)著低燒,精神卻格外旺盛——有人說低燒越燒越聰明,大概是真的;我只覺此文要多黃暴有多黃暴,要多三俗有多三俗,而且手到擒來,下筆如有神,早已分不清日更一萬字還是日更數(shù)萬字。
我從來不覺得讀者傻逼。年輕的朋友們,哥深情地勸告你,如果你有了一顆堅強的心臟,依然立志成為一個作家的話,永遠也別瞧不起讀者,更別瞧不起那些比你積分高的作品。別覺得自己聰明,年輕的朋友們,哥告訴你,你永遠要明白,人家紅,永遠有人家的道理。
讀者選擇它們,永遠有它們成功的道理。
大強哥旗下千千萬萬個像我這樣的作者,自詡才情,寫了多年,剛出道時誰不是鋒芒畢露初生牛犢,誰不是以為自己一旦出道便是萬人景仰,最后卻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打擊被雪藏被撲街……最后窮困潦倒餓死街頭或者干脆轉行再也不寫了。他們?yōu)槭裁炊紱]能像我這樣繼續(xù)走下去?
哦,當然,我也走得很艱難。
因為我聰明,笑。
——別打臉!好吧,真相是,因為我夠無恥。
我夠無恥的地方不只在于敢寫人所不敢寫的這一星半點,還有很多很多的地方,無恥得是一個系統(tǒng),像我前面說的,你得什么都會,尤其會**……現(xiàn)在,我們就只說說,寫這一點上的無恥!
當我發(fā)著低燒決定寫這篇文的時候,我的整個腦漿都燒起來了;我知道往前推三百年必然沒有人比我更無恥,所以它必然要紅!
我窩在電腦椅上失神地看著墻上的掛鐘,想著還有幾個小時,明天,只要天一亮我就得搬出去了……哦不,不是搬出去,是流落街頭,包租婆她斷斷再不肯收我,到時候我去哪兒呢?沒有錢在哪兒都活不下去,尤其是這遍地黃金漫天權貴的北京……
我剛剛更新。可是我還在不停地刷新自己的書評區(qū),我已經(jīng)不去管月票推薦和收藏了,只要給我個留言吧,給我個留言就好,不管是什么話,罵我的話也好,別讓我這樣看著空蕩蕩的留言區(qū)不知所措了,這樣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是為了什么而堅持……
“林先生!啪啪啪!林先生!啪啪啪!”
包租婆又在猛力地捶門了。北方人的嗓門,比誰都大。
“哎……來了!”我陪著笑說,“您放心,明天,明天一定有辦法的……”
她以那種北京人看外地人特有的眼神瞅了我一眼,倒不全是輕蔑,還有一種對我這種窮學生模樣的家伙的憐憫——不過這憐憫頂什么用!物價一個勁兒的漲,gdp和老百姓毫無關系,任誰都活的難啊!
“我先說好,”她斜著眼睛說,“你也知道,明天再不交房租就自個兒出去!”
我目送著她走了。其實我的房東是一個好女人,愛干凈,還養(yǎng)幾盆花,每天都出來晨練,她還有一個上中學的兒子要養(yǎng)呢……可是,她養(yǎng)她兒子,我們這些房客養(yǎng)她,那誰來養(yǎng)我呢?
就在這時,我的qq響了。
宛如福至心靈,我三步并作兩步地沖到電腦前,哆哆嗦嗦地把那段深色的大字看了半天才敢認:
【編輯于秀?22:34:47】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瞬間就倒在地上,捶著地板瘋狂地尖叫起來。
房東驚悚地沖了回來,狠狠地拍著我的房門:“林先生,怎么回事兒?!出什么事兒了?!”
我滿臉笑容地打開房門,一把抱住了她,大聲吼著說:“阿姨!阿姨!謝謝您!我明天就可以交房租了!明天我的卡里就有錢了!”
我把她摟得那么緊,三四十歲的人了,有點胖,但是身體很溫暖,就像我媽一樣……她看起來有點明白了,沒有掙開,只是輕輕拍著我的背,笑呵呵地說:“那就好,那就好。”
房東關門走后我覺得整個世界都是燦爛的。雖然外面的夜色漆黑,但那種光輝的感覺無可言喻——我開了那瓶白酒,那瓶我早就準備好的白酒,沖到陽臺上去對著自己的喉嚨就**辣地往下灌——
辣,辣死我了,辣得痛徹肺腑,辣的撕心裂肺,但是從來沒有辣得這么爽!
我在陽臺上嚎叫、翻滾、狠狠地摔著酒瓶子。鄰居們大概都被我嚇到,于是根本不敢出來反對——然后我就開始咳嗽了。陽臺上的月亮漸漸從云里跳了出來,凌波麗一樣冷冷地看著整個世界。
咳著咳著,我的眼淚就流出來了。